这几近是绝境。金城美坐回沙发,强迫自己冷静地看清当前的局面。仅仅在一个月之前,摆在他面前的所有问题都还毫无端倪,而现在,整个世界都变得扭曲了起来。他看向窗外,刚刚那股暴风骤雨已经烟消云散。他打开窗,感受着吹进来的清新空气,这多少让他的头痛得到了舒缓。他突然想到,在千山潇回学校的这几天中,他每晚回到家,都感受不到那里有一丝一毫千山潇的气息,甚至没有一件能证明千山潇在那里生活过的东西,就像千山潇所说的一样,那只是他的家,不是千山潇的家。这让金城美开始感觉家与公司以及其他什么地方都没有区别,一想到马上就要夜幕降临,他就对回到那个孤单的地方感到恐惧。
片刻之后,他想到了唯一一个能让自己暂时脱离困境的办法——买醉。
为了保持清醒的头脑,大部分律师都是酌量饮酒甚至禁酒的。但为现代都市人群所公认的,酒的一个显而易见的优点在于,它能让人感受那种接近堕落的快感。对于金城美来说,这是一种无处倾诉的自我发泄。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金城美踱步在夜晚的酒吧街时,他还是为这里声色犬马所震撼,他马上想到用牢笼这个词来形容一切和自己差不多的人——为了维持某种虚荣的假象,而放弃了自由,以及多姿多彩的世界。
随便选了一家看上去还不错的酒吧,金城美就开始了慢慢把自己灌醉的工作。他感觉到,与其说自己不适应这种嘈杂的环境,还不如说这种环境中的人不适应他。别说那些彩色头发、身上各处都有纹身的少男少女们,就连年轻的酒保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是一家拥挤、简陋、疯狂的酒吧。当然,金城美没去什么类似的地方,所以他心里也没有太多的对比。甚至直到几个男男女女从舞池旁边的包间一 脸红晕地出来,他才打消了心里“导播室还是服装间”的疑问。
“你是第一次来”,年轻的酒保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在嘈杂的音乐声中凑到金城美边上,一边擦着杯子,一边大声喊道:“来我们这儿,我是说来这条街的人,都没有穿成你这样的。”酒保指指金城美的西装。
“当然”,金城美一饮而尽,伴着摇滚乐的鼓点着头,“没来得及换。”
“很累吧”,酒保问道,“撑下去很艰难。”
“嗯?”金城美不太能明白酒保说什么, “混蛋太多!”酒保喊道,“这是个混蛋的世界!活得很累,是不是?”
金城美猜到了自己在酒保心目中的形象,这个年轻人一定以为自己是一个处于“事业上升期”的债券经纪人,或者每天要发一千份传单的房产经理。而金城美不打算和这里的任何人吐露自己真实的情况,所以佯作同感地点了点头。年轻酒保笑了起来,为自己的犀利眼神洋洋得意。
半瓶所谓的“轩尼诗”下肚,金城美就感觉自己飘飘然了起来。这时候,舞池中的某个不知名歌手正在故作伤感地唱着《北京北京》,不知是这种慢节奏的低沉旋律并不讨这里的客人喜欢,还是歌手的唱功实在堪忧,刚进行到“我在这里祈祷”这句的时候,愤怒的年轻客人们就把歌手轰了下去,DJ只得又开始单曲循环一首烂大街的摇滚舞曲——正是金城美刚进门时所听到的那首。
“这个……卡拉OK”,金城美醉醺醺地问酒保,“能唱吗?”
“什么?”酒保没听明白。
“我说你们这个卡拉OK”,金城美指指舞池,“唱一首多少钱?”
