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刺虎图壁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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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尘世浮沉醒复醉(二)

孙老头忽然跃入大厅,劈手将烟袋锅子夺到手中,道:“樟树沙家的‘七魄散’,恐怕你吞云吐雾的就是。”

沙子奇长叹道:“彭老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则是大大不该了?樟树沙家药材好、医术好,名声也好,从来不用药去害人的。否则,就太愧对祖先了。”

孙老头捏了两嘬烟丝,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在烛光下忽青忽白,道:“虽然没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沙子奇笑道:“彭老弟如此打扮,不觉太累了么?”

孙老头忽然大笑道:“实在是太累了!”只听一阵骨骼相碰之声,便见孙老头的身子忽然变得高大,正好将白袍撑起。柳无忝仔细一瞧,不是“貌合神离”彭云亭是谁?

柳无忝虽猜到是彭云亭,但猛见此变化,也是吃了一惊,伸手握住铁木筝的手。但见夜幕下,铁木筝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睛,变得柔肠百结,正脉脉瞧着自己,不禁心中为之一动,身子一颤。铁木筝以为他病情加重,拦腰把他抱住。柳无忝哪里见过如此阵势,气血不禁上涌,一口鲜血从口中流出,也抱住了铁木筝。铁木筝刚才情不自禁,此刻羞得一双手不知该放到何处才好,只觉手心里满是冷汗。冷冷的月光将二人身影倒映在一片荒草上,周遭尽是野虫鸣叫。二人目光相对,似有千言万语,又似无一言,不禁松开了手。

忽听沙子奇道:“我兄弟沙不灵半年前死在济南,是被一柄飞龙剑刺死的,恐怕与彭老弟没有关系吧?”“没有关系”四字说得极重,言下之意是说他和飞龙剑事件有关。

彭云亭冷笑道:“沙兄怀疑飞龙剑事件是老夫所为?”柳无忝听到“飞龙剑”三字,早将刚才尴尬抛到一边,凝耳细听。

沙子奇摇头道:“你?还不够资格。我兄弟武功不弱,虽不敌彭老弟,但也不至于不受一点伤就被一剑穿胸。江湖传言是那个叫柳无忝的小伙子所为,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柳无忝只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能有此武功么?就算有,我兄弟比他足足大了三十岁,无冤无仇的,为何要杀他?”

彭云亭冷笑道:“江湖传言不可尽信,但与老夫有何关系?”

沙子奇嘿嘿笑道:“半年前,柳无忝在太湖说是被你和皇甫观剑废了武功,虽然大家都不相信,但老夫却是相信。因为当年皇甫观剑腿疾乃是神医千玄子治疗,你可知神医千玄子是谁?那便是先父。江湖传言皇甫观剑旧疾复发,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沙子奇拿起桌上茶壶,倒了两碗茶,自己端一碗喝了,示意彭云亭喝。彭云亭冷哼一声,不碰茶碗。

沙子奇冷笑道:“我跟踪过柳无忝,他虽有些放荡不羁,但绝非你们口中的大奸大恶之徒。他被宁萍宗掠走,一路之上,宁萍宗百般威逼,但他性子倔强,就是不答应宁萍宗。所为何事,我虽不知晓,但宁萍宗身为一派掌门,如此卑鄙,却是小人所为。后来,青城剑派一个个死于剑下,我也查过,虽不是武夷剑法,但却看到皇甫观剑出现。皇甫观剑声称有病在身,而背地里却杀害青城剑派弟子,嘿嘿,彭老弟当真不明白?贵公子一直陪在皇甫观剑身侧,那……嘿嘿……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柳无忝见沙子奇暗中跟踪他这么长时间,连皇甫观剑和宁萍宗都没有发觉,可见其跟踪术甚是高明。

只听沙子奇又道:“后来,我找到了兄弟留下的笔记,才发现死在飞龙剑下之人,均和一个秘密组织有关。而这个秘密组织正是昔年武林第一人国品侯刘梦龙所创建的‘太阳’。太阳组织乃是正义同盟,专门对付贪官污吏、江湖恶霸,其中一些人乃是江湖大有名望之人,我不说也罢。自然,这日记我早已焚了,你也不要做此念想了。嘿嘿,试想当今武林想铲除太阳组织的还能有谁?唯有司礼监大太监、当朝八虎之一的刘瑾,因为刘瑾最怕的并不是江湖好汉,而是正义同盟太阳组织。”

柳无忝忽想起云二先生,暗道:“锦衣卫追杀云二先生便是为了一本名册,难道就是太阳组织的人员名单?我师父便是太阳组织的首脑?”

彭云亭嘿嘿笑道:“看来你已知我此行目的?”

沙子奇猛抽两口烟,又缓缓吐出,喷出一团团烟雾,将脸笼罩其中,道:“樟树沙家虽非悬壶济世,但向来也有解救万民之心。刘瑾想要《沙氏药篇》,是为对付太阳组织,便是与天下正义同盟为敌,沙子奇可受不了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彭云亭道:“以皇甫老爷子如此威名和武功,都要投靠九千岁,而沙兄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早已惹恼了九千岁。”

沙子奇一拍桌子,道:“难道樟树沙家怕了他不成!”

彭云亭道:“若论武功,当日以皇甫老爷子高绝剑法都不敌九千岁三十招,那《不二法门宝典》可说是当世最高武学。当今武林能在九千岁手下走出百招的,恐怕难有一人?”

