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风华绝代:中国历史上的那些才女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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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无情征雁,飞不到滇南——明代散曲作家黄娥

黄娥(1498年~1569年),字秀眉,明代女文学家,蜀中四大才女之一,四川省遂宁市人。她是工部尚书黄珂的女儿,文学家杨慎的继室,世称黄安人、黄夫人。黄娥能诗词,又工于散曲,在明时已有刊本《杨升庵夫人词曲》五卷,又有《杨夫人乐府》,但其中多与杨慎《陶情乐府》所收者相混。近人将两人之作合编为《杨升庵夫妇散曲》,风格缠绵悲切,有“曲中李易安”之誉。黄娥与杨慎的结合在中国文学史上是一段著名的佳话,夫妻二人的诗词成就都很卓著,在明代自成一家。

词工散曲折夫婿,琴瑟和谐流佳韵

黄娥出身书香门第,父母都具有很高的文化修养,父亲是工部尚书黄珂,母亲王氏也是名门闺秀。父母对她十分的疼爱,所以,黄娥自幼博通经史,能诗文,擅书札,具有非常好的家庭教养,再加上她天资聪慧,很小的时候,就成了北京城有名的才女。《闺中即事》一诗算是她的处女作:

金钗笑刺红窗纸,引入梅花一线香。

蝼蚁也怜春色早,倒拖花瓣上东墙。

这首情趣盎然的玲珑小诗,表现了黄娥这位天真的少女,不堪闺中寂寞,向往春日美景的烂漫情怀。她观察生活细致,写作技巧高明。因此,长辈们十分器重她,常指导她,将她比喻为东汉时的女才子班昭。

才女的眼光总是略高于一般的女子,所以一般的男子也是入不了黄娥的眼。正德九年(1514年),虽然黄珂官位连连升迁,却摆脱不了一桩心事:女儿黄娥已到及笄之年,品貌端庄,才艺超群,前来求婚的风流少年,显贵子弟也络绎不绝,但黄娥一再向父亲表明心迹,一定要嫁学识渊博,志趣高尚的郎君,最好像当时的状元郎杨慎那样。黄珂没有办法,又因朝廷腐败,自己年事高迈,于是辞官不做,携带家眷回到老家遂宁。

杨慎是谁呢?杨慎,字用修,号升庵,是朝廷重臣,当朝首辅杨廷和的大儿子,杨廷和是明朝著名的改革家,历经四朝,就连嘉靖帝也是他辅佐上位的。杨慎就更有名了,是明朝的文学家,三才子之首。他一生刻苦学习,勤于著述,是有明一代著名的博学家。他不仅对经、史、诗、文、词曲、音韵、金石、书画无所不通,而且对天文、地理、生物、医学等也有很深的造诣。杨慎最为人所知的大概就是他的那首《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三国演义》的开篇词。这样的才子配上黄娥这样的才女,才是天作之合啊!

虽然黄珂与杨廷和同朝为官共事多年,又早结为道义之交,两家关系甚为密切。杨慎又在正德六年(1511)春,考中了状元,但是杨慎早已娶了正妻王氏。两个人的姻缘就这样搁浅了,直到二十余岁黄娥仍未婚配,要知道这个年纪在古代早就是“黄金剩女”了。

冬去春来,黄娥在遂宁的闺阁之中,忆起京城旧事,遂拨动琴弦,弹唱了新作的《玉堂客》散曲,抒发了她对昔日亲朋好友的眷迹之情:

东风芳草竟芊绵,何处是王孙故园?

梦断魂劳人又远,对花枝,空忆当年。

愁眉不展,望断青楼红苑。

合离恨满,这情悰怎生消遣!

