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夜行蜘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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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欢场素衣怜子祥(上)

风清扬很忙。

即便从事务所出来时已经接近午夜,他还是像早有计划一般驶上与家相反的方向,在半个小时后,把车停在三环边上某个不起眼的胡同里,步行两个街区,看似随便地踱步到一家名为“下真空公社”的门面前,迎着不合时辰的嘈杂音乐声钻了进去。

这是一家简陋而并不宽敞的小铺子,坐落在整个酒吧街尽头最不起眼的胡同深处。大约在装修成酒吧之前,这是一处简陋的修车铺,总之每次来的时候风清扬都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汽油味,并且他确信自己曾在门边的泥土里看见过细微的汽车零件。

走进一扇四米宽、布满了小彩灯的门,走出黑漆漆的门洞,再穿过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院子,就是酒吧主体了。虽说从开放式厂间修改而来的环境总是略显刻意,并且带给人们强烈的不安全感,但优点在于,酒吧内部的整体布局呈现着惊人的设计性:吧台、舞池、咖座以及两个拥挤的小包间都码放得恰到好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伴着《姑娘,姑娘》的节奏,风清扬路过那些沉醉在身体扭动工作中的少男少女,坐上吧台角落的凳子,他身侧墙壁上一连串的彩色灯泡无规律地闪烁着,让人更加难以看清这位高级律师的脸。

“先生,要点什么?”酒保挨过来问道。

“冰水”。

酒保诧异地看着面前的人,而当他隐约看到风衣下面露出的高档西装时,吧台下握紧空酒瓶的手就松开了。

“还要点别的什么吗?”酒保紧张地问道。

“不要了。”

酒保不再答话,端上一杯冰水,随后就像平时一样忙碌起来。片刻之后,风清扬拿出一张百元大钞放在吧台上,接过酒保找回的一把零钱,端起冰水坐进了一个阴暗的咖座。他扫视酒吧一周,在疯狂的人群中寻觅着,终于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他招招手,那个理会了他意思的妖媚女孩就扭动着腰肢款款走来,并且顺理成章地坐到他的大腿上。

年轻真好。不知为何,风清扬每次与这样的年轻女孩近距离接触,脑海中总若有若无地浮现樊迪的身影,距离他第一次发现这种感觉已经有不短时间了。当然,先不论樊迪与蒋总的关系众所周知,就算樊迪是一个没有“伞”的女孩,风清扬也不会下手。这并非源于对家庭和妻子的忠贞,而是一个职场人士、一位高级律师的强烈自律——他需要肉体、需要泄欲,但这一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与工作上的交易合作一码归一码。

在对任何事做任何判断,或者在任何情况下做任何选择时,风清扬都要求自己保持冷静,并且不为任何附带因素所迫。

女孩周到地将黑丝短裙往上拉了拉,让这位儒雅的顾客能更方便地抚摸自己的大腿。风清扬享受着,就像在抚着精致的绸缎,他理着这股柔顺,向更加深邃的部位探索,女孩的手则恰到好处地阻止了他。一阵做作的媚笑之后,风清扬听到这个女孩在他耳边说道:“200,1200”。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收回手,掏出一叠钞票,塞给了女孩,女孩压制住业绩增长的兴奋,敬业地搂住风清扬的脖子,轻轻凑上去,问道:“去哪儿?”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包间门猛地打开,一个年轻小伙从里面冲出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身后是两个气势汹汹的大汉,地上的小伙就势一滚,站起来做出搏斗的架势,不想又被跟上来的大汉踹到在地,吧台中的酒保和服务生也都冲出来,一群人扭打到了一起。

店里的少男少女们都尖叫着、欢呼着,并为这突发事件让出相应的空地,而音乐——以及舞池深处那位歌手的嘶吼却没有停下。风清扬拉起少女,走进另一个空着的包间,从里面把门锁上,开始享用这具年轻的肉体。

很快,当高级律师重新走出包间后,他眼前的歌舞升平就像他刚来到酒吧时一样,刚才的野蛮斗殴以及有可能的鲜血四溅都烟消云散。

这就是人生。风清扬边穿过街区边想,也许你以为你站在了舞台中央,灯光闪耀万众瞩目,而在别人生命中依然只是过客。他坐进车中,掏出酒保给他的那把零钱,从里面那个折叠成长条的信封里抽出一张充满褶皱的照片。喝酒,泄欲,收集信息,这一切都在一个小时之内完成,高级律师的工作效率可见一斑。

万事大吉。风清扬十分满意。他又开始习惯性地盘算起这一切来,不断拷问着自己,而就像之前的结论一样,不管其他因素如何失衡、危险甚至是疯狂,只要想到半年后把儿子送到国外留学的计划,他都觉得现在是值得的。况且,人生不论细节,而应该审视命运——风清扬觉得所有有格局的人都应该如此看待世界。他的前半段人生是如此坎坷,承受了那么多的苦难,所以在后半段,应该也必须有着丰厚的回报,这是命运欠自己的。

但另一个和自己一样的高级律师,却在之前拥有完美的人生,这显然不符合世界的平衡。所以,无论是“评定”还是其他一切可能的美丽果实,本就应该是自己的。金城美也许还算优秀,不,确实很优秀,这他承认。但是,一切都应该是风清扬的。

这位高级律师坚信不疑。

车后方的胡同中发出了一阵轻微的男人咳嗽声,听上去十分刻意。风清扬把风衣的领口拉高,遮住自己的半边脸,下了车,走到胡同口的灯光阴暗处。刚才那个发出咳嗽的——也是从酒吧一路跟踪他前来的人,则贴墙站在了胡同里面的阴暗处。两人静静地感受着彼此的存在,良久,那人终于低声说道:“这个活儿,就算结了吧?”

“明天到账”,风清扬应道,他马上感觉到对方的情绪缓和了下来,随即,那人说道:“还有一年半,小妹就毕业了,我想……”

风清扬低声笑了两声,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团成一团扔进胡同,那人马上停下说话,捡起了纸团。风清扬低声道:“两个地方,一个东北,一个上海。不用照片或者证据,要真相。”

“是”。那人默默地回了一句,这种简洁与干练让风清扬浑身舒泰,他思考了片刻,终于略带温情地承诺道:“做完这次,够你们用。”不出风清扬所料的,他再没收到那人的任何反馈,而没有反馈事实上就是最直接的回答。

风清扬又默默在这阴暗角落中伫立了一会儿,贪婪地呼吸着从这个城市深处吹来的夜风,当他认为自己又回复了高级律师伟岸形象,走出阴影、静静走向车门时,还是忍不住回顾了一眼胡同——而那里空无一人,就像刚才那股躁动已经被如猛兽喉咙一般的深邃胡同吞噬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