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二弟的碉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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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奔跑在世界之外

年三十晚上,朋友发短信来,孙金死了。忙询问怎么死的?线路拥挤,怎样也发不出去。倒是祝福的短信接二连三进来。心里很郁闷。还不到发旺火的时候,不时有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一下,之后是无边的黑暗,零星的鞭炮声被麻将声和春节文艺晚会的声音稀释,大年夜热闹中透着冷清。

2001年几个和我一起在北京参加过环保志愿者的朋友来,带他们去北天台山赵杲观玩。这是一处为了纪念春秋时候古代国宰相赵杲修建的寺庙,现在是国家级森林公园。到了山下,在宾馆登记好,把东西搁下。上了山,玩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几个人还游兴未竟,下山吧,明天还得再上山,这时忽然看到一个人,孙金。一下认出他,是因为当年孙金很有名,而且快十年了,他样子几乎没有大的变化。他那时学雷锋,获过全国的一个奖,县里因为这还给他安排了工作。他在全县作报告,上初中的时候在我们学校作过。孙金穿着一身居士穿的衣服,不知道他怎么到寺庙里了?我问:“山上有住处吗?”孙金说:“有,得上点布施。”我们四人给了他四十元钱。朋友说:“我们在山下宾馆还放着东西,你能帮我们退了房把东西拿上来吗?”孙金说:“没问题。”我们又给了他十元钱。孙金帮我们下去拿东西,我们继续在山上玩。天黑的时候,孙金把我们的东西拿上来,领我们去了他主持的南洞。那时,天台山还没有通电,孙金帮我们煮了自己带的方便面,在恍惚的烛光下,散发着土味的窑洞里,时光仿佛逆转。几个北京的朋友觉得很有味道。吃完饭,孙金问我们分开住,还是一起住?一起的一个女的说:“单独住怕。”孙金便说:“那你们住一起吧。”他抱来四床铺盖。准备好这些,他给我们倒水,山上没有杯子,用的是吃饭的碗。我们都说不用了,孙金却不走,提着暖壶等我们喝水。谁都不喝,四碗水明晃晃的,满满地溢出白光。过了会儿,孙金大概累了,放下暖壶,但他还不走。用一块破布擦屋里唯一的柜子。我们觉得有些累,对他也有点烦。而且,我心里对孙金有了些看法,觉得他既然信佛,就不该有贪念,应该予人方便。给我们提供个住处,拿点东西,还要收钱。再因为钱,让男女合住到一起,一点原则也没有。孙金擦完柜子,又开始扫地。一位朋友低声说:“他是不是嫌咱们给的钱少啊?”孙金大概听见了,动作迟疑了一下,又快了,本来干净的地几下就扫完了。我们觉得这下孙金该走了。但孙金还没有走的意思,他在屋子里转了转,又提起暖壶。大家都没有吭声,他看见碗里的水满着,说:“水大概凉了,我给你们换点热的吧?”说完就要倒碗里的水,我拦住他说:“我们不喝,你可千万别麻烦了。”孙金脸上现出些愧疚的神色,我想他大概是收了我们五十元钱,不好意思。孙金放下暖壶,蹭到炕上来,但他只坐了屁股一角,好像我们是主人,他是一个卑微的客人。我说:“你没事休息去吧,我们没有需要的了。”孙金笑了笑,说:“我想请你们指点指点,我写了些东西。”说完怕我们拒绝似的,从一个盒子里拿出一大叠手稿。我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朋友们以为在山里遇上了高人。一个朋友接了,翻了翻,大概是整整一本稿纸。他说,“我们一定认真欣赏,明天告诉你意见,你先休息吧。”孙金不住地点头,说,“好,好。”孙金出去以后,我们觉得屋子里轻松了许多。朋友问孙金到底是什么人?我离开县里已经几年,大学刚毕业,说不上来。拿过他的手稿翻了起来,写的是赵杲观的传说,用的章回体,但翻了几页,看不下去了。错字不少,语句也不大通顺,意思更是直接、简单,都是劝人积德、行善的。放下稿子,我加入朋友们的聊天。我们聊的很晚了,等我要睡着的时候,听到隔壁窑洞里还有悉悉嗦嗦的声音,想起孙金的稿子,心里有点不踏实,但也没有好的办法,他基础太差。