这支散曲情真意切,很快在京城流传开来。后来,状元郎杨慎读到此曲,对黄娥的才情赞叹不已,倾慕之心油然而生。

正德十二年(1517年)明武宗终日游乐,不理朝政,杨慎忧国忧民,上疏劝谏,未被采纳,遂以养病为名,回到新都,读书自娱。不久,杨慎的原配夫人王氏病故。第二年,杨慎得知聪明有才、美丽多情的黄娥年过二十尚未许人,便征得父亲同意,遣人做媒。黄杨二家交谊深厚,门当户对,一说即成。于是,杨慎备办丰厚的聘礼,亲往遂宁迎娶黄娥。所以,黄娥是杨慎娶过来做续弦的妻子的,但她仍然心甘情愿。因为在她眼中,只见对方的才华,无意他人的言语。

当彩轿到了新都,倾城震动,人们争先恐后来看这位“尚书女儿知府妹,宰相儿媳状元妻”的绰约丰姿。黄娥和杨慎在新都桂湖之滨的榴阁结婚,这里濒临桂湖,环境清幽,经庭院中栽种石榴树而得名。他们新婚之际,正值红榴怒放之期。喜看枝头,绯花掩映,朵朵如霞,这美丽的景象激起了黄娥的诗情,她展笺命笔,写出了情意缠绵的《庭榴》诗:

移来西域种多奇,槛外绯花掩映时。

不为秋深能结实,肯于夏半烂生姿!

番嫌桃李开何早;独秉灵根放故迟。

朵朵如霞明照眼,晚凉相对更相宜。

在古代,石榴籽粒众多,象征婚后子女繁衍。黄娥托物抒怀,自比榴树,以含蓄的语言,巧妙的譬喻,向杨慎倾注了火热纯真的爱情。

才子佳人咏诗意,江陵古渡恨别离

这对才子佳人既是同心的诗友,又是恩爱的夫妻,常在桂湖畔吟诗论文,填词作曲,弹琴作画,切磋砥砺,孜孜不倦,过着幸福的生活。中秋之夜,桂花开放,夫妻二人在桂湖赏月。黄娥轻吟友人泸雍所作的《桂湖夜月》:

月白湖光净,波寒桂影繁,

人间与天上,两树本同根。

她借此诗表达了与杨慎相依相存,天上人间,永不离分的愿望。那个时候,杨慎摘一枝金桂花插上黄娥乌黑的发髻,随即口吟道:

宝树林中碧玉凉,西风又送木犀黄。

开成金粟枝枝重,插上乌云朵朵香。

黄娥高兴地将此诗记下,题为《鹧鸪天》。可以想象这样的生活是何等的诗情画意,黄娥也写过“万点落霞明照眼,采衣金屋正相宜”的诗句,这些都生动形象地描绘了当时桂湖的美景和诗人新婚后愉悦幸福的生活。

然而这样的生活虽美,但他们并没有一直沉溺于一己小家的安乐,两人常在一起谈论政体,忧国忧民。黄娥又是一位教养深厚、卓识远大的妇女。她关心国事,考究民瘼,竭力鼓励杨慎施展其政治抱负。第二年秋天,当他们观赏了桂湖馨芬娇艳的桂花之后,黄娥便陪同丈夫杨慎,告别故乡到京复职。

在黄娥婚后的第六年,生活的波澜造成了一场大劫难,让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遭遇了一次大的打击。当时的正德皇帝,也就是明武宗朱厚照因为沉溺酒色,荒唐且荒淫,过早地丢掉了性命,没有留下任何子嗣。而孝宗朱祐樘单脉相传,只有朱厚照一个儿子。因此,朱祐樘一脉到了朱厚照去世,就彻底断了香火。杨廷和和当时的张太后商议决定,皇位继承人要从最近支的皇族中选出。最后确定了朱厚照的堂弟继位大统,这就是后来历史上有名的嘉靖皇帝朱厚熜。

