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刺虎图壁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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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尘世浮沉醒复醉(一)

柳无忝、铁木筝二人在桃林待了半天,眼见一片姹紫嫣红隐没于黑暗之中,一轮下弦月将桃林照得凄凉。忽见风气,二人相携下山,刚到山脚,却有豆点般大小的雨滴落下。柳无忝被雨一淋,伤口处疼痛难忍,发烧又加重了许多。二人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当天夜里,柳无忝但觉丹田处热气陡胀,便似萧雁寒、陆二羽、东郭邪神输入的三道真气互相冲斥起来,疼痛难忍。他一生何曾遭到如此变故,妻子改嫁他人,儿子死了,一时间愁肠百结,这一气毒攻心,加上三道真气抵触,便再也承受不住,登时晕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柳无忝悠悠转醒,却见自己躺在一辆马车内,铁木筝守护在他旁边,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哪里还有昔日冷傲绝艳的犀利?柳无忝抬起头,见马车极为宽阔,温暖舒服,轻轻握住铁木筝的手,笑道:“妹子,我是不是吓着你了?”铁木筝见他醒了,芳心大喜,脸上却无表情,道:“你怎么能吓得了我。”柳无忝见她冷淡,心里却是欢喜,道:“我就是喜欢妹子这冷艳表情。”铁木筝扑哧一声笑了,道:“你贫嘴。”抽出手来。柳无忝又抓住,道:“妹子不是答应我要归隐江湖的么?怎么想反悔了?”

铁木筝将窗帘打开,一缕阳光射进车内,闻得四处皆是花香,道:“我才不反悔呢!只是你的病加重了!东郭先生号称医王,却没有考虑到此节,他也不想想你怎能承受得住他们的三道真气?这下好了,你……”几语哽咽,反手握住柳无忝的手,道:“你都快要死了,还如何归隐江湖?我……我一定要治好你,才放心与你归隐江湖。”

柳无忝见她情切意真,道:“大哥一定不会死的。”顿了顿,道:“我昏迷了多长时间?”铁木筝道:“都十天了。”柳无忝哦了一声,道:“这十天可是辛苦你了,对了,咱们现在何处?要去哪里?”铁木筝道:“咱们过了下个集市,晚上便可到百泉镇了。”柳无忝道:“百泉镇?咱们到了河南。”铁木筝嗯了一声。柳无忝道:“河南百泉、河北安国、江西樟树,乃是全国三大药市,妹子是来此寻药的。”铁木筝道:“这几日就是一年一度的四月百泉药材大会,也许能碰到一些奇人?也许能治好你的病?”

柳无忝心中一荡,握紧了铁木筝的手。铁木筝将窗帘放下,二人也不说话,任凭马车得得向前疾奔。过了半晌,铁木筝下了马车,原来是到了集市。铁木筝买了些吃的,又给他带回来一壶酒。柳无忝见到酒,心中舒阔许多。铁木筝道:“少喝,喝两口就好,你有病在身。”柳无忝笑道:“我听妹子的。”喝了两口,果不再喝。铁木筝见他听话,脸又红了起来。柳无忝见状,笑道:“我喜欢妹子,妹子也喜欢我,你是大漠女儿,我是个放荡不羁的中原好汉,不要再这么拘谨。”铁木筝脸上又是一红,看了柳无忝一眼,道:“听你这样说,我心里很高兴。”二人相视一笑,又径直向前赶路。

傍晚时分,二人来到百泉镇,打听之下,见镇内最大的客栈竟在药王庙内,不禁哑然。柳无忝道:“客栈沙老板可真会做生意,在药王庙内开客栈,全国的药商都住在那里了。”铁木筝皱眉道:“沙家?百泉沙家原是做镖局的,怎么镖局散了?”柳无忝道:“客栈比走镖的赚钱。”二人说说笑笑,便到沙家客栈投店。

刚到沙家客栈,便见客栈大门开着,院子里围了一圈人,只听一个瘦小老头道:“我练趟给你瞧瞧,看够得上五虎断魂枪不够?”但见他打了一趟拳,攻守有度,竟是一套高明拳法。打完拳,瘦小老头又道:“沙子奇,沙老板,请指教。”

铁木筝早将窗帘拉下,看完老头打完拳,道:“这是查拳。”柳无忝道:“这家客栈的老板叫沙子奇。”铁木筝道:“果真是沙家镖局,沙子奇的五虎断魂枪是很有名的。”

