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刺虎图壁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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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盟定乾坤(七)

“我们见英宗皇帝天子神威,毕竟不同于常人,倒是佩服,正要离去,却见英宗皇帝叹了一口气道:‘御驾亲征?哼,御驾亲征!朕此次御驾亲征可是凶多吉少呢?’说着转过身去,对一个小太监说道:‘去!把王先生送给朕的《韩熙载夜宴图》拿过来?’那小太监答道:‘回皇上:早备好了。’那小太监说着拿出一幅图来展开。英宗皇帝瞧了瞧,道:‘这瓷盘中还有红柿,可见是中秋时节。这些人的目光都沉醉于琵琶弦上的轻盈玉指了,这还有个侧室呢,朱门半掩,侍女扶着屏风,好像妙解音乐的旋律,其实这些都是表象,韩熙载的眼神才是真格的,他沉迷于声色之中,不过是韬晦之计,耳中听的虽是美好音乐,心里想的却是勾心斗角。’顿了顿又道:‘你去告诉王先生,就说王先生的心意朕心领了。好了,朕这里有道旨意,你且传旨过去。’那小太监躬身候着。英宗皇帝召来旨官,说道:‘朕说着,写吧。’皱了皱眉,又道:‘朕惟敬旌德报功,帝王大典,忠臣报国,臣子至请。此恩谊之兼隆,古今之楷模也,尔振性资忠厚,度量宏深。昔在皇曾祖时,得以内臣选拔,事我皇祖,深见眷爱,教以诗书,至成令器,委用即隆,勤成益至。肆我皇考,念尔为先帝所器重,特简置朕左右。朕目春宫,至等大位,前后几二十年,而尔夙夜在侧,寝食弗违,保卫调护,克劲乃心。赞翊维持,靡所不至,正言忠告,裨益实多。兹特敕赐给赏。朕眷念尔贤劳,昕夕不忘,尔尚体朕意,始终如一,致我国家,有无疆之休,而亦有无穷之间。’说完,说不出的颓废,挥挥手,遣他们出去。

“英宗皇帝望着窗侧一张大镜,微叹一声,自言自语的道:‘什么《韩熙载夜宴图》,还不是迷惑朕么?王振啊王振,你料错朕了,这皇帝朕早就不想当了,什么祁兰公主,你当朕不知么?祁兰公主是真正的公主,朕也知道,若不是太后,唉……’顿了顿又道:‘这乾清宫里有一面大镜子,任谁躲在外头都可瞧得见。’我们见暴露了,便走到殿中。萧栖梧躬身拜见英宗皇帝,道:‘萧栖梧拜见皇上。’英宗皇帝道:‘你就是萧栖梧么?你离开京城可有十几年了?这两位是?’萧栖梧道:‘这两位便是祁兰公主和公孙教主。’

“英宗皇帝走到祈兰公主身前,仔细端详了一阵,道:‘朕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瞧,你的样子与先帝可有几分相似呢?朕与你是同一天出生,要不,朕就喊你一声妹子吧?’祈兰公主道:‘皇上圣恩,小女子不敢受宠。’英宗皇帝道:‘唉,朕这个皇帝可是假的,一晃就是十四年了,朕这皇位坐的可是累呢,太后也挺想念你的。’祈兰公主道:‘我来京城的目的,就是为了见一见太后。皇上若……’英宗皇帝叹道:‘你还是喊朕一声皇帝哥哥吧,朕此次御驾亲征,你想真的能打赢这一仗么?王振觊觎这皇位可非是一天两天的了,他武功极高,势力遍及天下,朕只是一个孤家寡人。唉,此次御驾亲征,朕想埋骨于漠漠黄沙之中,也胜于这个傀儡皇帝。’祈兰公主看着英宗皇帝,见他年纪轻轻,就已有了白发,心中忍不住一酸,道:‘皇帝哥哥。’

