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刺虎图壁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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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怎奈何 泪空垂(四)

那美妇兀自叹息一声,徐徐从桃林中走出来。众人见到美妇的绝世容貌,哪里还能说出话来?均是大气不敢出,听她声音软酥,娇媚至极,别说见人,就是听到她的声音,便已酥在那里了。心想:“这美貌女子从哪里来的?”

那美妇走到铁木筝身旁,瞧了半天,道:“长得还真美,难怪柳无忝喜欢晴儿姑娘后,还会喜欢你?”铁木筝脸上一红,心中想怒,可就是发不出火来。

那美妇向司马青风瞥了一眼,道:“你为何不还手?你不舍得伤她?我可是舍得。”自头上拔出一根发簪,缓缓向铁木筝刺去。铁木筝却是呆在那里,竟不知还手。天鹰门和三十六洞中人也是目瞪口呆,忘记相救。眼见这一簪就要扎实,忽见一个人影扑在铁木筝身前,只听嗤的一声,发簪刺在那人右胸上。那人闷哼一声,倒在铁木筝怀中。

铁木筝回过神来,见那人倒在怀中,便想将他掷出,猛见那人正是柳无忝,心里一紧,喊道:“大哥!”原来柳无忝见那美妇目光盈盈,似沾了露水一般,竟有一股撩人媚意,不敢再看,陡见发簪要刺中铁木筝,便舍身扑上。

柳无忝身子一颤,忍住疼痛,道:“妹子。”铁木筝抱紧柳无忝,眼泪忍不住簌簌而落。

封少城猛一见到柳无忝,身子也是一颤,见他受伤,便拔出龙泉剑刺向美妇。那美妇回眸一笑,封少城但觉那一笑之中,竟有说不出的柔和之意,这一剑却是无论如何也刺不出去。那美妇又自头上拔下一根发簪,刺向封少城左胸。

袁大先生和段铭驼见状,忙自两侧斜刺美妇。那美妇微微一笑,缩回了手,半空中点了两点,忽听袁大先生和段铭驼闷哼一声,竟捂住胸口,慢慢倒在地上,气绝而死。众人见美妇竟在举手投足之间杀了袁大先生和段铭驼,心中惊骇不啻遭到电击,均是呆在那里。美妇冷哼一声,便自走入林中,这千余名汉子却无一人上前阻拦,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走入林中,渐渐隐了身子,终尔消失不见。忽见桃花一阵飘落,司马青风在桃花中一晃,便绝了踪迹,追那美妇去了。

过了半晌,皇甫忠夫妇冲上前去,见袁大先生和段铭驼死得甚是安详,心中悲痛欲绝,却是无法哭出声来。华真逸微叹一声,道:“他俩本已退出江湖,却为何要去而复返?结果落得个如此下场。”

封少城冷哼一声,道:“华掌门是怪在下不该劝他们回来么?”华真逸笑道:“封少侠千万不要误会,你劝他们回来,也是为了相助华某,华某怎会有此等想法?只是华某见他们就这样死了,不免生出兔死狗烹的念想,这才叹气。”

忽听卜知德道:“他分明是怪封少侠,却又不让封少侠误会他,做贼心虚。”卜知道道:“四弟言之有理,这大概也是华山神功中的招式吧?”众人想起狂谷四恶所言“骂人神功大八式”,均是忍俊不住。

华真逸冷笑道:“华某心中坦荡,岂怕你等胡说!”卜知德嘻嘻笑道:“听见了么?他说他心中坦荡,岂不是说封少侠心中长戚么?这分明是骂封少侠是小人,赞美自己是君子。”卜知道道:“是啊,是啊,还说什么‘兔死狗烹’,这不是赞美自己么?”卜知德道:“怎么个赞法?”卜知道道:“赞他是狡兔。”卜知德点头道:“狡兔三窟,果然非假。”卜知道道:“他赞自己,本是无可厚非,可他又再骂人了。”卜知德道:“他又骂谁了?”卜知道道:“骂封少侠是小狗。”卜知德点头道:“是啊,是啊,他是狡兔,封少侠是小狗,还是他占了便宜。”天鹰门和三十六洞见他们一唱一合,句句指桑骂槐,都是拍手叫好。

华真逸冷哼一声,道:“刚才火烧玉女峰,华某还没和你们算账呢?”

铁木筝一颗心全都放在了柳无忝身上,眼里全是他舍身扑上的情景,一颗心也不知是喜是悲,听见华真逸说话,回身冷哼一声。华真逸见她目光森寒,不敢再说。

柳无忝见铁木筝脸红如潮,心中不禁为之一荡。忽觉胸口一阵疼痛,忙咬牙忍住。铁木筝见他痛苦,眼泪更是止不住。柳无忝笑道:“妹子,这是你第一次哭吧?”铁木筝点头不语。柳无忝呵呵微笑。

朱紫翊见柳无忝受伤,奔了两步,却又退了回去,呆了片刻,又奔上前去,走到柳无忝身边,看着他却不说话。柳无忝见她眼睛红红的,想是整日以泪洗面,不觉心中一酸,真想告诉她已经原谅他们,只是一张口,这句话却重如千斤,说不出口,稍微抬了抬身子,触动伤口,忍不住呻吟一声。

朱紫翊从怀中掏出伤药,蹲下解开柳无忝的衣衫,敷在他的伤口上。柳无忝痴痴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心里颇不是滋味,一会儿可怜她,一会儿心痛她,一会儿觉得冷,一会儿觉得暖,百感交集。

