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千山潇强制自己从震惊中脱身出来,掩饰住那股十足的尴尬,岔开话题:“你哥哥呢,你得讲讲这个励志的故事。”
“喔”,三楞想了想,脸上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
要是你有个从未见过的富裕亲戚,无论你们的血缘关系有多近,你都别指望能从人家身上得到什么帮助。我哥来到北京才明白,那个叔叔的传说,也仅仅是个“传说”。他可能通过各种手段试图联系上那个亲戚,不过大约谁都知道,无非还是寄人篱下,求条活路。想通了这一点,我哥就彻底放弃这事儿,转而想办法靠自己在北京活下来。
你可能听说过无数艰苦的奋斗故事,我哥起初也没有什么不同。没学历、没手艺、没关系,只能每天干一些类似洗盘子扫地的活儿来勉强糊口,直到找到在一个还算不错的小酒吧做服务生的工作,才算稍微稳定了下来。可你听了我的故事就知道,细心、善于忍耐和等待时机是我们家人与生俱来的优点。他开始注意那些常客,观察他们的言谈举止,揣测他们的身份、职业以及有可能面临的困境,然后在客人下一次去的时候,有意无意地顺口说两句能戳心窝子的安慰的话——想想吧,你不会记得自己上周喝多了抱怨过上司对你的刁难,而你面前的服务生在上酒的同时亲切而有深意地鼓励你:化压力为动力,挫折都是为即将成功者准备的。
就这样,我哥开始拥有了一些各方面还算不错的朋友。当他们逐渐看到我哥身上越来越多的闪光点时,就开始想办法来帮我哥,让他能在这个社会的底层往上爬。从这方面看,你得相信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的。一开始,我哥自己和想帮助他的人们,都是想为我哥物色一个不错的工作,考虑到我哥年轻,所以最好是那种有发展空间的工作。但是,想要找到这样一份工作对于我哥这样的人来说并不容易,就算想要帮助我的人越来越多也没什么用。慢慢的,我哥开始转变思路,考虑真正适合自己的人生,没错,是人生,不是职业。我哥的优点是什么?是善于察言观色、心细如发,并且能在最短时间内拉近和一个人关系,让那个人喜欢上我哥,并且相信我哥。我哥开始明白,酒吧这样的场所对他来说真是得天独厚,因为因为你可以不用做什么就能接触到来自天南海北、各个社会阶层的人,而且用两杯酒就能在他们身上得到许多秘密。我哥开始将他掌握的人脉当做真正的资源,并把为人打探消息、开拓人脉、牵线搭桥作为自己的职业。于是,你找到我哥,拜托他帮你办一件事儿,我哥能做的就是帮你找到对的人,等这件事办成之后,你觉得我哥帮你解决了问题,那个人觉得我哥帮他找了活儿,我哥当然也抽取一小部分的“好处”,每个人都帮了另外的人,皆大欢喜。
终于,我哥通过某个好心人认识了他现在的老板,说是老板,这人可并不是什么商人,我哥提到他也总是神秘兮兮的。这人除了老给我哥“活儿”之外,还支付我哥高额的报酬。我猜这人可能是个“上面”的大人物,或者是某个神秘机构的人,而我哥可能差不多是被吸收了。我是说,你要是多看几部类似《谍影重重》那样的电影,你就能明白我在说啥。
所以,人活着得敢想敢干,让别人感受到你的尖锐,你才有机会脱颖而出。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人,在你面前的人山人海里,你能注意到的永远是那个喊得声音最大,跳的最高的。不是吗?
要这么说,还真就不难解释三楞现在的状态。千山潇知道三楞每天都在交朋友,认识更多的人,并和她们建立有可能的反常关系——可以预见到的是,在姐妹帮走上社会之后,会成为三楞的强大资源,因为她们眼中的三楞并非一个普通的胖丫头。同时,三楞肯定认为学历以及其他的常规衡量标准,并没有什么实际用途,真正能决定人命运的因素是敢想敢干的胆量,是抗争和不懈的追求。千山潇这么想着,这道理当然适合骚狼,以及其他的绝大部分人,因为它很有可能是真的——不然你就没法解释为什么按照正常的、被教科书中倡导的逻辑去对待这世界的很多事儿,却能得出相反的可怕结果。
考量着这种思维逻辑有可能给自己困境带来的指导意义,千山潇陷入了沉思。他当然不是什么无知少男,任谁经历过两年前那样的事情都会抛却稚嫩,学会看清这个世界本来的一面,甚至变成如三楞和他哥哥一样的斗士。他也知道自己之所以能这么柔软地对待这世界,保持着谅解与朴素的善良,是因为金城美的出现,而金城美——千山潇感觉到一股怒火油然而生,是了,他终于想到自己真正失去的东西是斗志,是独立,是那种主动索取本应属于他的东西的坚决。
一旦想明白这一点,千山潇就感觉身体里澎湃着无穷无尽的力量,这是一种雄性动物的本能愤怒,是保护、征服甚至掠夺的源生力量。千山潇一言不发地拿起画笔,描摹着面前这幅混乱的画作,他用油画刀费力地刮掉多余的颜料,突然感觉这种生钝的、看上去十分滑稽的工具让人发自内心地厌烦,就如他之前的软弱和被动一样讽刺。他用力把油画刀扔出窗外,伴着尖锐的破空声和金属铁石相撞的清脆声,果断地拿起一边用来裁剪画纸的美工刀,快速而凶狠地刮着原本涂抹均匀的颜料。一边的三楞看着千山潇脸上不断变换的阴晴,为自己对这个漂亮男孩带来的启迪洋洋得意,她听到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整个世界发表宣言道: “没人能拿走属于我的东西,谁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