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几天马阳觉得身体好了很多，擦伤的地方也不那么疼了。
魏所长还是没有回所里，也没有打电话给他。马阳有些不放心，于是给所长家打了一个电话。从电话里，马阳才知道魏所长生病了。好在不是什么大病，只是长时间劳累加上上了年纪需要静养几天。
马阳本来想去看看魏所长，但是他又想到所长难得和家里人呆上几天。他不便在这个时候去打搅他们。他知道依照魏所长的性格，只要病情有所好转他肯定就会回到研究所。
马阳一个人来到了考古研究所那栋十层的藏馆大楼。他平时走在研究所的路上从来都没有过冷清的感觉，可是这次他却感到这条路显得格外的冷清。
他知道现在正是上班时间，所里各个科室的工作人员都在忙碌着各自的事情。
“接下来一定会很忙……”马阳慢慢地开了门心里想着。
门开了，藏馆内那种化石标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气味便迎了出来。马阳走了进去，藏馆大厅的地板上照出几个长方形的亮斑，这是侧面的窗子射进来的阳光。外面阳光明媚的，大厅其实也并不昏暗阴冷，不过有了四处摆满的古生物化石，这间大厅多少总带着一点‘冷和暗’的感觉。
马阳一个人坐在一把椅子上，坐之前他已习惯性地仔细擦过。在擦的时候，马阳不由得想到自己这有些多余的怪癖。他知道这纯粹是一种精神上的自我欺骗，可是他明知道这一点却又总是忍不住要去做。
“其实不这么做是完全可以的。”他觉得解释不了，在工作的时候他只要戴上透明手套，对所接触的东西都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可是，一摘掉手套那感觉又来了，他每次都想克服可每次又都觉得克服不了。
尤其是在没有人的时候，他对周围所有的东西那种“脏”的感觉就越发强烈。好像只有自己熟悉的家才是他最放心的——别的地方，但凡陌生的东西他都会觉得它们脏。
一想到这件事马阳就心烦意乱，“不喜欢还老想它干嘛，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马阳刚一坐下来他便想起了那天和钱芳在帐篷外的谈话，虽然他们没说几句但却让马阳念念不忘。
“好在那天她并未注意……她是想感谢我。看来任何女孩都有柔情的一面……”马阳回想着那天的情景，一个人冲着一具恐龙骨架傻笑，“那感觉……怎么说呢，真好！”
“男人与女人之间总有些很微妙的感情，这种感情不是爱情……为什么男女之间一提感情就非得是爱情？难道别的就不行？……想这些干嘛。”马阳整理了一下思绪，又想起了那块让他们忙碌了几个月的化石，“仙蜕……这块‘1471号古人类化石’就在三楼保护严密的藏品库中。”
“现在它存在的秘密还没有公诸于众……这可是真正的无价之宝。”一想起它，掩盖在它身上的谜团又在马阳的脑海里升起，“它真的会改写人类的进化史么？……现在这间藏馆就我一个人，何不现在去看看。”
马阳觉得心里一阵说不出的兴奋，他从来没有独自一个人观赏这件古生物藏馆新增的“镇馆之宝”。于是，他走向电梯按动了旁边藏馆大楼的电源开关，平时为了省电大楼的开关是关闭的。
在他能够听到电梯从地下室上升的轻微声音，这个时候马阳的手机忽然响了——是灵可打来的。
“是马阳吗，你现在在哪儿？”
“我还能在哪儿，研究所。”
“我问你在研究所的哪个地方？”
“问这儿干嘛？”马阳奇怪道，“有什么事儿吗？”
“我……我也在研究所，我现在正经过古生物藏馆朝你住的地方走……”
“那你别走了，我就在藏馆一楼。你没听到我说话回音这么响吗？”
“这样啊，那你给我开下门。”
关了手机，马阳快步走到门口为灵可开门。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喜悦和愉快。
门打开了，灵可已经站在了门口。两个人站在门口停了一秒中，这一秒中他们都没有说话。灵可和平常工作的时候不一样，她穿了一件浅黄色的女士套装。在衣服的衬托下，显得她平时白净的脸更加润泽。
马阳心中纳罕，“灵可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跑回研究所。”
“怎么不想让我进去？”灵可道。
马阳这才发现自己还堵在门口，于是笑道：“哪儿的话……”说着把灵可让进来，“咱们都是这儿的人，怎么能不让你进来。”
“今天穿这么漂亮是去约会吧。”马阳要让自己说话的声音来填补大厅空荡荡的静。他和灵可共事这几年还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对，顺便来……看看你。”
“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
“你一个人呆在研究所不闷吗？”
“闷什么，有好多事情要做呢？对了，过几天要对那块化石全面扫描一次。还有我和魏所长前几天去了一趟毛乌素沙地，有了不少新的收获。你知道吗？”
“知道了，肖一欣给我的电话里简单提了几句……”
看到灵可低着头不吭气，马阳道：“说老实话，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知道你有个男朋友……是不是和他吵架了？”他尽量拉开距离试探性地问。刚说完马阳就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太笨拙了。
灵可马上看了马阳一眼，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说：“我和他分手了。”
