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刺虎图壁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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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焚琴煮鹤(一)

柳无忝、铁木筝、公孙逍遥聊得甚是投机,眼见天色微亮,竟说了好几个时辰。夜里风大,花园里潮气甚重,便住了谈话。公孙逍遥躺在软椅上,由黑白二猿抬着,向两排石房奔去。石房均凿在山洞上,最上一排是两间,下面八间。石门用上好的楠木制成,上首石门雕着龙凤,分别上书“乾、坤”二字;下首八间石门分别雕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字。显见上首乃是昔日神教教主和教主夫人的住处,下首住的是各位长老。逍遥教出身元朝贵族,石房虽然简陋,但规制却仍不失皇家礼仪。公孙逍遥由黑白二猿抬进乾字房,坤字房是铁木筝的闺房。

铁木筝带着柳无忝走到天字房,推门进去,见石房布设雅致,不染灰尘,古董名画,悬立一旁。铁木筝将床铺整理好,又将一盆兰花置于案头,道:“这些石房都有一二百年的历史,曾经住着什么人,我也记不得清了。谷中四季如春,与百鸟谷可堪辉映。今日你先委屈一晚,明日我再给你整理。”柳无忝待要说话,铁木筝郑重道:“你好好休息吧,爷爷要将逍遥神功传授于你,若不休息好,怎能学得了?”柳无忝见公孙逍遥要传授逍遥神功,大是感激,不知说什么才好,目送铁木筝替他关了房门,悄然出去,一时之间,大起大落,左右无思,躺在床上,闻兰花余香,片刻间睡了。

次日一早醒来,推开房门,见铁木筝在门口等他。此时雾气笼罩山谷,白茫茫的看不清远方景物。铁木筝一身白衣,宛如融在了雾里,一双美目痴痴地看着他。见他出来,一转身走了,晃动之间消失在雾中。

柳无忝正要追上,忽听到公孙逍遥的笑声,忙道:“爷爷,起得早。”公孙逍遥道:“年纪大了,睡不着,倒是你们年轻人,怎么也起得这么早?”柳无忝讪讪一笑,没有回答。晚上睡了一会儿,却又醒来,满脑子都是铁木筝的身影,想再睡,已是毫无睡意了。这时,铁木筝又自转回,手中端着一盆水,轻轻放在门前石桌上,也不说话。柳无忝走上前去,抓住铁木筝的手,道:“筝儿……”铁木筝嗔道:“你没见爷爷在么?”芳心欢喜,也不挣脱,任凭他抓着。柳无忝道:“爷爷不会在意的。”公孙逍遥颔首微笑。铁木筝甩脱他手,道:“赶紧洗手。”

三人等晨雾散了,铁木筝做了早饭。吃过饭后,公孙逍遥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是神教第三代教主时的八位长老,其中六位是汉人,那时逍遥教基本上已脱离蒙古。等到爷爷继任教主时,已是第五代,逍遥教八成都是汉人。爷爷入谷之后,这里再无旁人来过。那些石房除了天地二房空着以外,其他都做了练功房。”说着,带柳无忝到了玄字房。但见房内幽静清凉,左首石壁上刻着奇经八脉图。

公孙逍遥道:“逍遥神功乃是天下第一奇功。只传教主,不传他人。是以,筝儿和她爹爹,并不算是真正教主。无忌三客虽是爷爷的授业恩师,但他们也没有修习过逍遥神功。这逍遥神功共有九层三重,爷爷无法尽悟第一重,是以没将神功达至巅峰。但这就足以傲笑江湖了。待爷爷用子午流注针灸术,重新安置你的手太阳小肠经络,再打通你的任督二脉,那时才可练习逍遥神功。”说着,将柳无忝引至一张黑黝黝的大床旁,道:“这张大床乃是由黑玄铁所造,中藏极地玄铁,躺在上面凉气直透四肢百骸,你只有守元抱一,才能解除寒气。”

柳无忝伸指一弹,但听空空响声,且声音传到中途,忽又折回,一摸之下,凉意陡升,笑道:“端的是一张好床。”

