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家门,风清扬先是一反常态地拥抱了妻子,他知道妻子并不在乎他身上的其他味道,甚至有可能将这看成他为家庭做出的牺牲。然后他来不及喝掉妻子为他准备的粥,迫不及待地来到儿子房间,偷偷看着这个熟睡的可爱男孩。
“我会给他我能给的最好的一切”,风清扬低声向妻子念叨着,又像是告诫自己。而习惯了此景的妻子笑得一脸幸福。待到风清扬搂着妻子躺倒床上,他还是感觉自己意犹未尽,没有从多姿多彩的律师工作状态转换到休息模式,而妻子恰逢时机地开启了聊天的话头:“那个和儿子一起参加演讲比赛的男孩,你还记得吗?”
“你是说,那个听说咱们孩子要出国,所以也要出国的男孩?”
“对,就是那个男孩。他妈妈还向我咨询过出国留学的手续问题。”
“记得”,这位合格的父亲回忆道,“那孩子和咱们儿子是好哥们。”
“那男孩的爸妈要离婚了。”
“哦?”风清扬隐约记得那孩子家境不错,在他看来,大多数的家庭破裂,无外乎两方面原因——物质基础和情感。物质基础需要这个家里的男人拥有足够的智慧与能力,而因为情感导致家庭破裂,真是再愚蠢不过的理由——这么干的人事实上都是真正的混蛋,要是一个人连自己的家人都不爱了,那还能爱谁?
妻子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依偎在这个可靠男人的臂弯里,低声地在风清扬耳边说了起来——
前些天我去送儿子上学,亲眼看到过那个男孩一次,当时就觉得那孩子一脸沮丧。后来听儿子说,那孩子要拉着儿子逃学,咱们家儿子当然不会干这种事儿,但事实上那孩子也并不是要去上网吧什么的,而是想找咱家儿子倾诉倾诉——他爸妈已经一个多星期没顾上他了。
咱们都知道,那孩子家境不错,父亲是个还算不错的商人,母亲在家做全职太太,倒也过的顺风顺水。可其实孩子知道,爸妈各自都有外遇。先是几年前他爸在外******,他妈要闹离婚,好在他爸及时回头,这事儿就算了;然后他爸经常因为工作出差,他妈又忍不住在外养了个小白脸,前几天他爸出差上海,临时改行程回来,正好撞个正着。这下终于再也没有过下去的理由了,好像从那天一直闹到现在,家里鸡飞狗跳,连孩子都快抑郁了。
“这可真是混蛋”,风清扬低声骂道,“不想想孩子吗?先不说离婚之后对孩子有多大打击,他们现在干的这事儿,就足够让孩子抬不起头来了。”
“说的就是”,妻子也义愤填膺,“上初中的孩子正在青春期,对这种事儿也敏感,这么一弄,对孩子的感情心理成长影响太大了。”
风清扬点点头,妻子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更要命的是,前几天那男孩拉着咱儿子去“倾诉”,竟然还坚决地说,要是他爸妈真的离婚了,他也不想活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说这句话,你刚刚听到,可能会觉得这都是从电视剧里学来的,可听儿子说,那孩子完全是认真的,因为怕疼——小孩子当然会怕——还想了好多种自杀方式,最后很坚定地选定了一种,一种据说他认为没法回头而且又没有痛苦的方式,跳楼。
当时我就问儿子,是不是因为他们学习压力太大了。要知道,虽然那孩子家境很好,但并没有养成小公子哥的习性,在学习上还是很努力的。想想吧,和咱们儿子一起参加市级的演讲比赛,好像拿了三等奖,初三摸底考试能在全校拍到前100名。这样的孩子,在中考之前赶上父母出这档子事儿,心理的压力可想而知。可儿子坚决地说,那孩子并没有把学习当回事儿,因为即便他成绩再差,他们家也有钱把他送到国外去。但是,那孩子和咱们儿子说:无知可以努力学习,钱没了可以再赚,现在出不了国可以等长大了再去,可家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听儿子的描述,这孩子的冷静真让我恐惧。我感觉,其实那孩子根本不在乎这事儿到底是他爸有错在先还是他妈有错在先,我是说,父母离异这种事儿,不管现在的小说和电影说得多么富丽堂皇,什么感情破裂,什么某一方过错,等等其他的各种理由,在孩子看来,都是父母——这两个他之前深爱的人,把他的家变成了碎片。
无论什么原因,孩子都恨着离异的父母。
“这道理也适用于大人”,风清扬接茬,“谁都不能容忍被动地、无辜地承受家庭破碎的痛苦”。他突然想到之前的那件家庭离异案件,那件事儿被金城美,以及蒋总死死地掩盖着,即便是他也无从窥见真相。他当然思考过把握这件事儿的细节会对自己有利,甚至是绝对有利,但想从那两个人那里打开突破口实在困难。
他也试探过千山峰,可这似乎是那个蠢货唯一的底限。
“妈”,儿子在门外慵懒地低声问道,“是我爸回来吗?”