但是,按照封建法统,朱厚熜必须要拜朱厚照的父亲朱祐樘为“皇考”,恰巧朱厚熜又是一个孝子,且个性倔强,他拒绝过继给朱祐樘做儿子,还要追封自己的父亲做皇帝。这就引发了长达三年半的大礼议之争。这场争议之中,杨廷和是重要的反对人物,杨慎与其父一样,身为知识分子,绝不赞同嘉靖帝的做法。但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三年之后,嘉靖帝位置稳定了,便引发了“左顺门事件”。对于当初极力反对、步步紧逼的杨慎,嘉靖帝愤怒至极,连续两次廷杖,“毙而复苏”,最后谪戍杨慎去云南永昌卫(今保山市),且“永远充军”。

杨慎被贬时,黄娥才二十六岁,她没有因丈夫政治上的破产而心生杂念,一路护送丈夫去云南,这一路历尽了千辛万苦,风雨同舟,到了湖北江陵,这对患难夫妻就分开了。按照规定,罪犯不能带家眷至戍所。此后山川险恶,道路崎岖,杨慎也不忍累及爱妻,坚持要黄娥沿长江回蜀。

在这风烟散尽,朔风飞雪中,杨慎和妻子黄娥忍痛离别,两人执手立于江陵古渡,泪眼模糊,难分难舍,杨慎触景生情,作了《临江仙·江陵别内》:

同泛洞庭波,独上西陵渡。

孤棹溯寒流,天涯岁将暮。

此际话离情,羁心忽自惊。

佳期在何许,别恨转难平。

黄娥也填了一首越曲《斗鹌鹑》:

分手东墙,送君南浦。目断行云,泪添细雨。

载恨孤舟,戛愁去橹。厮看觑,两无语。

当时也割不断那样恩情,今日个打迭起这般凄楚。

此后,黄娥溯江而上,回到四川新都,居住在杨慎的老家,而杨慎则被押解,经湖南,过贵州,而至云南。面对夫妻分别,遭此厄运,杨慎怆然填词:

楚寨巴山横渡口,行人莫上江楼。征骖去棹两悠悠。相看临远水,独自上孤舟。

却羡多情沙上鸟,双飞双宿河洲。今宵明月为谁留。团团清影好,偏照别离愁。

黄娥读罢此词,悲痛欲绝,她在回蜀途中,心潮起伏,难以安定。于是写下了《罗江怨·阁情》四首,其一云:

关山转望赊,程途倦也,愁人莫与愁人说。

离乡背井,瞻天望阙,丹青难把衷肠写。

炎方风景别,京华音信绝,世情休问凉和热。

黄娥这首用血和泪写成的散曲,追忆了她与杨慎在江陵惜别的景况和心情。影孤人烦,离愁别恨,写得千回万转而又卷舒神骏,让人读后九曲回肠,感人至深。恩爱夫妻,天涯生离,人生最大痛苦莫过于此,淡淡写来却见弥天的惆怅。

情深意笃叹别离,徒步迎柩震四方

黄娥仅仅过了五年幸福的夫妻生活,从此,便和丈夫分居,一分一离,就是整整三十年。江陵一别后,黄娥独自回到新都,静居榴阁。此后,她与杨慎虽关山万里,但情深意笃。年复一年,黄娥强压悲愤,茹苦含辛,孝敬公婆,教哺子侄,为远谪在外的升庵操持家务,排难分忧。

夫妻分别,她日日盼望夫君的来信,当看到杨慎“辞家衣线绽,去国履痕穿”的家书时,黄娥凄然谱成四阕《黄莺儿》,现选择其中第一支如下:

积雨酿春寒,见繁花树树残,泥途满眼登临倦。

江流几湾,云山几盘,天涯极目空肠断。

寄书难,无情征雁,飞不到滇南。

滇南自古无鸿雁,据说,滇池“忽见行行雁”飞来,杨慎立即联想到“来应自故乡”,联想到故乡榴阁里,寂寞孤独的妻子黄娥。然而,即便是天下大赦,嘉靖皇帝也特旨不赦于他。更可悲的是,嘉靖皇帝偏偏在位和寿命都较长,他的相对长寿,却成了杨慎夫妻的宿命和悲剧!