头天晚上太累,第二天我们起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孙金在门口等着,问睡好没有,我们都说睡好了。孙金用眼角的余光瞟那些稿子,我把稿子还给他说了说自己的看法,孙金不住点头,说一定认真改一改。

过了一年多,我调到县政府办写材料。孙金的书出来了,到处给人送。我们办公室每人收到一本,书是自费印的,内容以以前那些为主,又加了点新的。接到书的人都说,不容易。等孙金一走,翻几下啪地放下,说,现在谁也想出书?

孙金自从出了这本书之后,经常拿一些稿子到我们办公室。单位领导和他是同乡,便让我们给他看看稿子。同事们几乎没有一个能完整看下去的,往往看上几页便还给他。有一个率直的同事看了他的稿子对他说:“你不要写了,先认字吧。”他不住点头,说是。但是过了不久,孙金的第二本书出来了。照例拿上给单位上送。好多人拿上书随便搁桌子上,从来没有翻开过。

孙金根本不在乎别人怎样看,那几年,他隔些日子就拿上一摞书来到单位,人们看到他打趣说:“孙金,新书又出来了。”孙金响亮地回答,“出来了,送你一本吧。”孙金的书有大有小,有薄有厚,都是自费,没有书号,也没有定价。他把书送了人,一些单位领导给他点钱,多少孙金也不计较。他把出了的书摆在旅游景区,有些游客感兴趣,会买上几本。人们开玩笑说,孙金这些非法出版物文化部门应该管一下,他在景区卖给游客,有损我们这儿的形象。说归说,并没有人对孙金怎样过。几年中,孙金出的书绝对可以说是很可观的,没有一个搞文化的人在这么短时间出过这么多书。他出的每一本书都送给过我,我一本也没有完整看过。一日,坐在我对面的同事说,他家里人在村里开了个租书摊,孙金的那些书挺好租。我没有想到有人喜欢看孙金的书,便把我的都给了他,觉得这些书有了一个归宿,心里对孙金的内疚少了些。

经常有人找县领导上访,其中有一个叫刘老三,出了车祸,两只脚都没了,又得了脉管炎,没有钱治疗。政府通过民政局给他出了点钱,但这些钱对于他来说无疑是杯水车薪。而且,他的生活是个无底洞,他失去了脚,好像对生活的希望也失去了,他妻子也对生活没有希望。他们一家把上访,向政府要救济成为解决问题的唯一渠道。在好长一段时间里,他每天架着拐子,她妻子扶着他,找县领导。单位人们都和他熟了,对他这点事情也知道的一清二楚,来了便不再招呼他们。他们也像到了自己家一样,找个地方坐下,开始等待。有时候他们还拿些铺盖,仿佛要在单位扎根一样,一副不把问题解决誓不回家的样子。有一次,他们堵在楼梯处,男的躺在地上,枕着他妻子的大腿,把拐子放一边,样子悲惨极了。社会上悲惨的家庭很多,比他悲惨的也不少,但像他这样一味依赖政府的还真不多。人们看看都绕过去走了。

不知道孙金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的事情的,人们先是发觉他不来上访了,以为政府答应出钱给他看病,后来才知道是孙金答应给他治病。人们觉得十分诧异,孙金和他非亲非故,自己也并不富裕,连老婆都没有。

孙金找每一个熟悉的人借钱。他说:“我答应给刘老三治腿,需要六千元,还差两千元,你能借给我吧?年底一定还。”但人们并不想借钱给他,因为理解不了他的行为,或许怕他还不了。有人问:“你的工资呢?你卖了书的钱呢?”孙金说:“我还供着两个大学生,他们没钱上学,我都负担起来了。”“你没钱还给他治腿,让他找政府,找大款去。你看电视上那些人整天给这儿捐款,给那儿捐款,修路、盖庙,身边就有一个需要的,让他们捐点。”孙金不辩解,只是憨厚地笑笑说:“你不方便,我找别人问问。”后来,我的一个朋友借给他两千元。

