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刺虎图壁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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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莫道参商坠(四)

时宜道长道:“贫道事先得知梵花毒的厉害,是以并没有吃,而是装模作样给刘瑾看,也算蒙混过关了。贫道和吃亏大师若不吃梵花,恐怕也早就没命了。刘瑾岂能容我们活在世上?五绝圣手,五绝阵法,端的是厉害,这个教主曾经见过,试问天下还有哪种阵法能胜得过五绝阵?但皇甫观剑在玉皇顶被灰袍怪客毙于剑下,五绝阵也不攻自破。我等没有利用价值,自然不能陪伴刘瑾身侧,这不派贫道和吃亏大师到开封城,助丐帮木派长老夺取丐帮帮主大位。”

柳无忝道:“灵鹫子道长和写亦虎仙呢?”时宜道长叹道:“灵鹫子道长听闻华山剑派被刘瑾灭了,竟去刺杀刘瑾,不幸被杀。”柳无忝道:“灵鹫子道长疯疯癫癫的,不想竟如此护犊,也算是英雄好汉了。”时宜道长点头道:“三十年魔障消除,也是好事。那写亦虎仙见势不妙,竟然跑了,投靠了吐鲁番。”柳无忝笑道:“他本就是从吐鲁番来的,天生的反骨贼。”

时宜道长笑道:“既然棋盘已画好,待咱们手谈一局之后再说如何?”柳无忝笑道:“甚好。”拔出****剑,对杜见知说:“玄王,仲孙前辈传我暗器手法之时,要我熟读中外名棋谱,对棋道也略知一二,让我来试试。”杜见知点头称是,退了回去。

时宜道长眼睛一亮,道:“此剑可是剑圣之剑?”柳无忝道:“正是。”时宜道长笑道:“你竟得剑圣垂青,看来魔教在你手中,可入正途。”柳无忝笑道:“逍遥教日后还要仰仗少林和武当。”时宜道长道:“这个好说。”

柳无忝道:“晚辈剑长,道长剑短,还是道长先下。”时宜道长笑道:“那贫道就先下一子了,不过贫道还要占一些便宜,用差号代表白子,施主就以圆圈代表黑子了。”说着二人在四角四四路上各落两子,称为“势子”,是中国围棋古法,下子白先黑后,与后世正好相反。

柳无忝下了两子,与铁木筝要来仰天剑,竟是不愿占半点便宜。时宜道长在右下角下了一个大黑挂角,笑道:“教主不愿占人半点便宜,怎会对一本破书斤斤计较呢?”柳无忝道:“挂角方式不止一种,道长为何选择中庸之道?如果分角,在下只有进攻不舍一路了。”时宜道长道:“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贫道若是将教主逼到绝路,教主必然倾尽全力反击,倒不如外松内紧,适时而动。”说着二人又下了十数子,但闻嗤嗤有声,竟是二人剑尖在地板上刺出的声音。二人先是用剑尖划出符号,后来自剑尖迸出白茫茫的剑气来,那剑气尤为锋利,剑气过处,便在地板上留下深深的沟痕。时宜道长以剑画差比柳无忝以剑画圆,自是占了便宜,二人这时不相上下,显见柳无忝在武功上略胜一筹。

白棋在右上角二肩高挂,占了便宜,黑子在四六路叫吃,从从容容化去危机。柳无忝笑道:“道长不愧是方外高人,棋风如人,道长每次均是以柔克刚,晚辈甚是佩服。”时宜道长笑道:“武当一派的武功,均是以柔见长,贫道修身养性,若还如教主这般刚强,这半辈子的苦修不是白白浪费了么?”柳无忝笑道:“道长话有含机,棋法了得。”说着在右上角下了一子,吃了两子,成了活棋。时宜道长道:“求同存异,果然是好棋。”

再下十数子,棋局竟演成一个正反两仪剑阵来,众人见了,不由大是惊奇。

时宜道长眉尖已渗出汗来,左手空无一物,竟有发抖之势,持剑的右手却稳如渊峙,但见他手腕轻抖,穿插下了四子,却是分四角而立,宛如人脚踏乾、震、坎、坤四地。柳无忝微微一笑,凝神片刻,在四子中间九九路下了一子。时宜道长身子一颤,旋即稳定,道:“两仪化四象,四象生八卦,正变八八六十四变,奇变八八六十四变,正奇相合,六十四再以六十四倍之,共有四千零九十六种变化。这四千多种变化,若有一变出错,便生劫数,若非武当掌教亲自传授,天下任何人也难以解了这数千种变化?贫道分四角固守,宛如一个固若金汤的堡垒,施主若非下子九九路,而生爻卦,与乾南、震北、坎西、坤东相生相合,那是绝无道理逃出贫道这一着天罗地网棋的。”柳无忝笑道:“道长过奖了。”时宜道长却不答话,忽然绕着棋盘走了起来。柳无忝脸色凝重,也跟着走了起来。初始走得极慢,后来越走越快,到了最后只见一团身影,再也无法瞧出人来。突听两人兵器叮的一声脆响,二人身形戛然而止,两剑相格在一起,默然相峙,忽然双剑一错,嗤嗤数声,竟同时毁了棋盘。

时宜道长走出圈外,微一稽首,道:“教主精通正反两仪剑法,那本子破书果然在教主那里。”

柳无忝笑道:“晚辈岂敢相欺。”说着走回座位,笑盈盈地瞧了铁木筝一眼,吟道:“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渡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相交映。新着绣罗襦,双双金鹧鹄。”又瞧了一眼铁木筝,道:“温庭筠的这首《菩萨蛮》,果然是好词。”铁木筝似是听得痴了,眼望龙亭湖水波平如镜,偶有风吹,波纹翻滚,微风送香,只觉心旷神怡。

