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追踪四亿年前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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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科学是一种力

返回考古研究所后,马阳睡了整整一天。

他感到这一整天的睡眠沉得连梦都没办法做,像是有一座山压着而自己则是呆在一个没有天也没有地有的只是黑暗的世界。这个世界是虚无的,存在的只是宁静——宁静便是唯一的存在。

这单纯的安宁成就了马阳一个纯粹的、酣畅的、一气呵成的睡——它是人最原本、最单一、最直接的需要。

这睡眠对马阳是如此的重要,他觉得自己在沉睡中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休息。

当马阳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是他们回来的第二天傍晚了。刚醒过来,他便感到全身都在疼。这疼痛遍布身体的每个细微的部分,其中有几处尤为强烈。

马阳艰难地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的腿疼得连路都走不动。他坚持挪到卫生间,看到自己身上多处都擦伤了。特别是后背的几处有大块的青紫。他想到在洞顶慌乱中跑下来摔了不知多少次,这一定是在那个时候摔伤的。而自己昨天洗澡的时候,竟然一点都没有感觉到。

“疲劳让人的神经都麻木了,直到今天休息过来疼痛才苏醒……崩溃一样地爆发出来。”马阳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又回到了床上。

屋内寂静安宁,但此时与古代遗迹地洞中的寂静已是完全不同了。在地洞中寂静但不安宁,而这种安宁也可以说是安全——那是人内心的一种感觉。

一想到昨天凌晨他们还在洞里的死亡和恐惧中疲于奔命,马阳感到那些经历与此时宁静舒适的房间对比显得那么不真实。

当人的精神调节过来的时候,往往会怀疑曾经历的一些难以接受的遭遇到底是否是真实的。他备受折磨地动了动依然疼痛难忍的身体,这个怀疑他记得在洞里临上来前就产生过一次了。但这次,他还是否定了自己的怀疑。不过,此时他的心境也与洞中不同了。他可以静下心来,回忆那短短的一天里所发生的“无数”事情。

马阳艰难地拿起就在桌边的遥控器打开了可视电话,他看到里面有几个留影信息。这些都是他在睡觉的时候打来的,屋内的智能微处理系统根据他的脑电波判断出他已进入深睡状态。同时,它通过完备的数据库自动分析了通话内容的重要性,发现没有太重要的内容后便把可视电话的铃声自动静音了。

马阳知道在他睡着的时候,房间的智能系统已经为他做了安排。他翻阅着来电,心中却升起一种害怕。他怕的不是智能系统判断失误,而是对它的一切处理都准确无误而感到害怕。

几个电话中前几个有的是广告,有的是一些费用的对帐单,还有一个是打错的。

这时,可视电话响了,是魏所长打来的。他告诉马阳自己要回家休息几天,可能要一周的时间。他让马阳先把拍摄下来的影像资料备份,等他回来再做处理。魏所长也说感到非常累,觉得要调整一下再继续接下来的工作。

其实备份的事马阳回来的路上就已基本完成了,他要做的只是按动摄像机的一个按钮,它便会在无需监控的情况下自动把数据备份起来。到时候,马阳只需要把另一个寄存器取出来就行了。

接过魏所长的电话后,马阳本想起来把摄像机中的影像资料再看一看。可是,身体重得起也起不来,试了几次都不行。

“干脆这几天休息一下,人不是只工作不休息的机器。”马阳想到了旭日干所长,仿佛这话是他在对自己说。于是,他打消了起来的念头。

他又按了一下遥控器,把电话的信息屏关闭了同时打开了电视。他在上千个屏道中漫无目的地快速搜索着电视节目,在眼花缭乱的图像中马阳始终没有停下换台的速度。这已经是这个时代人人看电视的习惯了,每个屏道都有图像——没有一个镜头值得留恋。

平常他总有忙不完的工作,基本是不看电视的。但今天特殊,他耐着性子一个台一个台地看。根本不需要停下来,他也知道它们不值得一看。但是看电视总还是带着希望的,偶尔停下来一看——希望也变成了失望。

“屏道变得越来越多,但可看的内容却越来越少。”马阳不觉感叹,“电视可以做成和这面墙融为一体,既不占据空间又可以随意调整大小……可是,无论电视本身变得如何先进它也不过是用来观看的工具……关键要看的是里面的内容。如果内容不值得看的话,那么再怎么革新电视增加屏道又有什么意义?”

