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水浒系列之行者武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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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激战十字坡

出快活林集镇上没走几步,前后正好没人,武松寻一条小道拐上山坡。听到张彩儿在后面叫,“都头等等。”

武松一人独行惯了,这下有一个拖子跟着,只好放慢脚步,等那张彩儿气喘吁吁近了,说,“武松不能走大路,也不知去哪里才好,但凡僻静小路便走。”

“走小路不怕,奴家受过苦的人。只是走得太快,奴家跟不上都头。”

刚出酒店时,武松还想过去河南少林寺,现在带一个女人,如何进得那地方?就暗想,要能找一小寺庙,脱离尘世才好。

到底心想事成似,走过半日,果见林间一座小庙,虽门破瓦漏,却还有两樽菩萨,两处单间,后面还有烧火的厨灶。打扫过几处板上灰尘,武松在一场板上躺下,鼾声乍起,张彩儿就擦拭灶台,把灶台擦拭干净,却不做饭,只烧水调药。

一上午没有大的弯膘挺背,武松背上伤口有些已结有硬壳。张彩儿用一块手绢醮上热水,擦拭武松身上伤口,敷上金疮粉药,又扶武松躺下,自己到外面附近山上寻些野果。路上就看到一些野果要摘,看武松走得快,才没有摘。

天黄昏时,采得一布包鲜果回到庙里,武松还没醒。张彩儿把果子洗净,放一些在灶锅里焖了,等武松醒来吃。武松鼾声如雷,哪醒得来,天就黑了。张彩儿把破门支上木撑,拼一块在武松旁边躺下,却是睡不着。这张彩儿自屈从蒋门神后,每晚上都要行夫妻之事,已成习惯。蒋门神被赶走后,因暗自敬仰武松,武松又住酒店里,为表现得好些,自有些改变,后蒋门神又占据酒店,虽不当他丈夫,不愿为他生子,却也反抗不得,由他行夫妻之事,形成生物钟那般规律。这回先是看着武松,不敢动,后来黑得厉害,看不见身边的人,又睡不着,又不敢叫喊,就把一只脚架到武松身上。

武松虽睡得死,又如同做梦。梦中潘金莲把一盆洗脚汤端在脚下,又在武松泡脚时,撩起衣裙,指着小腹那块,“叔叔,这里有你武家后代。”武松看那里,真的鼓突突的,好像正要说句感谢的话,却见潘金莲把手伸在自己腿上,突然一惊,猛地坐起,黑暗中听张彩儿说,“都头吓我一跳。”

武松才想起是在庙里,说“还当官兵在捕拿武松呢。”

“奴家一个人睡那边,甚是惊怕,才到都头边上来。”张彩儿说,“刚才想摸一下,都头伤口还疼不疼,果然惊疼了都头。”

武松装睡不应答,心想,我武松活到二十五岁,如何与妇人睡一起过?如惹要她离开,这黑天深夜的,不会吓了她?听着旁边女人的呼息,身子里竟有一些从未有过的骚动。

张彩儿没敢再碰武松一下,两个捱到天亮,张彩儿又给武松换药,把锅里果子又焖得热了,端在武松面前,“干粮都忘记带些,只摘了些果子。”

武松吃着,说,“开头竟不记得带些酒来。”

“都怪奴家想不周全。路上买些带上吧。”

“寻小路走,哪能遇上酒店?”武松说,看那张彩儿感伤起来,想,这妇人心实,又善,可这庙还在孟州辖内,不可久留,得赶紧离开。就算能逃脱,到别处找个寺庙,一男一女,自不是个事,昨天差点动了淫念。就站得起来,到两个灰尘尘的菩萨前面。武松不识得叫什么菩萨,先对一个拜了三拜,心中念道,“武松自进少林寺开始,牢记十诫,只做行者,势不淫邪,当还记得,只是武松若不带这个妇人行走,妇人又会绝了性命。望菩萨感念,指武松途径。”又对另一菩萨拜了三拜,心中叨念,“圣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哥哥在时,屡以为武家延续香火训诫武松,哥哥含恨离世,阴曹地府也指望武松传宗接代。今女子就在身边,还望菩萨指点迷津。”站立一会,忽地灵念一闪,出了一个计策,对张彩儿说,“武松浪迹天涯,无以为家,可你父母健在,也该回家守侍,以尽孝悌才是。”