吃亏大师双手合十,道:“教主神功盖世,老衲不及你,好生佩服。”那小和尚正色道:“师祖不可妄自菲薄了,师祖若不及这年轻教主,在座的除了师祖外,还能有谁?”那口吻宛如长辈教训晚辈。那黑脸僧人道:“小木鱼,不可造次。”那小和尚双手一摊:“事已至此,还怎能说‘不可’二字?师父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铁木筝见小和尚刁蛮有趣,不禁莞尔轻笑。那小和尚抬头看了铁木筝一眼,啊了一声。那黑脸僧人道:“小木鱼,不可无理。”那叫小木鱼的小和尚唉了一声:“真是朽木不可雕也。”那黑脸僧人怒道:“你冒犯人家仙子,还不道歉么?”铁木筝羞红了脸。小木鱼和尚又是啊的一声,道:“师父又说错话了,既然那位姑……仙子是仙子,又怎能说‘人家人家’的,人怎么是仙子呢?这叫以己之矛攻己之盾,自相矛盾矣。”那黑脸僧人气恼,脸渐成青色,忽然哈的一声笑道:“为师真的错了。”小木鱼和尚道:“没想到晦明师父也会认错。”

柳无忝笑道:“原来是少林龙兴寺主持,在下神交久已,今日得见,果然黑光如柱,佩服得紧。”小木鱼和尚道:“黑是黑脸的黑,光是光头的光。”晦明大师伸手向小木鱼和尚胸前肩胛骨喙突上方、锁骨下窝凹陷处捺去,那里正是云门穴所在,若是重点,可以丧命,倘若轻点,可使人咳嗽,说不出话来。眼见这一捺捺实,柳无忝微微一笑,右掌化拳,再化为掌,径自切向晦明大师的神门、阴郄、通里、灵道四穴。晦明大师身为一寺主持,武功何等老到,手掌忽的一弯,向柳无忝小海穴抓去。那知柳无忝志不在此,斜地里,身子一矮,向桌底钻去,待钻出来时,右手已扯了小木鱼和尚的手滑到房屋中间,笑道:“这小和尚聪明得紧,可不能伤了他?”

晦明大师嘿了一声,道:“魔教教主还会钻桌子。”顿了顿又道:“刚才教主掌切和尚神门穴时,用的乃是丐帮的错棒错掌,这套武功乃是丐帮不传之功,就是丐帮弟子,若非为丐帮立下奇功,也绝不可能传授一招半式的,却不知贵教和丐帮有何因缘,东郭老帮主竟会将错棒错掌传给了教主?”

柳无忝道:“在下曾得东郭帮主传授些武功。”

晦明大师一怔,道:“阿弥陀佛,和尚可真想不到。”嘿嘿笑了几声,又道:“没想到当今武林丐帮、少林、武当都和魔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看来咱们枉自称为正义帮派了。”

铁木筝冷笑道:“大师再言神教为魔教,决不饶你。”她虽和柳无忝订婚后,性情稍微婉转,但绝冷秉性却没有半分减退。

柳无忝笑道:“筝儿,咱们不计较他们言辞,多少年了,一时半会还改不了。”

小木鱼和尚嘿嘿笑道:“筝儿,咱们不与晦明师父计较。”他竟学着柳无忝的口吻喊起筝儿来,这句话却也说得惟妙惟肖。铁木筝见旁侧有一古琴,不见她怎么动作,陡见银光一闪,一条琴弦闪电般缠住小木鱼和尚的脖子。小木鱼和尚吃痛,慌忙去扯,但见那琴弦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显是铁木筝不愿伤他。

小木鱼和尚叹道:“可惜小和尚不能还俗,要不娶了这位小菩萨,却也无妨。”说着笑嘻嘻的瞧着铁木筝。铁木筝双眉微挑,轻嗔薄怒,更惹得那小和尚垂涎三尺,念道:“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渡香腮雪。”正是刚才柳无忝所吟的《菩萨蛮》。

柳无忝呵呵笑道:“少林寺果然藏龙卧虎。”颇有志同道合之感。铁木筝嗔道:“胡说。”小木鱼和尚眼珠子一骨碌,道:“女施主此言差矣,那小子说少林藏龙卧虎,也不能说他胡说,若女施主不爱听,就当他是在放屁好了。”铁木筝嗤的一声,笑出声来。

柳无忝见铁木筝笑靥如花,心中禁不住臆马难拴,暗想:“《硕人》里那描写卫夫人的‘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还有那《长恨歌》中‘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怎又能比得上筝儿嗤的一声笑呢?”

又听小木鱼和尚道:“这也却是为难,倘若教主出手对付的是冠冕堂皇的大侠,也就罢了。”那“冠冕堂皇”四字说得极是响亮。又道:“可偏偏对付的是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和尚。你那招‘乳燕归巢’,名目虽然温和,却含有极为厉害的分筋错骨手,若非晦明大师闲时无聊,偶尔传给小和尚两招‘雄鸡报晓’、‘夜入寺门’,那一招可就废了小和尚的右手了。”柳无忝笑道:“小和尚武功高超,在下自不量力。”那小和尚正色道:“你手下留情,小和尚焉有不知?可你只用半招大力金刚指就打倒晦明师父,那可就大大的错了。倘若你不出招便打倒了小和尚,那还说得过去。晦明师父的武功本就比小和尚高,你一招没打倒小和尚,而用半招却打倒了晦明师父,这不明摆着说小和尚的武功比晦明师父的高么?这可是欺师之罪,是为不忠不孝,你陷小和尚于不忠不孝,良心也忒恶毒。”那小和尚说话极快,口音却是中原口音,字正腔圆,说话时一双眼睛贼溜溜的乱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