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刺虎图壁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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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英雄落魄 孤雁鸣悲(二)

柳无忝道:“在下曾见过东郭帮主,那时东郭帮主身中剧毒,只有一个月的活命,便赶往京城刺杀刘瑾。刘瑾活着,东郭帮主岂非已经遇难?”

南宫剑叹了口气,道:“一代宗师就这样走了!”一拍轮椅,又道:“不错,东郭帮主临死之时,平儿就在身侧。想东郭帮主武功盖世,若不是中了宵小之辈的暗算,又怎能死于刘瑾剑下?只是,平儿遇见东郭帮主之时,东郭帮主已经不行了。”

南宫平道:“东郭帮主不愧一代宗师,临死前还不忘江湖。我虽只和他老人家一面之缘,但这短短时刻,却让我感知什么才是大英雄豪杰,什么才是一代宗师!”

南宫剑道:“你能有幸见到大宗师,要时刻谨记东郭帮主的精神意志。”向《无土兰花》一指,道:“刘瑾虽杀死了东郭帮主,但也受了重伤。他不来济南则罢,若来济南,老朽绝不会放过他。”

铁木筝道:“老爷子豪气不亚于年轻人。”南宫剑笑道:“要不是被老毒物霍仇打了一掌,老朽也不会坐在轮椅上,但这又怎能掩遮老朽的凌云之志?”说着手击轮椅,竟长声吟道:“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铁木筝道:“这是苏轼名篇《江城子?密州出猎》,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老爷子老而弥坚,好气魄!”

南宫剑呵呵笑道:“嘉宾难逢,知己难遇,姑娘颇懂诗书,可愿见识一下老朽的墨宝?”铁木筝颔首答应。南宫剑甚是高兴,命南宫平推他去书房。南宫平笑道:“看您急的。”回头对柳无忝、铁木筝说道:“别见怪,家父许久没有如此高兴了。”南宫剑怒道:“还在啰嗦,还不快去。”南宫平笑道:“这就去。”推着轮椅带着二人转过几个走廊,来到一间雅房,打开门时便闻到一股墨香。书房里全是字幅,泼墨淋漓酣畅,字体狂放不羁,似出文人之手,又似出武人之笔。侧墙是个立柜,柜格里排放着整齐的字幅。

南宫剑摇动轮椅,在立柜里取出一幅字,展开摊在桌面上,道:“看看这幅字,字是其一,重在词意。”

柳无忝随仲孙无忌练习“无间不疏”暗器手法,对书法也小有研究,但见字体架构如柳公权的瘦硬体,一撇一捺颇有功力,赞道:“好书法!柳公权的瘦硬体、颜真卿的肥厚体兼而有之,转折处棱角分明,是以柳笔为主、颜笔为辅了。”

南宫剑笑道:“好厉害!”柳无忝笑道:“班门弄斧。”瞧向卷轴,但见卷轴上写着一词:“一卷《阴符》,二石硬弓,百斤宝刀。更玉花骢喷,鸣鞭电抹;乌丝阑展,醉墨龙跳。牛角书生,虬须豪客,谈笑皆堪折简招。依稀记,曾请缨系粤,草檄征辽。当年目视云霄,谁信道、凄凉今折腰。怅燕然未勒,南归草草;长安不见,北望迢迢。老去胸中,有些磊块,歌罢犹须著酒浇。休休也,但帽边鬓改,镜里颜凋。”

铁木筝道:“这是刘克庄的词了,少年时意气风发,到了老时却一事无成,词中之意似含老爷子境遇,怕也是痛恨朝廷了。”

南宫剑长叹一声道:“英雄末路,英雄末路。‘腰下光芒三尺剑,时解挑灯夜语,谁更识,此时情绪?’”说着,又从立柜里取出一卷轴,递给柳无忝。

柳无忝打开卷轴,但见字体笔走龙蛇,宛如惊雷所引,雷霆爆发所致,泼墨如发迹所涂,道:“此笔法便如张旭的草书,逸势奇状,连绵回绕。”说着向卷轴瞧去,但见卷轴上写着一词:“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生死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闻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似黄梁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鶡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铁木筝道:“贺铸这篇《六州歌头》字里行间回荡着豪情侠气,有仗义轻生、梨庭扫穴之慨。但这幅卷轴年数已久,难道是南宫建树前辈的真迹?”南宫剑点头道:“正是先祖所书。”铁木筝道:“当年因司礼监太监王振卖国,英宗皇帝被瓦剌所擒,南宫建树欲救英宗,却请缨无路报国无门,只能剑吼西风,琴寄悲声,以泄激愤不平,报国立功未果了。”

