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刺虎图壁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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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逍遥一曲飞神剑(二)

狂儒上前跨了几步,慢慢解下腰间锈剑,动作缓慢轻盈。解下锈剑,轻轻叹了口气,道:“我虽排在‘酒剑仙儒’位末,但剑法其实并不弱于剑宗,只不过我太心高气傲了,一心想做天下第一,反而败在剑宗长孙无忌剑下。这二十年来,我虽然一心匡扶白莲教,醉心于千秋功名,实则每一天都在磨剑。唉,‘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也不知较之前是否进展了些许?”

酒痴叹道:“一个人心里有垢,又怎能将一身所学尽数施展?”狂儒道:“你我心里都有垢,都无法施展完全,也算公平。”酒痴道:“你找我试剑,是大错特错了。”狂儒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我还不是你的对手?”酒痴摇头道:“恰恰相反,我绝不是你的对手。”狂儒道:“你何时这么谦虚了?”酒痴道:“二十年前,我帮你救下你的主人,内功自此亏了,现在连一般的高手也打不过,不是欺世盗名的话,我都不敢说是酒痴。再说了,我排名虽在前面,那是江湖抬爱,敬我是酒国高手,哪是什么武功排名了?”

狂儒道:“救我主人之恩,功大过于天。但说你武功退步,只有等我试了才知道。”向前走了两步,又道:“江湖人称我为狂儒,一个儒字正是天赐剑法的精髓,儒生中国,皆有典故。”

司马晴听他自诩,轻哼一声,道:“你也真是臭美。”狂儒却不动气,道:“自诚意伯后人国品侯仙逝之后,四十年来,这江湖上最顶尖的高手莫过于‘酒剑仙儒’了。这虽是大家抬爱,但我们四人却是各有千秋。我们四人之中,酒痴醉心于酒道,武功都荒废了,哪还有昔日之功?剑宗已近百岁,恐怕已经作古?花仙去世得早,惟独我狂儒刚过甲子,想环宇之中,还有谁是我的对手?”

司马晴道:“大太监刘瑾,魔教独孤一鹤,安化王……”狂儒冷哼一声,道:“安化王不值一提,他虽得国品侯传授武功,但非其弟子,未得其真传,武功距我这几个兄弟还有段距离。魔教独孤一鹤神秘莫测,但武功绝不如刘瑾。我与刘瑾难分伯仲,何况他是个太监,有什么好比的?”

司马晴还要说话,却听酒痴说道:“女娃儿,狂儒所言非虚。我老儿没有领教过刘瑾武功,不知他功夫深浅,但狂儒武功可是环宇内再难找到第二人。”说着从身后摘下一个铜铸葫芦,葫芦腰间弯成弧形,正好可以握下一手。他将葫芦一横,道:“我知道你们不会善罢甘休,看来我酒痴今日非醉死在这大沙漠中了。可是有一点,咱们可得说清,这女娃儿跟咱们一点关系没有,你不要为难她?”

狂儒点头道:“我狂儒乃一代宗师,岂能为难一个小姑娘?”色痴见他要放走司马晴,道:“此事……”狂儒冷冷地道:“你这毛病要改了。”色痴甚是害怕狂儒,悻悻不说话。

狂儒道:“天赐剑法是谁所创,我也不甚明白。我是无意中发现的,就以天赐为名。总共只有三招,但三招蕴含万千变化。第一招是红线盗盒的典故。红线欲盗盒,辞别薛蒿,薛蒿为她饯行,请冷朝阳做了一首诗词:‘采菱歌怨木兰舟,送客魂消百尺楼。还似洛妃乘雾去,碧水无际水空流。’我便取此招为红线剑。我这就出招,你自小心。”

酒痴左手一伸,道:“且慢,待我喝口酒再与你打过,你也知我最厉害的武功便是这套醉葫芦了。”狂儒傲慢道:“随你!”

酒痴哪里是在喝酒,他的一手最葫芦早已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不需再以酒助兴。他知狂儒武功之高,直可摘星射月。搁在之前,他内功精深之时,自可与狂儒一较长短。但如今功力减退,与狂儒对敌,则毫无胜算,只有逃跑一途。酒痴虽是一代宗师,但生性随和,或战或逃,倒非在意。趁着喝酒之极,向四周瞥了瞥,寻思逃遁之法,却见色痴居东、财痴居北、狂儒居西,唯有南路可退,便是先前走过之路。思索再三,也未想出良策。忽见司马晴拾起宝剑,护在他身侧,心中感动,暗道:“今日就是死在这里,也要让女娃儿活着走。”言念至此,身子忽然一斜,似要摔倒,蓦地里身子一颤,人如狸猫般蹿起,手中铜葫芦尖嘴直点向狂儒左肩肩贞穴。

司马晴见酒痴出手之快,无与伦比,心中暗道:“这酒痴内功减退之后,武功比天残伯伯还要高,如不减退,当要高到何种地步?”