马阳轻啊了一声，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和所里的同事都知道她正在热恋中，马阳本想问：“你和他谈了好几年，怎么说分手就分手了，是因为什么？”可是，他觉得自己还问不上这样的问题，他和灵可只是一般的同事关系。他想劝她两句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还没搞清楚人家是怎么一回事。
马阳感到在今天之前，灵可还从来没有这样让他感到局促不安过。
这时，灵可抬起头忽然问他：“能让我看一看‘仙蜕’么？”
“看它，现在？”马阳意外道。
“对，彻底修复后我还没看过它完整的模样呢，最后工作是你和所长做的。我们都不在。它在楼上的藏品库吧？”
“对。”
“现在带我去看一下……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咱们几个一起修复的它，这对你也没什么秘密可言。只是……”马阳本来想说，“我觉得你今天有点反常。”但终于还是没说。
“只是什么？”
“只是你想散散心，藏品库可能不是个什么好去处。”马阳笑道。他的笑像是蜻蜓点水的那“一点”，还没形成笑容就已经消失了。因为，灵可没有丝毫笑容。
灵可道：“看完它，能和我去外面吃点东西吗？”
“吃东西？现在才……好，当然可以，看完我和你去。”马阳随机应变地回答着，但心里的疑惑又加深了一层。
马阳领着灵可乘电梯来到了三层，他们两个人的脚步空荡荡地回响在走廊里。马阳觉得这声音更显得走廊的静。
经过指纹、眼纹和声波识别，马阳按了一串复杂的密码后藏品库的门终于一层层开了。
他们走进去马阳先把门关上，两个人又走了一段，最后在一排排珍贵的藏品架后他们看到了金属支架上那块嵌入石头的人类遗骸。
这具遗骸由一个透明的玻璃保护着，这种玻璃比防弹玻璃要坚硬。如果不用正规的方法打开指纹锁，那么即便是大炮都摧毁不了这外面的玻璃罩。
“修复得真好！这是我们所长做的吧。”灵可不觉赞道，她的表情有种一块石头落地的感觉。这表情很不明显，但它没有逃过马阳的眼睛。
“当然，最后那些比指甲盖还小的碎块，他都依照原样复原了。这就是我们的所长。”马阳也说。
可是，马阳看到灵可的表情仿佛罩着一层雾气的山顶，让人捉摸不透。他能够感觉到灵可开始显露出无法掩饰的忧愁。
马阳实在忍不住了，索性坦然道：“灵可，跟我说实话，你今天来到底有什么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灵可听到马阳的话后突然哭了起来，起先还只是轻轻抽泣但随即越哭越厉害。
“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不能好好说？”马阳关切地问。
“我……我做了一件大蠢事……”灵可抽泣了好久接着说道，“我把‘仙蜕’的秘密泄漏出去了。”
“什么？你泄漏给谁了？”马阳感到事情严重了。
“我几天前和我的男朋友在一起，那天高兴，我多喝了一点。结果我给喝醉了，可是……我没想到我竟然把‘仙蜕’的秘密说了出来。”
“他知道了？”
“知道了。”
“那么你让他保守这个秘密……你可以跟他说这块化石的重要性。而且……你是因为这个和他分手的吗？没必要这样……”
“不，你不知道……他想把这个消息卖给国外的一位记者。我是无意间看到从国外发到他邮箱的电子邮件才知道的。当我发现的时候，我才知道我那天酒后的话他都记了下来……”灵可说到这儿显得既悲伤又愤怒，“我没想到他这么卑鄙。”
她看着马阳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要国外那个家伙把消息一登出来，很快全世界都知道这个秘密了。现在的信息传得有多快，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样一来我怕‘仙蜕’放在这儿会很危险。这会给我们研究所带来很大的麻烦。”灵可又抽泣起来。
马阳这下全明白了，说：“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么就想想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它放在这儿还是比较安全的。如果有人想来偷，除非把整栋楼拆了才行。不过，现在问题是我们得加紧对它进行研究，对外我们依然不表态说确实有这块化石。”想到这儿马阳皱了一下眉头，“现在不巧，魏所长又病了。这事得等他回来再做商量……”
马阳看到灵可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说：“我会不会被开除？”
马阳想了想，说：“不会的，这事我会和所长说。”
灵可感激地看着马阳，说：“还记得你那次说的话吗……我看来真是做不了保密工作。”
“提它干嘛，那次我是和肖一欣闹着玩呢。”马阳为她排解道，“你放心，我会找机会把具体情况告诉所长。”听了马阳的话，灵可的情绪平静了许多。马阳和她出了藏品库，他一层层地锁上门然后陪着灵可下了楼。
送到门口的时候，灵可的手机响了。
收了手机，灵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我妈打来的，今天是我奶奶过九十大寿。本来是晚上，可她说叫我早点回去，可能有点别的事儿……所以我得先赶回去……饭我以后补请你，可以么？”
马阳坦然道：“那你快回去吧，吃东西这种小事以后再说吧，别放在心上。快回去吧。”
于是，灵可和马阳道了声别便一步步离开了考古研究所。马阳没有送她，只是在门口望着灵可的背影渐渐远去。
灵可走后，他回头看了一眼已是空无一人的藏馆大厅，对着空气笑道：“马阳，你真是个好人，太谢谢你了！……怎么连这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