天各一方,黄娥对杨慎被赦还,由盼望而失望,最后只有自我安慰了。她在《寄升庵》一诗中写道:

懒把音书寄日边,别离经岁又经年。

郎君自是无归计,何处青山不杜鹃!

诗中说,黄娥强压长期思念亲人的感情,后来连书信也懒得寄了,应当是杨慎永远回不来了。

《华西都市报》曾组织评选巴蜀文化名人,当时大名鼎鼎的诸葛亮都不能入选,而杨慎黄娥夫妇却双双榜上有名,就是因为黄娥“才情甚富,不让易安(李清照)、(朱)淑真”,尤其是她用血和泪吟成的《寄外》诗,读罢让人心酸流泪:

雁飞曾不到衡阳,锦字何由寄永昌?

三春花柳妾薄命,六诏风烟君断肠。

曰归曰归愁岁暮,其雨其雨怨朝阳。

相闻空有刀环约,何日金鸡下夜郎?

明朝人徐经评其此诗“旨趣闲雅,风致翩翩,填词用韵,天然合律”,说她“才艺冠女班”。方维庸称许黄娥的诗句“不纤不庸,格志气逸”,当是定评。

光阴荏苒,杨慎苦度三十余年流放生活。根据大明律例,罪犯年满七十岁即可归休,不再服役。可是,当白发苍苍的杨慎七十岁蹒跚归蜀不久,却又被嘉靖帝的鹰犬派遣四名指挥抓回云南。杨慎悲愤至极点,不到半年,就在一座古庙中含恨死去。当噩耗传来,黄娥虽悲伤万状,但没有被击倒,甚至没有哭,没有喊,而是用一种不寻常的冷静面对现实。她不惜以花甲之年,羸弱之身,顽强地徒步赴云南奔丧。

当她走到泸州时,遇到了杨慎的灵柩,她仿照南北朝才女刘令娴的《祭夫文》自作哀章,词语凄怆哀惋,终于抑制不住悲伤,放声痛哭,闻者无不垂泪。时人都认为,相比杞梁之妻(孟姜女),黄娥徒步迎柩,名震四方,更贤淑,更坚强,也更悲壮。

嘉靖皇帝死后,朱载垕即位,他颁发了嘉靖帝的遗诏,宽赦“议大礼”获罪诸臣:尚在人间者的召用,已故的抚恤,关押在监的开释复职。这时已去世七年的杨慎被官复原职,并追封为光禄寺少卿,后来又谥封为文宪公。黄娥也由安人晋封为宜人。隆庆三年(1569年),黄娥病故。她和杨慎一样,活了七十一岁,在当时算相对寿命较长的,实现了与丈夫“生同心,死同穴”的誓愿。

黄娥是我国历史上杰出的女性之一,她博通经史,才情甚富,其作品“读之旨趣间雅,风致翩翩,填词用韵,天然合律”“且意境解放,突破藩篱,不为数千年礼教所囿,开吾国女子文学以前未有之局”。前人赞叹:“吾蜀于明代,有二列女甲于全国,曰黄宜人、秦良玉是也。”正因为有了黄娥,明代四川女性文学不仅避免了交白卷的尴尬,而且还自有其独特的地位。丈夫杨慎对妻子的才学也叹赏之极,十分崇拜,称黄娥为“女洙泗(女孔子),闺邹鲁(女孟子),故毛语(女毛公)”。

清人梁正麟所撰“黄夫人祠”对联写得好:

盼不到迁客来归,白象金鸡相思万里;

莫便伤才人命薄,红榴丹桂各有千秋。

此联所描绘的,不仅情景交融,恰到好处,更对黄娥及其丈夫杨慎在生活上的不幸遭遇给予了深切同情,对其在文学上的巨大成就作出了高度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