一念还未转及,司马晴却见酒痴腾空而起,身前三寸处一柄锈剑斜指左胸,酒痴似连狂儒一招也抵挡不了。眼见锈剑穿胸,酒痴右手一抖,葫芦尖嘴飞射而出,直打狂儒双目。狂儒轻笑一声,右手锈剑斜劈,当的一声,将尖嘴击飞。酒痴半空中大叫:“我的宝贝儿。”身子连续几个翻滚,落地时嘴中紧咬着葫芦尖嘴。

狂儒叹了口气,道:“看来你的内功却是大幅减退。”酒痴笑道:“白莲教教主乃是纯阴之身,我老儿是纯阳之功,我与她疗伤,阴阳相吸,将我老儿的内力吸收了不少。她内功精进了,我老儿必然要减弱。”

狂儒道:“酒痴不愧是‘酒仙剑儒’之首,内功虽然减退,但经验之强,也是老姜弥辣。”顿了顿,又道:“这招红线剑本是虚招,你若不掷出葫芦尖嘴,虚招立刻变成实招,斜切你的左肩。而你的身子那时恰好斜向下倾,便落入我的剑网,左肩即可被切下。”

酒痴嘿嘿笑道:“幸亏我见过你的剑法,否则这一剑便败下阵去,岂非太没面子了?”又是嘿嘿一笑,道:“天赐剑法第二剑可是聂氏剑?”

狂儒道:“正是聂氏剑。聂隐娘乃是唐德宗贞元年间镇守魏博的大将军聂锋之女,后随一尼姑学艺,五年大成,能在都市中取人首级。这招聂氏剑正是以气驭剑,一招隐含九九八十一着,你要小心了?”他试出酒痴内功减退,心中感激,出招之前相当客气。

司马晴陡听“以气驭剑”,心中大惊,暗道:“以气驭剑乃是武学中的顶峰,不想狂儒竟能练到这个地步,看来就是剑宗在此,也难以赢他?酒痴老人家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了,这三人武功都甚高强,今日定是凶多吉少。其实,死有什么大不了,正好得以解脱,再也不用受情之一字缠绕之苦?”想到此处,心中豁达,竟不再害怕。

酒痴知狂儒这招聂氏剑的厉害,慢慢将铜葫芦中的酒水倒入口中,眼睛却盯在锈剑上,半点也不离分毫。陡然锈剑剑尖微动,忙将葫芦嘴朝外急递。剑影一晃,叮的一声,竟自插入葫芦嘴中,这一招破得巧妙之极。

酒痴笑道:“狂儒这一剑内力只用五成,看来是不想占哥哥的便宜。这招聂氏剑算是哥哥给破了。”

狂儒傲然道:“你我较技,是武学对决,而非拼内力。我欠你恩情,岂能再以内力压你?你能用巧计破了聂氏剑,却非是我能所想到的,看来这些年,你没少在我身上下功夫?”

酒痴笑道:“好说,好说,当年你和长孙无忌浙南比武,哥哥可是在场的。其实天赐剑法和无忌剑法均属上乘剑法,也分不出哪种剑法更胜?你之所以败在长孙无忌剑下,便是因为你心中顾虑太多,而非剑法不如。你是白莲教副教主,整日里想着如何复辟,剑法怎能达到巅峰?当日哥哥细心观察了你的剑法,便记了下来。这几年,见你们和满速儿交往过频,便料定会有今日之事,怎能不想好破解之法。”心中却寻思:“狂儒剑法果然厉害,恐怕长孙无忌也难以克制住他。若非二十年前见过天赐剑法,今日早就翘辫子了。唉,我虽破了他两招,第三招却难以破解,虽想出破解之法,但也太过牵强,但愿我俩就此住手,否则我身上被戳得尽是窟窿,那可不是太好了。”言念至此,斜眼向狂儒瞧去,却见他面无表情,锈剑在阳光下锈迹斑斑,似连木头也砍断不了,可他亲眼所见狂儒用这把剑斩断过满速儿百炼成钢的上好宝剑。