忽听一个身体发福的老者笑道:“孙师父的查拳,动作舒展严谨,招法清晰连贯,节奏分明,干净利索,那是极好的拳法,可比咱们的五虎断魂枪有威势得多。自从咱们镖局关了门,都三年了,再也没有练过,你看,身体都发福了。今日三胜在孙师父手下栽了跟头,沙子奇虽不是他师父,但他曾是镖局的人,他惹了您,沙子奇代他向您道歉了。”

孙老头见沙子奇一口道出“查拳”拳理,心中咯噔一下:“这套拳法不属任何门派,几乎绝迹江湖,他又怎么知道?”嘴上却冷笑道:“沙老板就甭客气了,咱们还是晚上三更见吧。”说着身子一晃,隐于人众之中,消失不见。

那个叫三胜的汉子,待在沙子奇身旁,看见孙老头身法高明,心中大惊,暗道:“孙老头的武功原来如此高明,刚才他为何藏拙?”这汉子姓王,曾是沙家镖局的伙计。一眼瞥见沙子奇目露精光,寻思:“沙师父不动一拳,便将孙老头惊走,武功自是比孙老头高,沙师父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我非要拜师不可。”

客栈后面便是药王庙,此刻庙内烟雾缭绕,香草味道弥漫空中,闻起来极为舒泰。孙老头一走,四下的人全散了。柳无忝闻得香草味道,病情竟似好转了些,但身子还很虚弱,轻轻叹了口气,道:“沙子奇涵养极深,孙老头如此相激,都未逼他出手。”铁木筝皱眉道:“‘神枪沙子奇’的名号在河南一带甚是响亮,他为何要解散镖局?”柳无忝道:“这香味沁人心脾,吮吸之下,身子竟好多了,这百泉果不愧为药都之称,但闻这奇香扑鼻,便知百泉盛名了。”

铁木筝忽道:“一定是他!”柳无忝道:“妹子说的是何人?”挣扎着想坐起来。铁木筝将身前枕头垫在他背后,扶他坐起,道:“江西樟树被称为南国药都,而掌控南国药都的便是沙不齐、沙不灵两兄弟。但在二十年前,沙家二十家药铺一夜被焚,沙氏兄弟自此失踪。几年后,河南却出现了五虎断魂枪。说来奇怪,五虎断魂枪并不算是多高明的枪法,但却从未失手,想必这枪中藏有樟树沙家祖传的‘七魄散’了。”

柳无忝道:“真没想到。”铁木筝道:“药王庙是沙子奇的产业,他要是不懂药材,怎能占据药王庙?看来他便是百泉药材幕后操控者,沙子奇不是沙不齐,便是沙不灵了。咱们将他擒住,逼他配制沙家的‘七旋八斩还魂丹’。”柳无忝笑道:“妹子说怎样,便怎样。”

二人沉默片刻,铁木筝道:“大哥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倘若大哥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和晴妹妹该怎么办?”柳无忝见她言真意切,握住她的手,笑道:“大哥不会有事的。”想起司马晴被天残、地缺掠走,道:“天残、地缺为何掠走晴儿妹子?”铁木筝抿了抿嘴,道:“你还不知道么?呃,定是他们二老知我心事,才将晴妹妹掠走的。”轻轻在柳无忝手上一拍,道:“你放心好了,他们不会伤害晴妹妹的!”

柳无忝笑道:“天残、地缺虽说性格怪异,但瞧二老感情甚笃,真让人羡慕。”忽见沙子奇从屋里走出,手中拿着个烟袋锅子,突然手指轻弹,一溜火星从烟袋锅子飞出,只听嗤嗤两声,便见一尾羽毛从半空中飘落,一只鸽子呱呱两声飞远了。沙子奇看着飘落的羽毛,眼神中挤出一丝笑意来,冷哼了一声,回转屋内。

铁木筝道:“沙子奇刚才所用的正是樟树沙家独门武功‘玄阴指’,与司马青风的‘柔指功’相似。樟树沙家对望闻问切之术颇为研究,可与东郭先生相较。”柳无忝道:“孙老头练的是查拳,我却从未听说过。”铁木筝道:“查拳是山东济南查老三的独门拳法,向来传子不传女,当今武林只有查老三一人会用。”柳无忝道:“此人是查老三么?”铁木筝道:“这孙老头显是易容过,不知是不是他?查老三的父亲叫查彦斌,当年风流成性……”说着瞥了一眼柳无忝。柳无忝笑道:“我可不风流!”