南宫剑微叹道:“记得儿时,常听先祖弹铗而歌,但闻剑声震空,歌声悲戚。”说着轻扣轮椅,似是想起旧事。过了片刻,见窗外夜色凄迷,又道:“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事变,英宗被瓦剌所掠,那时先祖乃是英宗爱将,为救英宗,遂求代宗发兵,怎知代宗怕英宗回来,拒不出兵。先祖单剑轻骑,夜探瓦剌,见到英宗。英宗见先祖忠心耿耿,又知先祖喜爱书法,便将随身携带的《兰亭集序》赐给先祖。先祖欲救英宗,怎奈势单力薄,难以成事。回到大明湖畔,潜心经营,后来与武林第一人国品侯相遇,成为莫逆之交,接掌‘太阳’首领,又得到兵部尚书于谦大人的鼎力相助,八年后终于将英宗救出。后来,英宗和代宗祸起萧墙,英宗杀了代宗。先祖突然醒悟,知道不应该留恋官府,便辞呈回乡。先祖知瓦剌仍有侵犯中原之心,而英宗亦有歼灭‘太阳’之意,便将‘太阳’化整为零,隐于各地,暗保大明。”

南宫剑说着又取出一幅卷轴,但见字体狂草如蛇行,不成章法,然散乱之间却见豪气云天。柳无忝一见到字,但觉胸中升起一种浩然雄霸天下的气概,不禁瞧了个清楚,但见所书:“金甲雕戈,记当日、辕门初立。磨盾鼻、一挥千纸,龙蛇犹湿。铁马晓嘶营壁冷,楼船夜渡风涛急。有谁怜,猿臂故将军,无功级。平戎策,从军什,零落尽,慵收拾。把茶经香传,时时温习。生怕客谈榆塞事,且教儿诵《花间集》。叹臣之壮也不如人,今何及。”

南宫剑摇着轮椅,推开窗子,望着明月如轮,此时天气炎热,但在庄园之内却觉察不出,偶有风过,亦可听见大明湖的水声悠悠,半响回转身道:“先祖晚年仍不忘其志,那猿臂将军便是汉代名将李广,先祖敬佩李广,以其为楷模,可见先祖报国之心、抗敌热情一日也没有消减。”

一阵风吹过,烛焰闪了闪。蓦地里,一道人影风驰电掣般划过夜空,落到书房门口。此人黑巾蒙面,观其轮廓颇有威势。南宫剑一见蒙面人,脸色微变,道:“他们还没有到么?”蒙面人看见柳无忝、铁木筝二人,愣了愣,道:“是的,以他们的速度,不出两日便可到了。”南宫剑微叹道:“你怎么又回来了?”蒙面人道:“两肋插刀,在所不辞。”南宫见道:“亏你还是当世高手,刘瑾此次来犯南宫府,定是有备而来,恐怕南宫府与昔年慕容府一样,明日清晨,这大好宅院便成瓦砾。你说,你又何必回来呢?”蒙面人道:“我意已决,无须再言。不过,我有一事不明,那查老三乃是魔教中人,老爷子怎么让他带着南宫府上下百人?”南宫剑道:“你可知他们去往何处?”蒙面人摇头。南宫剑道:“逍遥教地王萧雁寒的笛园。”几人闻言,都是一愣。蒙面人道:“去魔教长老别院?”

南宫剑点了点头,摇着轮椅到铁木筝跟前,从怀中掏出一张金泥小贴,递给铁木筝,道:“今日南宫府有灭顶之灾,老朽也不再隐瞒,老朽就是神教剑王迟不败。”话刚落音,骤然起身,道:“老毒物是老朽好友,恶他之名也是无妨。老朽之所以假装残疾,便是为了方便行走江湖。”侧身向铁木筝躬身拜倒,道:“加入神教二十载,今日才得以实情相告,还望教主恕罪?”

