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峻的白桦树绕成个半环，几个白色的冰泊随意点在枯黄的草地上，
寒风穿行其中，吹起衣袖，头发。他们却浑不在意，甚至连伸手撩头发至耳后的心情也没有。
别人或许没有感觉，碧行之却很清楚。
他想到了一个曾经无比熟悉的词，绝望。
眼前是片绝望的草地，风后面是风，白桦后面还是白桦，永远是这样。生后面是死，他们就是一群生着等死的人。
尽管碧行之能读懂他们复杂的表情，纠缠不清，似痛苦似失落又似恐惧。
但他还是怔住了，任何人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麻木绝望的眼神都会愣住。
他扭过头问草儿“以前你绛雪师叔是怎么选人的？”
下山路上，他清楚了这个孩童的身份，是比冷绛雪入门更早的二师兄平山的二弟子。实际整个退藏庭也只有二师兄收了两名三代弟子，名字倒也有趣，一男一女，一个叫花儿一个叫草儿，都是二师兄下山游历时碰到的孤儿。
草儿慢慢也熟悉了眼前这位年轻小师叔的脾性，和绛雪师叔截然不同，他每次开口前的行礼都会被小师叔打断，说是不习惯，要求他们师叔侄之间随意一些，不必拘礼。
“绛雪师叔她……”草儿有点不好意思，“这个……”露出为难的神色。
碧行之看他的神情，补充道，“我保证不说出去，有什么问题你推到我身上就好了。”
草儿仍旧担心，只敢悄悄靠近碧行之，伸出手来，屈下两指，食指中指并拢微微弯曲，大拇指在两指腹中来回摩擦。左手食指竖在唇间，噤若寒蝉。
“钱？”碧行之大吃一惊。
草儿偷偷摸摸地点点头，“也不光是钱，值钱的宝物也行，按市场价折算。”
“那退藏庭还挺有钱的。”
草儿欲言又止，站在身旁不好说话。
“难道三师姐把所有的钱财都据为己有？”
草儿轻轻点点头，随后赶忙说道，“不过这也没什么，退藏庭和其他名门比起来，人数少得可怜，几乎没什么开销。加上大师兄他们都会寄不少银子回来，只有在需要购买名贵药材时才会有些捉襟见肘。平常还是很宽裕的。”
“她要那么多钱干嘛？”
草儿摇摇头，整座枯荣山他最怕的不是他师父平山，也不是白胡子师祖胡青羊，而是那个不苟言笑，坐在轮椅上的三师叔冷绛雪。尽管她长得很漂亮，却让人起不了半点非分之想。在他眼里，土里土气的花儿虽然长得和三师叔不能比，却要可爱的多，鼻子上的雀斑不少，可是在阳光下看也很俏皮，两个小酒窝像是新鲜的莲子坑，透着清新。
绛雪师叔太冷冰冰了，靠近她都会感到一阵凉意。在他眼里，绛雪师叔唯一像普通人的地方可能就是爱财了。因为和她平常的表现差别太大，他甚至感觉她是装的。直到看她几年如一日的盘算自己的钱财，才确信她是真的爱钱，就是连几个铜板都要算得清清楚楚。
一开始她把带人上山这个差事让给碧行之的时候，草儿心里大为吃惊，三师叔怎么舍得把这个摇钱树让出去？
“我总不能也看钱决定吧？”这是个问句，大多数多人嘴里说出这句话，意味着他也打算向钱看。这就把难题抛给了身边的人，怎样接话才能让他不尴尬地拿钱呢？
草儿在想如何应对，当他看向碧行之思索的神情时，他停止了。
碧行之眉头紧皱，目光深邃，他这句话真的是个问句，但问的却是话里省略的前半部分，“我该怎么选人呢？”
后面的反问句其实只是加强语气，没有实意，答案早就在心里了。
原来他是认真的。
一高一矮的两人落在荒草上，夕阳西下，穿插在白桦林中的几棵秃了叶子的老树迎着落日的余晖，容光焕发，枯枝上烁着橘红色的光。
就像现在众人的脸，绝望逢着希望。溺水的人看到最后一根稻草，也会死命地抓住，不管它能不能把自己就上岸。
希望是一个奇怪的东西。
有希望就有更大的失望，乃至绝望。可是连希望都没有了，似乎更让人绝望。
他们盯向碧行之二人的眼神，奇怪复杂，绝望又希望。
他们不认识碧行之却认识草儿，知道他身边的人是能决定他们谁生谁死的人。
碧行之沉默了，而且一沉默就是好久。
他听了很多的话，在这个短暂的日落之前。没有威逼，只有利诱。他第一次听到这么多种类的诱惑。佛家有言，眼耳鼻舌身意是为六欲，今天都见识到了。
能够走到枯荣山下的人都不会是一般人。他们大多有权有势，腰缠万贯，在死亡的胁迫下，他们往往会开出极大的筹码。在死亡面前，佛家说的质碍就真的成了身外之物。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命都没了，自然也没有名利了。
他很久没有说话。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的意思，但所有人都在等。
一双双绝望又闪光的眼睛在等，他们猜想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还在考虑斟酌，挑选最合适最大的那个承诺。当然，他们都希望是自己。
草儿也在等，并且担忧，他看得出来自己年轻的小师叔很痛苦。像是在做一个巨大且艰难的决定。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里期待眼前这个沉默的男子能够做出和冷绛雪不一样的选择，尽快他也没想好究竟怎么选才是最合适的。
碧行之的确在痛苦地思索，但却和他们猜测的不一样，他想的只是三个看起来很简单的问题。他抬头望向山腰上的退藏庭，心想或许冷绛雪也不是那么爱财，回头看向眼前的众人，我又能如何选呢？接着板着指头数了数，心里嘀咕，她得多有钱啊？最后一个问题最简单，只用回答是或者否。他握住刀柄，单手一旋，如袖中伸出条白蟒。身旁的草儿目瞪口呆，虽然二师兄平山不曾教他们两人修行，但身在退藏庭，见识不凡，知道这一手旋刀对力道火候的要求极高，非刀道佼佼者不可为。
片刻后，刀刃朝内停下。
“刀刃朝内？那就这样了。”
他朝空挥了一刀，龙吟震颤，他趁机缓缓开口，
“既然如此，我们就抓阄决定吧。”
话音刚落，轩辕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