铁木筝不理他,继续说查彦斌的事:“查拳在江湖上没什么名声,那是因为他妻子是南宫府南宫建树唯一的女儿南宫艳。南宫府、慕容府、安化王府,并称武林三府,威名显赫,谁还能记得一个会查拳的人?那南宫艳名字虽美,但人却丑陋。查彦斌娶南宫艳,便是为了学南宫府的天奎剑法,可南宫府怎会让剑法外传?查彦斌学不了剑法,一怒之下在外寻花问柳。南宫府自知理亏,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查彦斌喜欢上一个农家女孩,还生了个儿子。查彦斌将农家女孩安顿好,一个月去看她一次,给她带去银两。后来那农家女孩被南宫艳杀死,查彦斌却敢怒不敢言。再后来,他与南宫艳生了个儿子,便是查老三了。又过几年,查彦斌抱病而死,查拳也只传查老三一人。”

柳无忝道:“查彦斌和农家女孩生的儿子呢?”铁木筝道:“无人知晓,就连南宫府都不知道。”柳无忝道:“此事如此隐秘,你又从何处听来?”铁木筝道:“查老三是神教执掌济南的堂主,我又怎能不知?”柳无忝哦了一声。铁木筝道:“既然沙家人在百泉镇,大哥的病就可以治好了。樟树沙家最怕欠别人恩情,今晚咱们见机行事。”柳无忝笑道:“孙老头今晚可要倒霉了。”

二人没有投店,见离三更尚早,便四处游荡。黑夜之中,听得马儿四蹄打在官道上,清脆悦耳,隔帘向外望去,但见月光如水般泻下来,轻烟薄雾,笼罩在道路旁的树梢上,马车缓缓驶入雾中,远处景物看不分明。其时正值初夏,野花香气忽浓忽淡,微风拂面,说不出的欢畅。马车行了一程,转了个弯,来到一座大湖畔,正是百泉湖。湖旁都是垂柳,圆圆的月影倒映在湖中,湖面水波微动,涟漪四散。马车继续走,转了几个弯,又绕回了药王庙。

待到三更时分,铁木筝和柳无忝下了马车。铁木筝吩咐车夫在百泉湖等着,便展开轻功,带着柳无忝飘入客栈院中,在一暗处躲了。抬头见客栈没有灯光,想是沙子奇将客人遣散了。忽见客栈大厅处,沙子奇一身素衣长袍坐在一张楠木椅上,左手握着烟袋锅子凑到烛火上,吸起烟来,远处传来梆梆梆的声音,刚好三更天。

蓦地里,一条瘦小人影落到客栈门口,正是孙老头,却穿了件宽大白袍,看起来竟似一个侏儒。忽听沙子奇道:“老弟,你易容本领的确高明,但沙家的易容术可与魔教乔神针的易容术相媲美,那是易容术最高明的手段,是刀圭、药物一类易容术所不能比的。老弟能将身体缩小到一半,的确不愧为‘神影人’彭成的弟子。”

孙老头哼了一声,竟不反驳。铁木筝附耳说道:“‘神影人’彭成便是黄山刀派的上界掌门,擅长易容术,可将身体如意伸缩,高明至极。”柳无忝但觉耳旁****,忍不住摸了摸。铁木筝察觉到,便扭过脸去。柳无忝凑到她耳旁,也是附耳说道:“这孙老头难道就是‘貌合神离’彭云亭?‘貌合神离’大概指的就是他的易容术,而不是他的刀法和为人。”铁木筝耳朵也是****,头一偏,不理他。

只听沙子奇又道:“彭成和查拳掌门查彦斌乃是生死之交,当年彭成被魔教三个堂主围攻,全靠查彦斌救他。彭成虽感恩涕零,但怎奈查彦斌救过他之后便不见踪迹。直到十年后,查彦斌抱着一个男婴去找彭成,请求他收留。彭成问明情况后,才知那男婴是查彦斌和一个农家女孩生的儿子。那时查彦斌已和南宫府的南宫艳成婚,以南宫府之声望,谁敢收留这个男婴?可彭成却是条血性汉子,慷慨收留,并把男婴当作子嗣,将生平绝技传授于他,甚至连掌门之位都传给了他。”

孙老头嘿嘿笑道:“沙兄对查老爷子知道的还真不少?”说着,又冷笑一声。

沙子奇喷了一口烟,道:“彭成临终前,将男婴身世如实告知。那男婴发誓要为父母报仇,可南宫府势力非同小可,便苦练一柄春秋大刀,曾做了十年金刀盟盟主。嘿嘿,彭老弟,你也知那人是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