孙金办了这件事后,还是像以前一样,拿着一叠稿子到处找人看,遇到那些没有借钱给他的熟人,一点芥蒂也没有。对方感兴趣和他聊几句,孙金便热情地和人家谈下一部书稿的内容。

临近冬天的时候,在一个灰蒙蒙的下午,单位人很少。我看到两个人,一个扶着另一个向办公室走来,很像刘老三和他老婆,又觉得不大可能。孙金已经给刘老三钱治腿了,他怎么还拄着拐子?他们过来之后,果然是刘老三他们。那一刻,我觉得好像自己受欺骗了,理都没理他们,进了办公室。刘老三他们进了对面办公室,对面办公室的同志马上出来,进了我们办公室,说:“什么东西,孙金那么可怜,给了他钱他没有治病,又来找政府,死了也活该。”我也觉得同事说的很有道理,对这种人不值得同情和帮助。从那天开始,刘老三他们又经常来上访,我和我的同事们再没有搭理过他们。他们一来,我们都厌恶地躲开。他们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像腐烂的东西。他们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等。

年底的时候,和借钱给孙金的朋友一起吃饭。我问:“孙金借你的钱还了吗?”他说:“还了,大概分五次还的,最后剩五百,还的时候都是五元、十元,还有一元、两元的,一厚沓。”我觉得心里很不舒服。这时孙金已经离开了天台山,听说是因为和庙里的主持合不来,去了另一处景区,净土宗的发源地——白人岩。我们两人都没有提刘老三的腿,两人喝了两瓶酒,都吐了。

春天到了,风沙漫天。小草一点一点地从土里顶出来,又被黄沙淹没。但是空气慢慢湿润了,有时还下点小雨,气温也高了。街上的人却仿佛被风刮跑了,除了上下班和放学时间,街上只有些卖东西的和乡下进城办事的人。一出门,满脸满嘴的沙子。

这时,孙金又出现了。带着他以前出的书,他的身子还和以前一样强健,说话嗓门很高。他把书送给认识的每一个人,送过的也还给,人们翻书的时候,他问:“你可以帮我贷点款吗?”人们疑惑地望着他。他说:“我帮刘老三治腿,他的腿马上要做手术,再不做就坏了,我用我的工资抵押。”小小的县城是瞒不住事的,人们都知道他去年就借钱给刘老三治腿了,而刘老三根本没有治,今年还要帮他做手术?还要贷款?几乎没有一个人赞成他的行为,也没有人肯为他贷款。

那段时间,孙金把时间几乎都用在给刘老三贷款上了。他去一个个热爱文化的领导办公室,我正好也事也在。孙金说:“您帮我贷点款吧,刘老三的腿再不做手术就完了。”领导也早听说过他贷款这回事,没有详细听他解释,说:“你学雷锋做好事我们支持,但你得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不能自己的事也解决不了,一味无原则地帮助别人。”孙金的嘴张了张,想要说什么,终于什么也没有说。他的眼神失望极了。领导递给他一根烟,他慌乱地摇头摆手拒绝,仿佛那是一根大棒子。他连声说着“我走了,”离开那间办公室。

他来上次借给他钱的那个朋友那儿,刚把话说完,那个朋友问:“你上次给他的钱呢?”“他给孩子上学花了。”朋友一听就火了,说:“那是你给他治腿的钱,他怎么就花别处了。那是你自己以后的防老钱啊。”孙金不为刘老三的行为辩解,只是固执地说:“他再没钱做手术腿就完了,他向我保证这次有了钱一定要做手术,我想再帮他一次。”朋友叹了口气,“孙金,帮人是在自己有能力的前提下才帮,你贷款给他做手术我不赞成。”孙金仿佛傻了,说:“你不帮我贷?”朋友苦笑一声,“你应该打消这个念头。”孙金在这一刹那,好像遭受了重大打击,他明亮的眼神黯淡了,嘴唇,尤其是嘴唇,刚才还很湿润的嘴唇马上干了,而且起了一串小泡。朋友给他续了水,他说:“不喝了。”声音轻飘飘的,像从一具没有生命的躯体里发出来的。朋友拍了他一把,他强起精神转头走了。朋友没有留他。

