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小说选刊(2013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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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短篇小说 远方月皎洁(欧阳黔森)(1)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我用这段家喻户晓的歌词来讲这个故事,但是想说明,我时时不禁想起那位好姑娘,并非受到西部歌王王洛宾的感染。

王洛宾和他歌中的那位好姑娘是浪漫的。而我和我故事中的好姑娘一点也不浪漫。不浪漫的原因在我,王洛宾说,愿抛弃了财产跟她去放羊,愿做一只小羊,愿她的皮鞭轻轻地打在身上。而我对她一句承诺也没有,就是她送我的一条狗也被我的同事打死吃了。

我认识那位好姑娘,是因为一条大黄狗。那条大黄狗在我经过一片竹林时,追着我狂吠。说是它追我,其实我没跑。我是一个老地质队员了,哪样恶狗没见过?我曾被几十条狗围住,也没慌张过。一条狗随它咋个狂吠,我根本没把它放在眼里。

要说怕狗,我只怕一种狗。那种狗叫阴肚子狗,见人从不狂吠,偷偷地蹿出来,朝人后脚跟猛咬一口后,转身就跑。我的同事没少被这种狗咬伤。所谓咬人的狗不叫,这是我们老地质队员在外面工作总结的经验。

狗一叫,分明就是告诉你,我要咬你了。这样,它肯定咬不了我,除了我脚上有一双坚实的登山鞋可以一脚踢翻它外,我手里还有一把地质锤,那锤能敲碎石头,还怕敲不烂狗头?

那条大黄狗追我追得很执着,我都走了几十米远,它还跟着我龇牙露齿。狼怕打腰,狗怕弯腰。我假装弯腰去捡石头,那狗见状,回头猛跑。

我笑了起来。其实那时我正站在田埂上,无石头可捡。那狗回跑的样子很狼狈,肚子下的两排奶包左右摆动。我之所以笑起来,并非笑狗怕我用石头打它,而是笑它是一条母狗。母狗一般是怕陌生人的,即便胆大一点的母狗也不会追人追得那么远。这条大黄狗追着我咬那么远,肯定是怕我侵犯它的狗崽们。其实我并不想进它的主人家。

狗一溜烟跑回到那几丛楠竹下,似乎还很不服气,扬起头汪汪叫。狗的身后隐隐约约能看见一座吊脚楼。吊脚楼门前的那几丛楠竹太茂盛了,翠绿绿的颜色掩蔽了农舍的黑瓦木墙。

我正准备回身走,突然,那狗叫得更欢了,狗屁股还团团转摇晃着尾巴。我知道它的主人马上就要现身了。狗仗人势,说的就是狗胆子大必须要有主人在旁边。

干脆不走了,我正想找住处,不妨问一问这家主人。组长他们在山上采集标本,天黑以前赶到这个村庄。我来打前站,是为了解决吃住的。

大黄狗的主人是一个漂亮的姑娘,是我没预料到的。更没预料到的是,这姑娘不像农家人。

我感到很新奇很亲切,离开城市差不多半年了,能看见一个城里人的确很难。我走了过去。那姑娘见我朝她走去,她用银铃般的声音喝住了狗。狗知道主人都接纳我了,它自觉无趣,屁股一扭一扭地摆动着肚子上那两排奶包,回狗窝守它的崽儿去了。

我掏出介绍信给她看。她说,哦,你是地质队的。我说,后面还有两个人,我们要在这儿工作一个月左右,想找村长问一问哪家有宽余的房子。她说,村长家在里头,我带你去。

我跟着她穿过楠竹林,才发现竹林背后有七八幢吊脚楼。吊脚楼的旁边还有一块不小的平地,平地的尽头是比吊脚楼大得多的一幢黑瓦房。黑瓦房里叽叽喳喳传出儿童的读书声。这是一所农村小学,我猜出了她的职业。

我们地质普查组,都是三人一组。清早太阳还没出来就上山工作,晚上月亮升起来才回驻地。为了保持体力,我们每天两人一组上山采集标本,留一人在驻地做饭。做饭是很轻松的事,一天只做早餐和晚餐。由于这一带山高路远,中餐是不能回来吃的,上山的人只好带上地质队员的专用食品压缩饼干。做饭比起上山顶着日头翻山越岭来讲,等于是在休息。

开始,我们三人按老规矩,轮流做饭。后来,我与那位女老师很熟悉了,就给组长说,我身体欠佳。组长毫不怀疑地说,你就在家做饭吧!好好休息。

清早七点三十分左右,同事们吃了饭就上山,要到下午七点钟我才做第二顿饭。期间我有十一个小时的空闲时间。我有充分的时间东走西走到农家买鸡买蛋,搞地质工作的人,体力消耗大,每天必需吃这些。不过,买这些东西是要不了多久的,我的时间多半去了小学。说是喜欢给孩子们讲大自然的奥秘,其实我是想与那位小学女老师在一起。