这时,电视停在了一部正在放映的电影上。里面放的是一部一点都不古的高清晰古装片。讲的什么马阳没有注意,但每个人不分男女老少都是那么的漂亮,场景也是美的让人眩目。马阳看着这部电影,所有的镜头无论是角色还是场景都漂亮得无缘无故,画面也好看得没有理由——美得面目狰狞。

“美什么时候泛滥成了这个样子?”马阳心中不由升起一种厌恶,“技术可以让一切都变得美丽,却不能让一切都变得美好……这是什么缘故呢?”马阳想着,手已经迫不急待地换到了下一个屏道。

这又是一个电影屏道,正在上演一场来路不明的仇杀。来路虽不明却极尽凶残之能事,看了几个镜头马阳就忍不住换台了,可刚才的画面依旧令他作呕。那是一个成人屏道,也就是说给大人看的屏道。但是,马阳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成人可以看,给成人看的就是这些——成人就不需要善和美的东西了么?

马阳把所有屏道换了一遍后,最终还是关上了电视。

“还是让脑子休息一下吧。”马阳觉得看电视本来是为了休息,可是现在看电视会让他更累,“现在为什么总是陶醉于在邪恶中探讨人性的真谛,难道邪恶成了这个世界的最高境界?这真的就那么高明么?在越来越完备的电脑特技的支持下,人越来越肆无忌惮地展现任何新颖的丑恶……而真正善和美的东西却在逐渐退位。”

他闭着眼睛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个念头:“科学技术正在以各种方式渗透到人类社会的任何一个角落。这种深透是无孔不入的,是可怕的……”

他睁开眼睛问着自己,“那么,难道科学技术不好么?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它的好早已不仅是有目共睹而是深入人心。但是……它出了问题,它侵占的面太深太广了。以至于它占据了其它领域的生存空间。让其它领域失去了自主的思维能力。文化、艺术……太多的领域都在潜移默化地受到科学技术思维的影响,而它们本身却浑然不觉……‘科学’成了一个不受任何约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辖治的‘惟我独尊’的东西,成了一个人类‘朝圣’那样信仰它对它顶礼膜拜而它却并不像‘普渡众生’那样善待人类的……是什么?难道是魔鬼?”马阳想到这儿自己也吃了一惊。

“不能这么说……但是,如果它真的成了不受任何约束,任凭它把人类引向未知的灾难而它却又不容置疑、一意孤行地领着人们只顾向前走;最终,当人们醒悟时早已无可逆转……那么,在这种意义上,它不是魔鬼又是什么?”他思考了很久最终还是得到了这个结论。

“最可怕的不是出了问题……最可怕的是已经出了问题可我们依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马阳思索着,“人类对自己虔诚信仰的科学太热爱太崇敬了,以至于无法对它说出一个简单的‘不’字。科学产生于人,人不是完美的……那么又为何非要把科学当作完美的化身呢?科学难道就没有出错的时候么?难道科学的错误必须得科学自己去发现才算‘科学’么?”

这时,马阳想起了刚才魏所长的电话,他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回家休息几天……”他回忆着魏所长刚才的话,“这可不太像所长,这么重大的发现才刚刚结束,而且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回家休息呢?”马阳一抬胳膊,刚刚忘记的疼痛又苏醒了,“对了,这次行动连我都受不了,更不用说所长了。”他想到那天晚上魏所长险些摔倒,“之后他一定也是整整一个晚上没有睡,直到我们上来他才放心……我还睡了半个小时,而所长却兴奋地看了一个小时洞中拍摄的录像。”现在,马阳觉得魏所长是应该回家休息的,所里尽管有睡觉的地方但毕竟不如家里好。

马阳本来想给魏所长打个电话,但想了想还是没有打。

躺在柔软的床垫上,马阳一边闭目养神一边梳理着地洞中那九个小时的遭遇。

当时经历的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每一具化石和每一件文物都如幻灯片一样清晰。他在脑子里逐一“过目”着。