朱紫翊将他的衣衫整理好,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递给柳无忝。柳无忝见到锦囊,身子不禁一颤,伸手取过,打开锦囊,里面放着一块玉佩,心中便如刀割了一般,只觉他和朱紫翊自此要形同陌路,天涯相隔,再无相见之日。这块玉佩仿佛含着不详,谁得到便要遭受分离的悲痛。柳无忝双手微颤,几滴清泪落在玉佩上,只听嗤的一声,泪水一沾玉佩,便消失不见。他心中一颤,便知朱紫翊已属他人,只有这玉佩还带着她的体香,存留在自己身旁。忽想人世繁复,到头来却如镜中之花、水中之月,变得不可捉摸。刹那间,竟有隐身江湖,再也不愿意抛头露面的想法。可转念想起这大好世界,不禁又是一呆,也不知如何做才好,心中恍惚,悲从中来,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那口鲜血全落入锦囊中,玉佩霎时变了颜色,残阳如血般狰狞地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脸说不出的苍白,嘴角上的血汁显得分外刺眼。

朱紫翊站起身来,紧紧闭上眼睛,不敢再瞧那猩红的鲜血,呆了片刻,睁开眼来,取出一副手帕,也不说话,为柳无忝拭去了鲜血;拿过锦囊,将玉佩取出,放在柳无忝手里,却将锦囊放入自己袖中;站起身子,望了望满地落红的桃花,微叹一声,又自回到封少城身边。

封少城望着他们,也是一句话不说,眼中却有几滴眼泪,转过身来,悄悄拭去。回头看见朱紫翊奔来,递给她一副手帕。朱紫翊接了,却没有用,将那副手帕放入锦囊里,回身望了柳无忝一眼,忍耐不住,竟哇的一声哭了。

柳无忝见她痛哭出声,身子微抬,伸出手来,想劝她不哭,可见封少城又取出一副手帕给她拭去眼泪,这手便伸到半途犹自坠落。

朱紫翊见状,心里更痛,对封少城说道:“他没事,咱们走吧。”封少城看着柳无忝,伸出右臂将朱紫翊揽入怀中,向柳无忝一点头,转身便走。

柳无忝强忍住悲痛,泪水只在眼眶中打转,一阵风又将桃花吹落,两行热泪自他脸上滑下,与桃花一起坠落到地上。

朱紫翊刚走两步,又回转身来,看着柳无忝,道:“你我今生再无缘分,再无缘分……”几语哽咽,掩面飞奔走了。

柳无忝听得分明,忽觉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一口气缓不过来,身子一晃,突然吐出几口鲜血,但觉身体漂浮,耳边风声犹如鹤戾,脑袋似炸了开来,便自昏了过去。

铁木筝看着朱紫翊为柳无忝敷药,也是一动不动。她抱着柳无忝,觉得他的身子渐渐下沉,忙运功将内力输入到他体内,见他和朱紫翊一言不发,其实心中却有千言万语,不知为何竟也流了眼泪。晚风吹起,卷起桃花,渐欲迷人眼,可她眼前却只有暮阳残照,桃花香气扑鼻而来,却哪里又能闻到桃花的香气?想起柳无忝和朱紫翊的感情,心中不禁一酸,转念想起柳无忝舍身救她,心中又不禁为之一荡,几滴清泪便落到柳无忝脸上。

众人见铁木筝流泪,也觉奇怪,不想这个不食人间烟火、冷若冰霜的女子也会流泪?

华真逸呆了片刻,竟是微微叹了口气,似是想起前尘旧事,转过身来,对宗政靖说道:“咱们散了吧,走吧,一起去华山剑堂。”宗政靖也是微叹一声,转过身来,和华真逸一道去华山。皇甫忠夫妇望着死去的袁大先生和段铭驼,眼泪长流,哪里还有心情去华山?命门下弟子到峰下寻到一辆马车,载着二人尸体,回武夷山去了。

铁木筝见状,挥手让天鹰门和三十六洞千余人走了,不出一盏茶功夫,相继散去。铁木筝见众人散尽,将柳无忝抱到软轿中,与他推血过宫,不一会儿柳无忝悠悠转醒。铁木筝寻了一坛酒与他喝下,心情有所好转,已能起身。

柳无忝望着落得满地的桃花,下了轿子,走入桃花丛中,踏在桃花之上,竟是不愿离去。忽听几声飞鸟鸣叫,自峡谷中悠然传来,心中为之一荡。铁木筝悄立他身侧,望着幽幽峡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柳无忝道:“木筝妹子,你为何要大闹华山呢?”

铁木筝摇头道:“不是我要来,而是我不来不行。”柳无忝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铁木筝摇了摇头道:“不单单是为你。这次大闹华山,是独孤一鹤假你之名,要天鹰门和三十六洞来的。就是我不来,他也一样要大闹华山。所以,我不能不来,因为这不关你的事,是独孤一鹤想掀起武林风波。”

柳无忝点了点头,道:“你来了,独孤一鹤就没法来,这场风波才这样收场,才免遭了一场杀戮。杀戮,江湖,这就是江湖么?”瞧着铁木筝微醉的脸颊,道:“木筝妹子,你瞧咱们归隐江湖如何?”

铁木筝脸上一红,道:“咱们归隐江湖?一起归隐江湖么?”

柳无忝道:“嗯,咱们一起归隐江湖,今生今世都在一起,再也不要出来。”铁木筝道:“只要大哥愿意,我就陪着大哥。”柳无忝道:“你对我真是太好了。”铁木筝道:“晴妹妹也对你好。”柳无忝神采飞扬,道:“是啊,你们俩对我真的很好,只是……唉,只是晴儿妹子被天残、地缺掠走,也不知身在何处?要是咱们三人一起归隐,那才是好呢!”

铁木筝幽幽地道:“那可是真好。”二人彼此望了一眼,又眺望远处山峰,近处幽谷,均是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