“英宗皇帝眼中已有泪光,颤声道:‘知道么?这皇宫之中,可没有朕的一个朋友。朕,朕……’回身取了一个玉牌,递给祈兰公主,道:‘无论妹子以后在何处,可要时常想一想皇宫里还有一个皇帝哥哥,或许那时皇帝哥哥已在黄沙中灰飞烟灭了。这道玉牌,乃是朕的随身之物,见牌如朕亲临,也许能助你防身之用。’祈兰公主伸手接过。英宗皇帝自案几上取出一幅画,道:‘朕喜爱画,尤胜于喜爱这花花江山。这幅画乃是元朝倪云林的《六君子图》,朕特别喜欢它,据说这幅画里还有一个秘密,朕日理万机的,也没心思研究它,就赐给妹子吧。’祈兰公主见画上题着五六首诗,当中一诗:‘远望云山隔秋水,近看古木拥坡陁。居然相对六君子,正直特立无偏颇。’便伸手接过。英宗皇帝取下一枝画笔,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秦国扫六合统一天下,何等威风!却不过短短数年,即兵败如山倒,堂堂大国全盘崩败,群雄并起,相继称霸。当年曹魏,亦何等风光,但不久即遭司马氏吞食,成就了晋朝。这‘皇’字可是上白下王,意思是败忘,败忘呢!’顿了顿又道:‘可不管他是官居宰辅,还是长为布衣;是侠骨赤胆,还是蝇营狗苟;是豪壮奇崛,还是脂腻粉渍,这副笔墨总是有的。’说着,在一张画纸上草草画了几笔,道:‘凡书兰者不可叶叶相匀,随笔撇去,不妨若断若续,意到笔不到,或粗如螳螂肚,或细如鼠尾,轻重适宜,得心应手,各书奇妙。’说着画了个《数笔小兰》,颇具神韵。

“英宗皇帝画完掷笔道:‘妹子可知朕为何独独喜欢画兰?’祈兰公主道:‘君子如水,脾性如兰竹。’英宗皇帝笑道:‘呵呵,妹子果然聪慧过人。书有六法,兰竹不兴焉,此故之幽人君子,寄于笔墨以舒性情,好尚相同,或擅一长,或兼二妙。’轻轻咳嗽一声,又道:‘太皇太后驾崩已有数年,每每想来,只觉太皇太后英明神武,比朕可强万倍了,就说对于王振吧,当年太皇太后洞烛其奸,令女宫拟刃于颈,其明智更不可及。远的不说,但说仁、宣二帝,著书人未尝讳过,亦未敢没功,律以董狐直笔,紫阳书法,庶几近之。可到了朕呢?麓川之役,以一隅而骚动天下,实属不该之事,可恨王振……唉,黄沙伸万顷,天地漫千苍,今朝忽远行,问君何能往?朕立刻传旨,着你们面见太后,只是……只是明日朕就要御驾亲征了,为大明计,希望你们祝朕大捷而归,可为朕所想,希望你们祝朕埋骨于黄沙之中吧!’我们听来,心里不禁一阵凄楚。

“我们告辞出去,由一个小太监领着前往慈宁宫。祈兰公主见到皇太后,本来的千言万语再也说不出口,痴痴地呆在那里。皇太后自凤椅上下来,走了几步,拉住祈兰公主的手,几不成语,道:‘你是兰儿么?是本宫的宝贝兰儿么?’祈兰公主甩开皇太后的手,道:‘我是你的兰儿,可你是兰儿的娘亲么?你为何这么多年,也不来去看兰儿?’皇太后叹息两声,道:‘你有所不知,你可知本宫先人是谁?’祈兰公主摇头不知。皇太后道:‘本宫先人便是曾被朱元璋害死的白莲教教主韩山童。’我在门外听见,不禁愣在那里,却又想不到皇太后为何不报仇,自己学武则天做女皇?祈兰公主道:‘兰儿才不管这些。’皇太后道:‘本宫也不想管,如今本宫贵为一国之母,尊荣无比,母仪天下,报仇还有何意义,只是你的姐姐不会这样想?’祈兰公主奇道:‘我还有一个姐姐?’皇太后道:‘本宫在嫁给先皇之前,已非处子之身,曾生了一个女儿,唉,不提也罢。’祈兰公主道:‘你真的想兰儿?’