铁木筝见南宫剑便是常以黑巾蒙面、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剑王迟不败,那金泥小贴正是她亲手所发的逍遥神帖,也是一惊,忙将他扶起,道:“老爷子是迟不败前辈,真是所料不及。”

南宫剑道:“迫不得已,才隐瞒身份。”转过身去,对南宫平道:“平儿,你已知爹爹身份,不要怪爹爹。”南宫平见铁木筝竟是魔教教主,难怪以她小小年纪单掌便可击退东厂五虎,听闻父亲问话,轻啊了一声,道:“爹爹乃是魔……神教长老,平儿愿追随爹爹。”向铁木筝拜倒,道:“南宫平愿入神教,望姑娘……教主成全。”

铁木筝望向南宫剑,见他点头,便左手一抖,南宫平只觉有股软绵力道将他托起,暗赞铁木筝武功高强。铁木筝道:“山东离安徽甚近,安徽元宿堂堂主一直空缺,你就担当吧,归南宫老爷子管辖。”南宫平躬身谢礼。

南宫剑道:“平儿,你已入神教,且是爹爹属下,便要听爹爹号令,你快快赶上查老三,一起去笛园,好好照顾你母亲。”南宫平道:“孩儿不能弃爹爹于不顾。”南宫剑道:“以爹爹武功尚不敌刘瑾,你在这里也是送死,快去……否则便革除神教。”南宫平看了看铁木筝,一咬牙,转过身去,走到蒙面人身旁,道:“劳烦您老一趟。”蒙面人向南宫剑一抱拳,道:“我这就去了,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一拉南宫平胳膊,双腿一弹,如满弓射出的羽箭似的,嗖的一声便消失不见。

南宫剑神情萧然,眼见儿子离去,不禁流出两行热泪,转过身来,道:“教主,老朽有一事相求?”铁木筝道:“你说。”南宫剑道:“刘瑾来犯南宫府乃是逆天而行,倘若老朽以迟不败之名应敌,刘瑾便有了藉口。老朽死不足惜,若累及先祖声名,则愧对南宫世家,今日老朽仍以南宫府主人身份与刘瑾周旋。”铁木筝道:“理应如此。”南宫剑道:“是以,老朽斗胆请教主莫要插手此事,今日能与教主坦诚布公,老朽甚慰,还望教主和柳少侠离开南宫府。”

柳无忝闻言,忙道:“那怎么行?且不说老爷子是神教剑王,就是南宫府和安化王府的交情,我也不能走。刘瑾人多势众,凭老爷子一人之力,如何应敌?何况,我还要杀刘瑾,为东郭帮主报仇呢,今日正是好机会。”

南宫剑看了柳无忝一眼,叹了口气,道:“老朽临死之前,能见到你,也算是缘分,有件事情可以告诉你,你父亲柳如烟曾是‘太阳’首领,后来便由你师父接掌。”柳无忝一愣,道:“先父曾是‘太阳’首领。”南宫剑点头道:“先祖死后,便将‘太阳’令符给了你父亲,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逸烟双客’便是朱逸事和柳如烟了。”柳无忝见相救自己的朱逸事竟是父亲旧识,道:“朱逸事认识先父,难怪他会救我。”

铁木筝皱眉道:“朱逸事还活着?”柳无忝将朱逸事救他的事情说了。南宫剑道:“朱逸事乃是皇族,和你师父安化王算是平辈,他失踪了二十年,却不想为你复出江湖。”铁木筝道:“朱逸事便是神教逍遥右使,失踪了二十年,如今现身江湖,自要找到他。”顿了顿,声音渐冷,扯了柳无忝的衣袖,又道:“既然老爷子心意已决,我们这就告辞,你若死于刘瑾之手,我便倾神教之力为你报仇。”柳无忝不解,道:“木筝妹子……”铁木筝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南宫剑躬身道:“老朽不言谢,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