在漫天的黄沙下,孙金每天为贷款的事奔波。他的整个人变的灰扑扑的,还没到跟前,土的腥味就扑鼻而来。

孙金转变了策略。他对求人家帮忙贷款的人说:“我只求你帮我这一回,你看我这个人值多少钱,帮我贷上多少,年底一定还。”可是人们并不因为他这样说而给他贷款,在这件事上,人们保持了一致的齐心。有个人听了他的话后,很真诚地说:“孙金,你要是娶媳妇,我一定借钱给你,利息不要,啥时有了啥时还。”孙金的脸一下红了,扑满面颊的沙土也没有掩盖住他脸上的红晕,孙金忸怩着像个大姑娘,说:“不娶,我这辈子也不娶,修行呢。”

孙金经常到我们办公室来,磨住人们想让为他贷款,人们憎恨孙金这种固执的行为,见他来了躲开,或者他说他的,别人说别人的,把话题扯开。但孙金真有股劲,今天不行,明天再来,别人不理他,他也自顾自地说。有时候,他前脚刚走刘老三那两口子就来了。人们都很厌恶,没有人理他们。刘老三问:“县长不在吗?”办公室小王回答:找县长干啥啊?孙金都在贷款准备为你做手术呢!刘老三说:“还没有贷上啊。我的腿疼的要命,听说脉管炎发展特别快,是不是我快要死了?”死不了,活菩萨孙金帮你呢。刘老三感觉到小王在打趣他,不再说话。一次刘老三先到,在对面办公室坐着等县长。孙金来了直接进了我们办公室,又说贷款的事。孙金的声音很高,几乎整个楼道只听见他一个人说话,但是对面办公室没有一点声音。刘老三行动不方便,他老婆最起码应该过来一下呀,人们都觉得孙金很不值得。等孙金走的时候,正好刘老三也要走,在楼道里碰一起。人们以为刘老三遇到恩人一定会感激涕零,刘老三只是淡淡地和孙金打了个招呼,人们心里为孙金鸣不平。后来人们说起这件事时,孙金说:我帮他是因为他可怜,也不是想让他感激我。我听到谁有困难就去帮助谁,西关有两个女娃没钱上学,我听说后,给她们凑好学费,以后一直供她们。我自己的侄儿上学,家里也没钱,但我不管,因为他不是最困难的。我只帮助那些最困难的。

有几天,孙金没有来。不知道谁先说起,说:“孙金呢?怎么这几天没见孙金?”人们才觉得很奇怪。“是不是孙金贷上款,刘老三做手术去了?”这样一说,人们都觉得可能性很大,凭孙金这股劲,又有工资抵押,一定可以贷下款的。人们心里都觉得怪怪的,为自己没有帮孙金而歉疚。毕竟到后来,孙金只要求能帮多少帮多少。

孙金和刘老三都很长时间没有来,人们更加肯定孙金贷上款刘老三做手术了。时间一久,人们对孙金这件事就不大提了。

机关的日子,有序而无聊,白开水一样。树绿和花开仿佛只是一夜间的事,但大半年已经过去了。若要说说这么长时间里做了些什么,好像谁都挺忙,但具体做了些什么,谁也好好说不上来。只是那一摞摞的文件,证明日子确实在流淌。