公孙逍遥道:“手太阳小肠经络起于手小指外侧,沿手背外侧至腕部,出于尺骨茎突,直上沿前臂外侧后缘,经尺骨鹰嘴与肱骨内上踝之间,沿上臂外侧后缘,出于肩关节,绕行肩胛部,会于大椎,向下进入缺盆部,联络心脏,沿食道、通横隔、达胃部,属于小肠。若经络全毁,则必死无疑。但咱们学武之人,只能毁到肩胛部,使双臂如废,形则不能再习内功,其实将穴位扶正,便可习得。”顿了顿,又道:“这要用针刺少泽井穴、前后荥穴、后溪输穴、腕骨原穴、阳谷经穴、养老郄穴、支正络穴、小海合穴、肩贞穴、天宗穴、秉风、曲垣、肩外俞、天窗、天容诸穴即可。”

柳无忝躺到床上,只觉凉气刺骨,忙咬紧牙关抵挡。公孙逍遥伸指捏针,但见银光闪烁,已将一簇钢针尽数刺入诸穴。他出手快如闪电,不见针影。柳无忝只觉全身冰冷,肌肉僵硬,这些针能刺入穴道,当非易事。公孙逍遥连刺数回,又再他各个穴道上拍打。柳无忝但觉穴道热烘烘的,知公孙逍遥在拍打之时,已用“情人扣”绝学将功力输入到他的体内。“情人扣”神功出自神教,公孙逍遥使出,自非铁木筝可比,加上他近百年武学修为,柳无忝大是受用。

一热一冷之际,柳无忝身上诸穴已重新梳理,直到公孙逍遥身上大汗淋漓,衣衫都湿透了,方才停歇。柳无忝从床上爬起,但觉体内热气汹涌,只叹公孙逍遥内力深不可测。他舒展几下筋骨,只觉手太阳小肠经络处已无酸麻之感。他体内虽有公孙逍遥百年内功,但这酸麻与内功毫无关系,想是穴位已经扶正。见公孙逍遥回屋歇息,便走出房来。忽听一阵悦耳声音自茉莉花丛传出,又听声音似琴非琴、似胡非胡,不知铁木筝在吹奏什么乐器?

铁木筝见柳无忝出来,便从花丛中款款走出,绕过琼花丛,直穿兰花丛,手中握着一件似笛非笛、似箫非箫的乐器,长约九寸,翠玉生辉,正是用翠竹所做。铁木筝听闻柳无忝诸穴扶正,心中高兴,道:“筝儿给大哥吹首曲子吧。”

柳无忝喜道:“我早就想听你吹曲了。那时我在病中,你常弹琴给我听,但自你走后,再也没听到那优美动听的曲子了。”

铁木筝见他赞美乐曲美妙,芳心暗喜,有花映衬,更显娇丽,当下吹了一曲。但听那曲子悠扬清脆,一会儿喜悦无比,一会儿缠绵悱恻,一会儿黯然神伤,让人听来不由自主地忽喜忽忧。一曲已毕,音犹未散。铁木筝道:“这是我刚刚自创的《情何由》,不知好听不好听?”

柳无忝知她吹曲牵情,一颗心与自己一般无异,忙道:“此曲甚好,天籁之音。情之一字,何须理由?喜欢就是喜欢,还有什么理由可讲?”

铁木筝眼里闪着欢喜,又按孔吹奏一曲。那曲声先前略低,渐渐变高,忽如泡珠吐玉,又如击掌跺脚,沸泉翻涌,泡珠连发。忽又变得极刚,让人胸中升出豪情万丈来。蓦地里,声音陡转轻柔,缠绵反侧,似小儿呢喃,声音又渐渐升高,忽如大鹏展翅飞来,呼龙唤凤,重叠而至,刚柔相济间,犹如百鸟齐鸣。但见花园中的昆虫鸟雀,齐地飞舞。猛然之中,那竹笛连跳两下,声音从孔中迸出,竟似兵戈铁马之音。绕耳之间,声音又柔若符节,让人如沐春风,又如桂花、梅花、琼花、桃花等花儿飘落一身,香气凝空。忽然声音戛然而止,曲音一落,空谷寂寂。那些昆虫鸟雀竟不舍离去,缓缓飞舞数圈,半晌才各自飞走。