“不要来!”这时,马阳的脑海里又跳出了黑暗中的声音,那声音仿佛在他的灵魂深处回荡——他猛地睁开眼睛依然心有余悸。

“毫无疑问那是一个人……在洞顶的石缝里怎么会有一个人?”马阳刚想到这个问题不觉汗毛孔都竖起来了。可是,他越不想去想它却越忍不住要想,“难道石缝中躲藏着走私犯?他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包括我自己?那我为什么又要相信他?问题是,他是谁?……他用这些不着边际的鬼话是为了吓跑我?……不像。”马阳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那么他是不是一个活在石缝中的过去的人?这不太离奇了,他怎么活?怎么可能在那个石缝中活……可是那些剑齿虎是如何在地洞中活下来的呢?也许他并非在石缝中生活,而石缝是他的一个避难所,他可以从那儿窥探到我们这些‘侵入者’的一举一动。”马阳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接着,他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听到了那些话,还是因为自己过度疲劳和恐惧产生了幻听。

“科学既然无所不能,那么将来就应该有人研究一下这个问题。”马阳索性不想了,他感觉想也想不清楚。

“好在事情都过去了,这两天好好休息休息。想点高兴的。”马阳脑海里不觉浮现出钱芳的身影,“论漂亮,其实她并不比其她的女孩更漂亮,不过她有一种让人喜欢的东西。这种东西是一种纯洁的、美好的东西……”具体是什么马阳也说不出来,但他觉得这正是现代都市女孩所缺少的。她们变得除了漂亮什么都没有,除了爱自己不爱任何人。

一想到现代所推崇且竞相效仿的所谓“时尚”,马阳又想起电视里那些泛滥的美丽。“她们和它们是一样的,那种美只是看上去很美……其实,看久了也不觉得它美,反而会感到越看越丑陋,越看越粗鄙……科学给了人类技术上的先进,却没有给文化带来同样的先进。文化在科技的影响下产生了异化,开始用科学技术的方式和眼光来探索世界。”

马阳随意地想着,他虽然一时还找不出具体的证据但他觉得科技和人文是不同的。所以它们二者不能使用同样的方法,“科学技术是以发现任何未知事物,去探索它并为人所用。而人文是不同的,人本身是具有良知的。人要依靠它来对世界有一个是非善恶的判断,能够在人类所面对的世界进行好与坏的取舍……科学技术越来越强大,像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压制和影响着一切技术以外的东西。”

马阳想起了刚才电视中的画面,他忽然发现现代社会的文化在不知不觉中淡化着良知,“那么什么是良知呢?……”马阳问着自己,他觉得良知是一种人与生俱来的对“美丑善恶”的判断。但和人生下来不需要教就能辨别冷热香臭不同,一个人的良知最初是脆弱和不定形的——它随着人长大接受了社会各个方面潜移默化的影响后,才能使之达到真正的完善和稳固。

“可是,如今连人文的发展也变成了像科技探索未知世界那样,没有了善恶美丑的区别,有的只是发现与未曾发现的区别,那这个世界真的将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这样发展下去,真不知道我们这个世界要变成什么样子。”想到这儿马阳觉得困倦又升了起来,就在这时忽然电话响了。

“是马阳吗?我是肖一欣,这两天灵可打电话给我,说往所里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她跑到所里,值班的说你和魏所长跟公安局的人出去了,你们跑哪儿去了?”

“我们……”马阳想不能在电话里说。

“出什么事了吗?”肖一欣担心地问。

“没有,他们想了解一些情况,要我们去一趟……没什么。”马阳有意把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松,好让她不要瞎猜,“对了,灵可往所里打电话有什么事?”

“她倒没什么事,我们几个就她在北京,我想她随便打个电话给所里……没想到你们都不在,而且你们又和公安局的走了。所以,她才不放心给我打了个电话。”

“哦,原来是这样,没什么。”

“仙蜕怎么样?所长是不是想先扫描一下,他肯定等不得我们回来……”肖一欣刚说马阳就止住了她的话。

“这些事别在电话里说。有什么等回到所里再谈。”马阳提醒着肖一欣。

肖一欣也觉疏忽了,说:“好吧,那你这几天都干什么?”

“非常累,想好好休息一下。”

“赵宾、刘峰他们有没有打电话来?”

“没有,他们放这几天假难得在家,哪能顾得上打电话到所里。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马阳笑着说。

“行了,没事就行了,我还怕出什么事儿,待会我给灵可打个电话吧。”说完和马阳道了声别。放下电话,马阳不觉有点失落,他感到无论是肖一欣、灵可还是赵宾、刘峰,他们好像都比自己会活。自己这几年真的除了忙工作上的事别的方面什么都没有发展。

“我的将来会是什么样的呢?”马阳问着自己,接了这个电话他的睡意已荡然无存。他刚才想了半天,不知道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可是,此时他却发现连自己的将来都还是个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