没有几天,我便与那位女老师很熟悉了。女老师名叫卢春兰,毕业于中等师范学校,是自愿来此教书的。这个小学条件很差,教室是原来生产队遗留下的一幢谷仓,学生总共不到三十人,公办老师只有她一个人。谷仓太大,没法住人。她就借宿在学校的一个民办老师家。

那条大黄狗是卢春兰养的,这次生了六只小狗崽。我去她的住处时,六只小狗屋前屋后到处爬。

卢春兰说,小狗都满月了,送你一只吧!

我指着一条最大最壮的黄狗崽说,就这条吧!

卢春兰说,慢点,我还有一个条件,答应了你才能抱走它。

我说,哪样条件?

卢春兰说,一不能再转送给别人,二不能打来吃了。

我一下愣住了。我知道她说的第一条和第二条是一个意思,就是这条狗只能老死。对于这种土狗,我是很了解的,小时候,我们地质队家家都养这种土狗。后来地质队搬进了城里,土狗就不能养了。偶尔有人养狗,养的都是那种宠物狗——北京狗。我对宠物狗一向不喜欢,宠物狗跟第一个主人和第二个主人都一样,谁有好吃的它都撒娇。土狗不一样,它只认第一个主人。正应了民间一句话,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你把这种土狗养了一段时间后,再转送他人,等于借他人之手把它杀了。

这土狗只要它还有一口气,它就会寻找旧主人。农村所谓满双月的狗养不家,说的正是这个理。满双月的小狗懂事了,不管你送谁,送多远,它也要跑回来。卢春兰必须在近期把狗崽们送完。

卢春兰见我不哼气,知道我做不到,说你们地质队工作流动大,没个固定的地方,养狗太麻烦。

本来我可顺着她的话,不要那条小黄狗了。可那会儿,不知咋个搞的,我要了那狗。我抱着小狗在院子里转了三转使它迷失了方向,才抱回我的房间,这样小狗就只认我了。

那些日子虽是春天,却很少下雨,月亮像银盘亮汪汪地升起来,照得那小山村分外迷人。每当月亮挂上了竹枝,我总是坐不住,于是我成了卢春兰房间的常客。

我的房间与卢春兰房间相隔一个院子,她也常来我房间坐一坐。她的那条大黄狗也跟来,我每次都给它吃我们吃剩的鸡骨头猪骨头。吃完难得吃到的美餐,大黄狗并不走,盘着身子躺在它主人的旁边,它并不关心我与它主人的谈笑。这时,我的小黄狗总是倚在它的怀里,嘴含着奶头哼哼唧唧的。它的主人走了,它也跟着走了。我的小黄狗有时很依恋大黄狗跟到院子里,我吹口哨唤它,它就会念念不舍地回房间,如我不唤它,它就会跟着大黄狗走,它知道大黄狗是它妈。不过一会儿它自己知道回来,我这儿才是它的家。

我与卢春兰的交往,纯粹只是体现了双方的友好。她乐于谈她的学生如何有趣,我乐于谈我的野外找矿怎样有趣。她的学生们与我现在并不陌生,而对于我的工作,她除了听说过,其余一无所知。

有一天,我突然萌发要带她上山看看地质工作是咋个搞的想法。于是我对组长讲,你们今天休息一天,我上山填地质图。

组长说,不行。

我说,有哪样不行的,一个人填又不影响质量,你怕我填错呀。

组长说,有规定,上山工作必须要两人一起。出了什么事我负不起责任。

我说,天天都在山里跑的人,会出哪样事嘛!

组长说,被蛇咬了,摔下岩了,两个人,总有一个人报信。你一个人去,死到哪个角落,你让我上哪里找你?不行。

我说,你们累了半个月了,也该休息了。怕有事,我今天约一个伴好不好。

组长还想说什么,比组长年长一点的组员老李说,你就成全他吧!他们早约好了的。说完对组长挤眉弄眼。

组长说,就是送你狗的那位女老师吧!早点讲清楚嘛,好嘛!你们去。不过年轻人,我是过来人,做事要注意,别害了人家。

我说,你说些哪样哟。我与她只是好朋友关系。

组长说,我老婆原来与我也是好朋友关系,我是过来人,只是给你提个醒,我看这个姑娘很单纯的,你别害了人家。

我说,组长,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组长说,你多心了,我说的是,你们不在一个单位,她要调到我们单位是天方夜谭,只有你来这里落户,你做得到么?

我说,组长,看你又说到哪里去了,我们只是一般的好朋友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