秋天的一个星期天,我和朋友去白人岩。东晋时期的慧远大师在此创立了佛教净土宗,还有传说明朝的兵部尚书孙传庭幼年时在此读书。山外边还是干涸的河滩和黄土丘,一进入景区,绿色扑面而来,周围的山壁峭若斧削,我们随着石砌的台阶往上走,眼界越来越开阔,空气越来越湿润。到了主景区的时候,看见孙金弯着腰在一处施工队伍前干什么。我喊了一声,孙金看见是我们,很高兴地走了过来。半年没见,他的身体好像更壮实了,面色红润,一说话,山谷间隐隐约约好像还有回音。我们看到他也很高兴,尤其是他现在的样子一看就很不错。我说:“孙金,在山上不错啊,刘老三的腿你给做手术了?”孙金说:“不错,不错。刘老三做了手术。”我问:“你贷上款了?”“没有,我借了高利贷。总算把这件事办了。我回来这半年就没有下山,准备一直闭关修行。”没有想到孙金是借上高利贷给刘老三做手术,我觉得我们好像有些对不起他。但孙金不再提这件事,他说:“我写了一部白人岩的稿子,大概有六千多字,正想请人指点指点,有人给我看过,说改不了。你帮我看一下吧。”我痛快地答应了,说:“行。”孙金很有兴致地陪我们转完景区,邀请我们去他住的地方喝口水,顺便把稿子带上。

我们去了他住的屋子,这是紧贴悬崖的一排房子,过庙会时给香客住宿,孙金占了其中一间。屋子里特别简单,只有一条炕,炕上摆着张桌子,桌子上有些稿子,还有一本《现代汉语大词典》。地上有个炉子,天气不冷,没有生火。孙金拿碗给我们倒水,我和朋友都说不喝,时候不早了,拿上稿子早点下山。孙金把稿子给我拿上,说:“我的书你们不全吧?”我们说:“都有了。”但孙金有些不放心,从桌子下拖出一个纸箱子,从里面把他的书拿出来,边取边说:“我的书现在不多了,不能随便送人,但一定送你们。”我和朋友抵不过他的好意,每人带了一本。我们下山的时候,孙金一直陪着,几次让他留步他也不听。他嘱咐我尽快看稿子,看完上山的时候带上,要是近期不上山,就让旅游局的一个朋友捎上来。我答应尽快看。朋友说:“我们很快就再上来,山上太好了。”孙金让我们再上山的时候帮他捎些放在印刷厂的书,我们答应。到了山口的时候,孙金不走了,他说:“你们下次来,到了山口喊我,我听见就下来。或者你们也可以让施工队的工人把书带上来。”我们走出很远,还看见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山上,朝我们挥手。

回去之后,我把孙金的稿子拿出来。他写的很认真,每一个字都工工整整,有些写错字的地方还用橡皮擦了,擦破纸的地方用一些很小的纸块补上。但一看内容,觉得像第一个给他看稿子的那位朋友说的,改不了。他的稿子满篇都是堆砌的词语,意思表达不准确,特别爱用成语和别人用滥了的句子。开始的时候,我用笔划去那些意思重复的句子,在稿纸边上的空白处写下自己的意见,但越看越觉得这是一篇毫无价值的稿子,根本没法弄。直接说出自己的意见又怕他太失望,我把那些划去的句子又标上恢复符号,把空白处写的意见撕去。然后,找到旅游局的朋友,说孙金托他把稿子捎上去,同时让他告诉孙金,我也改不了,建议孙金放一放,重新写。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很市侩很虚伪。

一回到单位,每天便被无边的琐事包围,觉得无聊和空虚,但在这种置人于死地的空虚和无聊中,竟一天天活了过来。冬天转眼间就到了,大风和严寒使得万物萧条,我和朋友再没有去白人岩,我们想的是到了来年春天。

整整一冬天,一次也没有见到孙金,我知道他是在山上闭关修行。刘老三隔段时间还来单位上访要救济,没有人问他腿怎样了?

年转眼间就到了,每年的年和年大同小异,我是回村里过的。村里的主要街道都硬化了,还安上了路灯。但人们都说没钱,种的玉米卖不了,物价疯涨。好多人家里在赌博,一大群人,桌上放着几乎已买不到什么东西的一角、两角的零钞。过完年回了单位,人们在问过好之后,都不约而同谈起孙金的死,他是被烟闷死的,死了连打发自己的钱也没有,他的工资本还在他贷高利贷的人手里。

(7059字)《天涯》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