“皇太后道:‘瞧你说的,本宫若是不想你,皇帝又怎知有你这个妹子?本宫在宫里想你想得好苦,是的,万世之尊荣,本宫是有了,可本宫也是四五十岁的人了,富贵如云烟,只是昙花一现,本宫想你的时候,时常在梦里喊你的名字,兰儿,你可是本宫的一块心头肉啊!”祈兰公主哭泣道:‘兰儿这不是来看娘了么?’皇太后身子一抖,道:‘你喊本宫娘了?本宫还以为今生今世无缘听到你喊一声娘了?’伸手将祈兰公主搂在怀里。母女二人哭在一处。皇太后半生想念女儿,此刻宛如隔世人,一谈便是一个晚上,眼见东方朝墩初上,忽听三声炮响,皇太后身子一震,道:‘皇上御驾亲征了?’祈兰公主点了点头,道:‘皇帝哥哥御驾亲征了!’皇太后道:‘皇上这一亲征,恐怕……’祈兰公主道:‘皇帝哥哥乃是天子之躯,定会平安无事,大捷而归的。’皇太后叹息一声,道:‘你有所不知,这次王振也随驾亲征,皇上他……也罢,本宫在宫外还有一套宅院,这事连皇上也不知道,本宫就是怕这事一旦暴露,好有个避身之所。皇帝外有王振如狼似虎,内有祁钰祸起萧墙,本宫还是起驾外出,趁机躲了吧?’”

柳无忝道:“还是皇太后有大智慧,韩山童虽被朱元璋害死,但若非是朱元璋,恐怕也难以开创大明王朝。韩山童死了一二百年,跟姓朱的索要天下,也毫无意义。”

公孙逍遥叹道:“只可惜祈兰公主年纪轻轻的却死在王振剑下。”

柳无忝奇道:“祈兰公主死在了王振剑下?”

公孙逍遥道:“江湖传言不实,我并未以身挡剑助大明除去奸佞,而是祈兰公主。祈兰公主在慈宁宫见到了皇太后,思母之兴,一览无余。皇太后闻言绿绮琴乃是温大公主之物,命人到王振寝宫里取回,交给祈兰公主。祈兰公主本想多陪皇太后几日,但想着英宗皇帝的悲伤言辞,心中凄惶,决定去助英宗皇帝。”

柳无忝道:“爷爷既然喜欢祈兰公主,就算身上有伤,肯定也要万里陪同。只是爷爷伤重,想保护好祈兰公主,却非易事。”

公孙逍遥点头称是,道:“我心知肚明,知道伤势再难好转,若一日调理不佳,就有生命之虞,若不是有心爱女子陪着,早就不想苟活于世。但每每想到伤势,不免就想:我这半残之躯,怎能配得上眼前女子?就是完完好好的,兰儿可是千金之躯,堂堂的祁兰公主,我一个落魄的皇族后裔,怎又能配得上?这样想来,顿觉自惭形秽。可又见祈兰公主百般呵护,悉心照料,日日同行,夜夜相陪,与做妻子的一般无异,不由神情惶惶,暗地里自责。土木堡事变,英宗皇帝被掠,王振被国品侯一剑穿胸,这都是事实。但惟有一件事,江湖以讹传讹了。我确是被王振一刺穿胸,但绝非为了大明,而是为了祈兰公主。祈兰公主被王振一刺穿胸,当真是为了大明,为了国品侯。若非祈兰公主以身挡刺,国品侯又岂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杀了王振?”

柳无忝道:“祈兰公主当真可敬,一介女流,面对生死竟毫无畏惧,以身挡剑,何等的英雄气魄,这恐怕是国品侯言传身教的结果。”

公孙逍遥道:“祈兰公主死后,我本想陪她同死,但想到曾答应祈兰公主要到栖霞寺与国品侯面见,便去栖霞寺应诺,回来再死不迟。我在栖霞寺遇到少林天琴禅师,天琴禅师乃是佛教奇人,甚通音律,曾收藏六套古筝名曲,一曰《高山流水》,二曰《阳关三叠》,三曰《渔樵问答》,四曰《梅花三弄》,五曰《平沙落雁》,六曰《广陵散》,或慷慨激越,或婉转缠绵,各具佳韵。我与天琴禅师一见如故,想联手创作琴曲,此事说与国品侯听了,一拍即合,这便创造了《逍遥游神曲》。我当时心神俱费,创神曲时,都是浑浑噩噩的,也不记得曲谱和剑法,只是听国品侯所言,那神曲谱中蕴含绝世武学。我对此毫无兴趣,天大地大,祈兰公主一死,我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柳无忝道:“《逍遥游神曲》孙儿有幸见过。”当下将如何见到神曲谱,如何得剑圣步惊云相赠曲谱。这时陡然想起司马晴来,不知她人在何处,此刻可否安好,不由得担起心来。他握着铁木筝的手,不免沁出了汗水,怕铁木筝发觉此刻他在想着司马晴。铁木筝又怎能不知他心中所想,听他说起神曲谱,便知司马晴在他心中位置,但她却毫无萦怀,一颗心儿只牵挂着眼前欢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