风清扬赶紧上前打开门,儿子穿着睡衣端着水杯,揉着眼睛看着他。他马上把自己的孩子拥入怀中,引得儿子直笑。
“爸,你喝多了。”
“没有,爸没喝多”,风清扬笑着向儿子哈气,示意自己没喝酒,儿子边笑边往两边躲闪,而妻子赶紧走下床来,接过儿子手中的水杯,放到一边。
风清扬一把抱起儿子——十三四岁的男孩还是有点重了,他稳了稳脚步,又搂住身边的妻子,妻子就势依偎在他的怀里。这一刻,风清扬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爸,下个月,我们要提前开毕业典礼,你能不能参加?”儿子试探地问道。
“能,为什么不能”。
“切”,儿子佯装生气,从风清扬的怀里挣扎出来,“之前学校有亲属活动,你都忙忙忙……”
“这次不忙”,风清扬坚定地说道,“爸爸一定去,陪你到底!”
“真的!”儿子兴奋极了,“我早就和我同学们都说过了,我爸是超级厉害的律师!法律卫士!他们都特崇拜您!”
“别闹了”,妻子瞪了儿子一眼,指了指墙上的挂钟,“明天还上不上学!”
儿子给风清扬抛了个飞眼,一脸兴奋地回屋了,妻子带上门,慵懒地爬上床。风清扬安静地站在原地,全身上下已经被这种充盈着家庭温暖的感觉征服。有那么一刹那,他几乎要流下泪来。但是,仅仅片刻,风清扬就回到了高级律师的状态,他知道要想保护这最珍贵的东西,自己就得时刻保持冷静。
“评定怎么样了?”妻子问道,“这个月就要出结果了吧?”
风清扬坐到床边,背对着妻子,喝了口水。
“你压力别那么大,咱们现在挺好。是咱们的,那当然好;不是咱们的,那就是时候不到。”
“别说话”,风清扬提醒妻子,站起身来。妻子知道他进入了深邃的思考,马上保持安静。
“是我的东西,谁都拿不走。不是我的,我也没兴趣”,风清扬把剩下的半杯水一饮而尽,他似乎还能感觉到水杯上儿子的温度,“你只管做一个好的母亲,让这个家暖和、舒适,让孩子有饭吃,有衣穿,有人疼。打仗,是父亲的事儿。”
高级律师披上睡衣,站到窗户面前,他并没有拉开窗帘,所以事实上就和面对着一面黑漆漆的墙壁没有什么两样。他尽力在脑海中补足那个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探究的真相,想象这些人其中的联系,与往常不同的是,他无法判断自己是理解不了这件事儿的复杂,还是信息不足。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那个人、那个“工具”同时去兼顾这方面的工作。
一想到还要再去一次“下真空公社”,黑暗中的风清扬就隐隐兴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