沙子奇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二十年前樟树沙家便是被当时司礼监太监汪直所烧,正是为了夺取《沙氏药篇》,先父千玄子也因此而死。沙家镖局走南闯北十数载,风平浪静,最终被刘璇所劫。你知刘璇是谁,便是刘瑾的义子。就凭此节,沙子奇还会将《沙氏药篇》拱手让人么?”

彭云亭默不作声,忽然双腿一弹,直蹿向院中一棵大树之上,但听树枝的折断声,便见他拽出一柄春秋大刀来,又一个翻身,回到了大厅。

沙子奇嘿嘿笑道:“彭老弟还带着武器来?难道想强夺豪取不成?”彭云亭右手倒提大刀,道:“今日带不走《沙氏药篇》,老夫在九千岁那里就不好交差。”横刀当胸,左手捏了个口诀,似是张臂迎客一般,正是黄山刀法的起手式“苍松迎客”。沙子奇笑道:“彭老弟不用客气,俗话说各为其主,我也不会怪罪于你。”彭云亭单刀一抖,道:“那就不客气了。”长刀一挥,一刀斩去。

沙子奇本是坐在椅上,见长刀横过,双腿一蹬,便从椅上翻过。但听咔嚓一声,木椅被劈得粉碎。沙子奇探手拿出桌后长枪,唰的一声,五虎断魂枪如排山倒海般刺出。二人所用都是长兵器,在大厅内施展极不灵便。打斗之中,沙子奇左手轻弹,但听咣当一声,木制窗棂应声而断。沙子奇右手长枪一撩,在彭云亭长刀上一点,人便如飞鹤般从窗户跃出。彭云亭大喝一声,春秋大刀攻其背后。沙子奇回枪反撩,刀枪相碰,但听叮当一声,长枪脱手而出。沙子奇脚刚落地,便见长刀已在肩上。

彭云亭制住沙子奇,笑道:“《沙氏药篇》还是借老夫一用,否则沙兄身首异处,还要那劳什子作甚?”沙子奇冷哼一声,闭上眼睛不答。彭云亭也是冷哼一声,道:“没想到沙兄如此倔强,但可否想到若是沙兄死了,这《沙氏药篇》便不知所踪,沙兄至今未收徒弟,樟树沙家在江湖上自此除名,沙兄又怎能对得起列祖列宗?”沙子奇道:“樟树沙家虽以药为豪,但若给了刘瑾,那才是愧对列祖列宗呢!”彭云亭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夫就将你杀了,回头再将药王庙翻个底朝天,就不信找不到它。”说着手腕用力,刀锋便切入肉中。

忽听一人沉声说道:“不就是要《沙氏药篇》么?我可以给你,你先放了我师父。”还未等彭云亭答话,沙子奇怒道:“三胜,你!”说话之人正是想要拜师的王三胜。

王三胜从暗处走出来,点头道:“对不起师父,《沙氏药篇》虽然重要,但怎比您老的性命?”沙子奇怒道:“住嘴,谁是你师父!”王三胜摇了摇头,道:“您老虽不承认三胜是您的徒弟,但自从走镖开始,三胜便认您为师父。”左手向前一伸,道:“彭大侠只要放了我师父,我手中这本《沙氏药篇》你便带走,不过你不可再为难我和师父。”

彭云亭见王三胜手中拿着一本线装书,书纸泛黄,似是年份久远,封面上写着一个“沙”字,想是《沙氏药篇》不假,道:“老夫不想为难任何人。”

王三胜举步上前,走到彭云亭身前,道:“彭大侠还是先看看书的真假。”彭云亭见沙子奇怒视王三胜,眼里似冒出火来,便知书是真的了,持刀的手不禁松了。忽见沙子奇右肩一沉,人已滑向一旁,心中疑惑顿生,一刀劈落王三胜左臂。王三胜忍住疼痛,他武功低微,但机智过人,就地一滚,躲到木柱之后。

彭云亭提刀便追,忽见一道剑光闪电般刺向他的咽喉,心中一骇,忙退后数尺。那柄剑却不乘胜追击。彭云亭躲过出其不意的一剑,早已骇得大汗淋淋,定眼一瞧,却是那个在黄山天都峰与他为难、化名“穆思”的魔教教主铁木筝,冷笑道:“铁教主也对《沙氏药篇》感兴趣?”瞥见铁木筝目光如春冰陡峭,禁不住一颤,不敢再言。

铁木筝道:“本来我对《沙氏药篇》无甚兴趣,但却厌恶刘瑾为人,只要他感兴趣的东西,我便感兴趣。今日不取你性命,回去告诉刘瑾,他若想危害江湖,逍遥教第一个便与他为敌。”

彭云亭冷哼一声,将长刀掷向空中,忽地双腿一弹,竟抓住刀柄,人如御空飞行般穿过院子,向夜空中滑行而去。

沙子奇躲过彭云亭的长刀,见王三胜断了左臂,忙抢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一个翡翠色的玉瓶来,倒出一些绿色药沫敷在伤口上。王三胜但觉伤口处一阵清凉,本来疼痛难忍,忽然不痛了,便见伤口处竟已结了血痂。王三胜拜倒道:“刚才三胜自作主张,说是您老的弟子……”沙子奇将他扶起,道:“樟树沙家将《沙氏药篇》视若珍宝,最令江湖仰慕的便是其上记载的医术,而非五虎断魂枪。你为人正直,处事不圆滑,所以我才迟迟不收你为徒。也许,这些是你长处呢?良相良医,皆以救人为心。今日,我就正式收你为徒,传你医术。”王三胜又跪倒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