“No money”,酒保笑了。
“那我唱”,金城美站起身来,一步步向舞池踱过去。他身后的酒保像是也想看看这个不太一样的客人有什么本事——或者能出多大的丑,向DJ招招手,示意为这个客人安排配乐。不约而同的,金城美刚刚走向舞池,整个店里客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向他看去,无论这些人跳着舞还是划拳喝酒,亦或是做着什么其他事,都像是分了一抹心思在这个与环境格格不入的醉汉身上。而此刻金城美的眼中只有那只麦克风,他心里还兀自想着“应该是‘free’,而不是‘No money’,‘No money’是没钱的意思。”
金城美理也没理DJ,仅凭感觉就在选音台上选好了配乐,当他坐上高脚凳,像模像样地扶住麦克风时,《浮夸》的前奏响了起来,那股有力的钢琴键音如同子弹打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在随后的几分钟里,本应充满喧嚣的街头酒吧几乎变成了爵士乐的演奏大厅,人们——哪怕是窝在咖座一角的妖艳妇女,都陶醉在金城美的吟唱声中,并对那段发自肺腑的嘶吼感同身受。
人们欢呼着,为这个优秀的歌手鼓掌。而显然金城美已经达到了来之前的目的,他坦然地走出舞池,掩饰住内心的得意,穿过为他的歌声而疯狂的人群,向酒吧门外走去。他后悔自己没有早发现酒精的作用——对疏解工作上的困境、感情上的郁闷以及头痛病如此有效。
“老金!是老金吗?!”金城美感觉迎面走来一个健壮的男人,自己的双肩被他有力的双手紧紧地握住,这种感觉让人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依靠感。他慢慢抬起头,借着酒吧街的彩色灯光,看到了一张英气非凡的脸。
“我白,我是宁我白啊!”
男人使劲摇晃着金城美。这让金城美胃里一阵翻滚,酒精带来的晕眩感减轻了少许,他隐约记得面前这个男人的确是自己的大学同学,而且两人关系好像还不错。虽说大学毕业后就没再联系过,不过这并非什么尴尬的事儿。金城美喷着酒气,挤出客套的笑容,摸了摸这张英俊的脸,说道:“喔,我白啊,再……喝点吧?”
金城美一个趔趄,倒在了宁我白怀里,宁我白马上关怀地抱住他。随后,金城美感觉宁我白像是斥退了什么人,并且夸张地将自己抱起,上了路边的一辆黑色豪车。片刻之后——也许是一个小时后,金城美缓缓从醉酒中醒来,打量着自己身处的这间豪华浴室,从考究的欧式风格墙雕和精致的龙头、浴帘等高档设施中,他知道宁我白把自己带到了一个符合自己身份气质的地方,这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安全感。此刻,他坐在盥洗台上,也许是怕大理石盥洗台和烤瓷墙面太凉,身后和身下还垫上了厚厚的毛毯,而那个英俊的男人——自己的大学同学宁我白,正在一边忙碌地用热水湿着毛巾。
“醒啦!”宁我白一脸兴奋,为金城美擦着下巴和脖子上的呕吐物,边擦边兴奋地回忆着:“大学那会儿,就爱往你身边蹭,你说你身上就怎么就老有一股香味呢?”
金城美看着这个男人,竭力回忆两人在大学时代的交集,想象着那个青涩年代的义气与情谊,以及他们有可能一同经历的精彩故事。也许是酒精作祟,每有那么一丝碎片浮现在金城美脑海时,那股隐隐的头痛就一闪而过,打乱他的思维。当宁我白擦完他的脖子,金城美感觉这个英俊男人开始细心地脱掉自己本就松垮的衬衫,而他也没有拒绝。当金城美裸露的上半身完全展现在宁我白面前时,宁我白就像一个打开了魔盒的孩子,停下了一切动作,出神地打量着。
“看……看什么?”金城美抵抗着酒精。
“完美”,宁我白伸出手,慢慢地抚摸着金城美的下巴和脖子,路过他的锁骨,勾勒着胸腹的线条,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这让金城美感到一丝得意,而他还是颤巍巍抓住宁我白的手,直视着这个男人的眼睛。也许是在酒精的辅助作用下,他一瞬间就感知到了这个男人的突出优点:英俊、成熟、健硕,眼神深邃而沉稳。
这是一个像自己一样的男人。
完美。
宁我白也在金城美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感染力。他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用一股宠爱般的语气问道:“没有我的日子里,你受苦了。”
金城美感觉一股热流涌上自己的胸膛和五官,仿佛三十八年来的沉默终究得到了莫大的赞许。他热泪盈眶,伸出双手用力捧住宁我白的脸,分不清那股眩晕是来自酒精还是来自头痛,他刚刚将嘴唇凑上去,就得到了宁我白的激烈回应——这个有力的男人紧紧抱住金城美,狠狠地吻了下去。
这一刻,金城美感觉自己的世界出现了更好的东西,能治愈他身上的所有顽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