铁木筝见柳无忝听得痴了,轻声道:“这就是爷爷当年和国品侯、天琴禅师合创的《逍遥游神曲》了,虽然乐理相同,但这却是爷爷凭记忆所得,与原曲自不可相提并论。”

柳无忝哪里听过如此动听的曲子,一时之间,如在云端,想起在黄山山谷,司马晴也是这样弹琴给他听,当时情景如在眼前,寻思司马晴是否已参透神曲谱,是否逃脱天残、地缺的魔爪?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心。

公孙逍遥在石屋里听得铁木筝奏曲,忽想起祈兰公主来,想起那一路之上也是这样耳鬓厮磨,那时只望路永远走不到尽头,就那样你吹我听,自由自在,乃是平生最大快乐趣。

接下来月余,柳无忝都在玄字房修正穴位。每日经由公孙逍遥用神功拍打穴位,手太阳小肠经络渐渐复原,二十多年积攒的内力也渐渐散到四肢百骸。公孙逍遥在扶正他的穴位之时,已将他的任督二脉打通。一个半月后,便传授他逍遥神功。

公孙逍遥道:“逍遥神功乃是本教掌教之根基,唯有教主方可习之。本教虽是蒙人所创,但这套神功非是蒙古武学。当年成吉思汗一统全国,将江湖上的武学收集殆尽,掌管武学之人乃是汉人。后来此人融全国武学于一身,其中包含波斯、高丽等边陲小国的武学,当真是磅礴万物。但武功到极致处,又往往化繁为简,是以神功只有九层三重。”顿了顿,又道:“今日爷爷传功于你,那便是立你为本教第六代教主了。”说到这里,神色肃然,不怒而威,自有一种帝王将相之气,让人不得不俯首膜拜。柳无忝点头称是。公孙逍遥将一枚戒指戴在柳无忝手上,那戒指上面雕刻着一只展翅鹏飞的大鹏,栩栩如生。

公孙逍遥又道:“本教为第一大教,江湖上唯有丐帮可与匹敌。但教中弟子来自三山五岳,自然良莠不齐。爷爷六十载未出山谷,本教已沦为魔教,怎不心寒?这六十年来,筝儿他爹未学得神功,不足三十便已死了。后来屠千仇暂代教主,他生性残暴,与中原江湖结下大仇。现在虽说筝儿做了教主,但她也未习得神功,也只能算是傀儡教主,本教还不是独孤一鹤说了算?独孤一鹤野心极大,本教由其掌权,必受其累。所以爷爷才传功于你,让你匡扶正义,复我神教善名!”

柳无忝知公孙逍遥用心良苦,虽知善途难行,也不强制,俯首拜倒,道:“就怕孙儿难以堪当教主大位?”

公孙逍遥见他应允,老怀大畅,笑道:“待爷爷传你神功后两重,虽不能九层至臻,但统领神教已绰绰有余了。”扶起柳无忝,始传逍遥神功。

逍遥神功共九层三重,首重嫁衣无相,二重混沌初开,三重鸿蒙济判。神功三重,云龙三式,威力无穷。公孙逍遥道:“二重混沌初开,属纯阴之功;三重鸿蒙济判,属纯阳之功,这两重神功需依法而为,不然任你内功再强,也抵不住纯阴、纯阳的互相抵制,必然走火入魔。这月来,爷爷为你拍打穴道,实则已将内力为你疏散,又将混沌初开所需之功,输到你的体内。爷爷只要告诉你二重心法,你便可领会贯通。此事说来容易,但若非爷爷在你身上输入月余真气,你再过三月也休想去练。”将二重混沌初开心法,尽数说与柳无忝听了,让其自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