忽听狂儒长叹一声,竟吟出两首诗来:

“盖世英雄盖世才,关河百战起尘埃。辽东白鹤空留语,天下黄金漫筑台。壮志已成终古恨,残编付与后人哀。东风万斛曹瞒舰,尽化周郎一炬灰。”

“豪杰消磨叹五陵,发冲乌帽气填膺。眼前不是无豪杰,身后何须论废兴!当道有蛇魂已断,渡江无马谶难凭。可怜一片中原地,虎啸龙腾几战争。”

广阔大漠中荡起他的声音,竟有一种英雄无出头之日的意味,只见他长长叹了口气,道:“这是李祯作《青城舞剑录》中所载的两个文武双全的剑侠真本无、文固虚的两首诗。他们壮志难酬,便将本领传给美妙女子碧线,说是唐朝有侠女红线,现在有侠女碧线。碧线虽学得两位道士的剑术,却也和他们一样,未能尽展胸中抱负,因此碧线剑有种壮志难酬的惆怅,在她临终之时留下碧线剑,遗世而不出,空空似碧丝。”

狂儒抬起锈剑时,司马晴便觉心中升起惆怅,只觉眼前老者哪里像一代宗师,分明是一个不得志的国君?锈剑刺出之时,却见酒痴双腿一屈,一道剑光幽幽沿着他的头皮掠过。酒痴虽在数年前便已想出破解之法,但能够躲过这一剑,乃是狂儒一招一式试给他看的,倘若狂儒三剑二百零三种变化一齐使出,一、二剑能躲过,三剑必死在他的剑下。

酒痴屈腿之时,身子平贴于地,游鱼般滑向狂儒,手中葫芦砸向狂儒双脚。狂儒双脚一错,移出五尺,锈剑忽然变得如灵蛇般随意弯曲,剑法一紧,哪里还分得清红线剑、聂氏剑、碧线剑?只见漫天剑影裹住酒痴。酒痴虽处于劣势,但狂儒内力引而不发,想制住酒痴也非易事。

打斗之中,忽见狂儒锈剑画了一个圆弧,酒痴的葫芦陡然脱手而飞。酒痴大喝一声,身子腾空拔起,闪电般后掠,一手抓住司马晴后背,疾向南遁去。酒痴这一后跃之势,已用尽全力,自是非同小可。却不料色痴似早已看出酒痴心思,双拐一点地,竟如青鹤般掠过酒痴头顶,一拐向酒痴砸去。

酒痴见落入色痴算计之中,运劲于臂,大喝一声“去吧”,将司马晴奋力掷出,双腿猛踢色痴小腹。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倘若色痴不撤回拐来,闪身后避,这一腿非踢中他的小腹不可。酒痴功力虽然减退,但昔日排名“酒剑仙儒”之首,威力甚巨。但见黄沙被腿风卷起,迷蒙双眼,只听色痴暴喝一声,生硬地向后挪移三尺。

酒痴一腿逼退色痴,便向前奔出,却不料财痴双手一扬,十个汉白玉戒闪电般击在后背。酒痴闷哼一声,摔倒在一个沙堆上。色痴冷哼一声,抬拐便砸。

司马晴经酒痴大力甩出,再加上慕容世家妙绝轻功,本已奔得很远,忽听一声闷哼,知酒痴遭到毒手,双腿便似灌了铅一般,再也奔不出一步。司马晴一咬牙,向后奔来,挺剑扑向色痴。二人相继甚远,本来色痴可先击毙酒痴,但他见美貌女子扑来,竟舍了酒痴,铁拐犹如利剑般迎上,道:“小妞儿来得好。”当的一声,司马晴只觉右臂一麻,长剑震落在地。

色痴哈哈一声长笑,右手向司马晴胸脯抓去,眼见抓住,猛觉背后有掌风袭来,忙翻转身来,躲过来掌,定眼一看,竟是酒痴忍痛打他。色痴冷笑一声,半空中左拐点向司马晴腰间笑穴,右拐向酒痴脑袋砸去。

司马晴眼见铁拐点到,想起自己反正是死,倒不如救了酒痴一命,当下不顾生死,竟在色痴的拐影下,一掌将酒痴推得远远的,而她再也无力躲避。她见拐影笼罩自己,反而觉得无比轻松,一死万事皆空,不再受情感煎熬,不再受恶人折磨,不再受亲人欺骗……她挺起胸膛,迎上色痴铁拐,闭目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