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金城美都不好意思直接拒绝风清扬的邀请,尤其是在这种敏感时期。他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回忆着方才风清扬憨厚的笑容,以及两人兄弟般的默契对话,产生了一瞬间的错觉——“评定”对他们两个来说都不重要。
一丝冷风吹来,让金城美打了个寒颤,他看到窗外的天空渐渐变得昏暗,顷刻间,大雨就降了下来。金城美赶紧关上窗户,将暴风骤雨的轰鸣隔离在外面,他隐约听到像是风从窗缝中挤进来的“嘶嘶”声,想到如此高级的建筑也会在风雨面前瑟瑟发抖,不禁莞尔一笑。而这股嘶嘶声不自然地越来越大,当金城美发觉这可能与窗户和风雨没有关系时,他已经无法挪动自己的身体。
一只乒乓球大小的暗红色蜘蛛顺着他的裤腿缓缓往上爬,蜘蛛的触角嚣张地舞动着,长满绒毛的腿与金城美的裤子摩擦,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大。金城美斜眼看着蜘蛛,冷汗直冒,却又无法动弹。这只蜘蛛缓缓爬到金城美的右手小臂上,与他对视,而金城美的右手正扶着窗户,窗外暴雨的寒气透过玻璃逐渐侵蚀着他,几乎让他的半边身子失去了温度。
清脆的敲门声响起,樊迪推门进来,探进半个身子,怯怯地看着他:“金律师,蒋总让我来找您谈谈。”
金城美的身体又恢复了知觉,他猛地将右手缩回,紧张地检查自己全身和他周围的地板,没有蜘蛛的踪影,想到门边的樊迪正注视着自己,他就马上结束了在旁人看来极其滑稽的行为,故作镇定地坐回办公桌后。
“说吧,有什么事?”金城美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揉着微胀的太阳穴,示意樊迪进来。樊迪关上门,神秘兮兮地说:“金律师,蒋总说,您晚上可以不必参加。”
“哦,蒋总的意思,是我最好不去么?”金城美问道。
“您……”樊迪欲言又止,思考了片刻,终于像下定决心一般,问道:“您认识千山总——千山峰吗?”
这个名字在金城美的脑海中划过了一丝闪电,遑论“千山”这个极其少见的姓,金城美隐约觉得,这个人和千山潇有一丝关系,极有可能是千山潇的父亲。
“我不认识”,金城美缓缓地说,尽力掩饰千山潇的存在,“这个人——”
“这人现在是风律师的客户”,樊迪说道,“大客户。我是说,案子很大。可风律师差不多搞定了。”
这倒没听说。金城美想着。他的确从不关心风清扬那边的事儿,甚至可以说从没注意过,但这当然不能直接说,那也显得太没有责任心了。好在他觉得樊迪还是可以信任的,所以直接回答道:“我确实不认识这个人。”
樊迪马上低下头,佯装摆弄着自己的笔记本和笔,这种掩饰思考的小把戏被金城美敏锐地察觉到了。樊迪并没有维持这种状态太长的时间,她很快抬起头来说道:“金律师,蒋总说,如果您确实不认识千山峰,那么今天这个局您就不用应酬了。”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金城美在心里想,有老蒋做挡箭牌,就不算他折了风清扬的面子。
“而且”,樊迪像是早就准备好了草稿,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金律师,高级合伙人评定也需要审核婚姻状况。”
这简直如晴天霹雳。这一刻,金城美感觉好像窗外的闪电穿过了这栋傲视全城的建筑,直接劈到了自己头上。无数的疯狂念头在金城美脑海中闪过——这也许是蒋总释放出的信号,他已经选定了风清扬;也许是蒋总让樊迪暗示自己应该成立家庭,以趋稳定,好让蒋总和他身后的董事们,以及未来有可能的其他合伙人放心……
抑或,抑或他们知道了千山潇,知道了自己性取向的事。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金城美坚信自己的私生活是隐秘的。他开始一点点搜刮着脑海中的信息,勘察有可能的哪怕一点儿不周之处。他确信他和千山潇在一起的这一年多时间没有任何节外生枝的状况出现,而之前的事情——在没有千山潇的日子里——他连想都不去想,那根本没有意义。
也许是单身的时间太久了,金城美想到自己的年龄,三十八岁,这让身边的人、领导和同事产生了怀疑。他感到一阵晕眩,又头痛起来。他知道这根本无法解释,一切解释都像是掩饰,最可怕的是,他就是在掩饰。
这该死的头痛,金城美用力地拍打着桌子,他突然发现樊迪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沙发上空空如也,这让他感到一丝恐慌,他逼迫自己必须要向别人——至少是向樊迪来解释这件事儿,因为这可能直接关系到蒋总获得的信息。想到这儿,金城美马上站起身来,拉开门走出去,随后他就发现,他走进了一间与自己办公室完全一样的房间里,而他面前的那扇门——他刚刚打开的那扇门,依然紧闭着。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儿,金城美看向身后的墙壁,他感觉可能是这股头痛让他产生了某种错觉,他走到门前,拉开门走出去,又走进了与刚才完全一样的房间,他打量着四周,看着桌上的金色天平以及小小的画框,感受到一股彻骨之寒。他疯狂冲向前方的房门,打开门——冲进去——打开门——冲进去,如此不知穿过了多少间一模一样的房间,终于筋疲力尽地倒在了沙发上。
“金律师……”,从外面推开门的樊迪疑惑地看着瘫倒在沙发上的金城美,“您没事儿吧?怎么这么用力地砸门?”
金城美像渴望获救的溺水者一样,急切地抓住樊迪的胳膊,待他看清樊迪身后公共办公区内许多同事的惊异目光时,他知道自己走出了刚才那可怕的梦魇,而随着心情的平复,他又马上为自己刚才缺乏考虑的行动感到后悔——人们都看到了他紧紧抓住樊迪胳膊的暧昧一幕。如此一来,他也无法再把樊迪叫进办公室中,私密地解释刚才的话题。
“我没事儿,谢谢你”,金城美恢复了镇定。
“那,金律师,我看您不太舒服,晚上就不参加了吧?”
金城美点点头,缓缓关上了办公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