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夜行蜘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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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琉璃易碎泪四行(下)

“金律师?”年轻保安站在车前,轻轻敲了敲车窗,打断了金城美的思绪。他看着这位年轻的小伙子,想到刚刚下定决心,又精神焕发起来。他就像一个处于巅峰期的完美高级律师一样优雅地走下车,向这个小伙子报以自信的笑容,亲切地说道:“上次,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喔!卓刚强!”小伙子一脸兴奋,疾步走在金城美前面,引着金城美向最近的电梯间走去。而金城美扫视了一周静悄悄的、灯火通明的停车场,在靠墙的保安岗边停了下来,笑道:“介意聊会吗?”说着就把包放到了桌子上。

卓刚强懵懵地点了点头,又赶紧在保安岗后面拿出一把椅子,弹干净上面的灰尘,让金城美坐了下来。他怯怯地坐到金城美面前,不知道该把手放到哪儿,只是一个劲儿地不自然地揉着自己的腿。

“上次你给我讲了你父亲的故事。这次,你能不能再给我讲一个故事,一个从咱们楼上跳下来的女人的故事”,金城美问道,既然这件事曾经是CBD人群私下议论的猛料,那这个常年坚守于此的保安就不应该不知道,更何况,若然真如樊迪所说,这一切的最终结论都停留在地下三层鬼魂上,那么面前这个地下三层的守卫者就一定有着更加身临其境的感受。

听到高级律师的话,稚嫩的保安涨红了脸,就像是听到了某种解除封印的咒语,而他在强力压制着结界不至崩塌。良久,这个年轻人像是被抽空了力量,点上一支烟猛吸几口,又使劲地吐了出来——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的人是您。而既然是您,那也就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有您在,我是对整个黑白律师事务所都抱着感恩之情的。我几乎每天都要把黑白律师事务所的几个车位打扫得干干净净,往所里送过几次您的同事不小心从窗口掉出去的东西,这种事儿都是其他保安永远都不会干的。和您不一样的是,蒋总是个细心地、更接地气的人。可能在那之前他已经观察了我很久了,终于有一天,他在这里停完车,找到我,给了我名片,也要走了我的电话号码。

那时候我真是受宠若惊,感觉就像是受到了大人物的垂青。这楼里有的是风光体面的人,可再没有谁能像蒋总、还有您一样对我们保安这么客客气气。甚至,蒋总每次开车离开,见到我还会给我点烟。那时候我就知道,我爸和我说的话全是真的——您,蒋总,以及可能黑白律师事务所的所有人,都是真正的好人。

那是一年多前的一天,具体日期我也忘了,也或者是不敢记。当时除了在这儿担任保安,我还出外勤。说出外勤,其实就是每天围着咱们楼转几圈,看看有没有违规堆放的物品或者什么闲杂人员逗留一类的事儿,说到底,也永远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那天我在楼后溜达,顺便晒晒太阳,突然就听到天上有一股尖利的、就像是什么东西划破空气的声音,还没等我抬头,一个人就掉到了离我十几米远的地方。

虽说……虽说其实已经摔成了好几块,但还是能看出来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农村打扮的中年妇女。我当时虽然很震惊也很恐惧,但还没忘了我是保安,抬头一看,就看到这个人是从黑白律师事务所掉下来的。还没等我拿出电话,蒋总的电话就打来了,我感觉他可能是在某个窗户后面正在看着我,先是用简短的几句话安抚了我一下,让我冷静下来,然后和我说:你想办法把尸体藏起来,别让人看见。

“什么?!你说什么?”金城美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震惊地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瞪着卓刚强。

“您坐下”,卓刚强反而像是对这种反应早有准备一样,抽了一口烟,淡淡地复述着那句可怕的话:“你想办法把尸体藏起来,别让人看见——要是能,就永远藏起来。”

说罢,卓刚强像是为了说服金城美一般,一字一顿地说道:“蒋总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然后呢”,金城美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能接受常人不能接受的真相,这是一位高级律师的基本素养。

我当时也是鬼迷了心窍了,竟然就真的照着蒋总说的去干了。说起来也简单,这么大的CBD根本没几个人在外面转悠。我钻进货运通道,把制服脱掉,就剩下了一身黑漆漆的秋衣秋裤,在清洁角翻出几个大的黑色垃圾袋,给自己头上蒙上一个,就冲出去把尸体装到了袋子里,然后一袋袋堆到垃圾推车里,推到地下三层职工食堂的厨余垃圾回收处,把几个袋子分着浸到两人合抱那么大的泔水桶里,就跑回宿舍洗澡去了。而那些泔水桶,一般都会在晚上七点左右被垃圾回收车拉走。

从那天开始,我一病不起,在宿舍躺了半个月,期间听着其他的保安们说着警察对这事儿进行调查、尸体神秘失踪的事儿,真是提心吊胆,有几次几乎要自己去自首了。终于有一天,还是下午那会儿,我一个人躺在宿舍满怀忐忑,蒋总提着两袋水果来了,我看着那装水果的黑色塑料袋,瞬间吐了半张床。

他先是帮我收拾了被褥,又问了问病情,笑着说我就是心病。然后让我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还保证说警察的调查到此为止,我不会有任何事。果然在随后的一星期内这事儿就烟消云散,再没有警察来调查,也没在CBD的人们之间引起什么大的讨论。这里的大人物们还是每天开着豪车进进出出,谈着他们的天大的生意。

唉,谁会在乎那个跳下来的农村女人呢。

卓刚强陷入了沉默,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金城美也沉思着,他实在无法把这个女人和蒋总牵扯上哪怕一丝一缕的关系——蒋总来京三十年,结发妻子早就过世,而唯一的女儿据说也已经出国留学。这件事儿的一切,对金城美来说依旧是个谜。

而隐约之中的,金城美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他始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但这股敏锐的质疑一直梗在他的喉咙,他屏住呼吸,竭力消除身边嘈杂世界对他的影响,终于在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并同时问了出来: “待到蒋总去看你的时候,你在这件事儿上已经和他脱不开任何关系了。他让你烂在肚子里,你却为什么这么容易就和我全盘托出了?”金城美不可能相信这么严重的隐情如此轻易地让自己知道,是因为自己当年给予这个年轻小伙父亲的帮助,他看着眼前愈发脆弱的年轻小伙,感觉这其中恐怕有着更加复杂的故事。而后者筋疲力尽地、简短的回答深深击溃了金城美—— “蒋总说,要是我哪天承受不住了,只能和两个人去倾诉这事儿,这两个人也一定会给我帮助。一个是他,一个是你——金城美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