“中秋那天,我爹到酒店,我给过他二十两银子。再上一个月,也给了他十两银子。与蒋门神办酒成亲的那天,也给过十两银子,可以过上一阵。”

“你那包里还有些银子,我们留着也无甚用处,现在离你家还不远,最好回家一趟,看看二老。以后不知会落在哪里,回家可难。”

“都头是愿意带奴家远走高飞了?”

“你先回家看视父母,再与武松走时,武松才心安一些。”

“都头说的也是。奴家就送些银子回去,你一定要在这里等奴家回来。”

“武松等你。”

张彩儿认准武松男子汉大丈夫,有这句话就行,就提了包裹里一半数的银子,留下一半交待武松看好,放心地去了。

武松送张彩儿翻了几个岗,看到大路时回转来,到了庙里,不再出去,又拜了菩萨,仰在原来木板上。到底体力透支厉害,一会又起了鼾声,全然不知有四个人来到庙前。四个人里,一个汉子撺进庙里面,立时缩回来,对外面三个说,“有人,还有好大个包裹!”

四人又探头往里看了一下,从包里拿出抓勾、绳索,两个掂脚绕到武松那边,轻轻地把绳子放在胸前、腿上,再从木板下穿过两圈,一带劲,惊动武松。武松睁眼睛时,已被绑得结实,手脚不能动。

半推半拽,到了一个去处。那场景武松似曾相识,但见四五条人腿吊挂在方板上,旁边还有剥肉凳、汤炉。

武松被抬放在剥肉凳上。

“莫非武松只有做那人肉馒头的命!”紧闭双眼,认命去了。

“你这贼坯,倒敢冒充!且叫主家来认识!”一汉子就往前堂跑,撞见一个女人。女人叫喊,“谁说是武松?”闯得进来,当时大叫,“果然是哥哥!快快松绑!”

武松睁开眼睛,见孙二娘正用剥皮刀割身上的绳子。

原来武松到了张青地盘。那四个汉子原也是张青伙家,因一性赌钱不改,被张青开除,又没有本事行走江湖,自在附近地盘上做些偷盗勾当。偷得的东西,酒店用得着的,就送往张青店里换银子去赌。所带抓勾,原为翻墙越屋用,绳子为绑猪捆鸭用,今见了武松壮实,又用着绑人。四个绑了武松,就来张青酒店换银子去赌。

四个见孙二娘叫哥哥,早已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都头,但凭都头处置。”

孙二娘解开武松绳索,不觉心痛,对那四个汉子喝着,“我哥哥要不是困乏睡着,你五十个也近不得身。今差点要了都头性命,误了大事!却也把哥哥带来,立了一功,功过相抵,老娘不处置你们,快去找我那厮回来,天天跑外卖,盯在小钱上,不管重大事体,差点弄出大事!”

四个分头找张青去了。

张青回来时,孙二娘已整出一桌酒菜,三个人吃着,问武松何已到那破庙里。松说起自己的经过,说自己虽然时刻想着重新做人,不想杀人,偏又杀了十多个人,竟有些要落泪的样子。孙二娘听后气极,“杀就杀了,没一个好东西。酒家要是在,还不把那张都监婆娘、蒋门神婆娘都杀了!”

武松正要喝酒,放下碗,“嫂嫂一说武松倒想起来,快叫人去那庙里,有一个女子要去找武松。”

孙二娘看了武松半天,笑笑地说,“啊,哥哥找到嫂嫂了,丢了奴家心事。”

就叫两个壮实伙计,去那庙里守候张彩儿。

两个伙计跟在先前绑武松的一个汉子后面,三个人在庙里,不时往外探头看。过了一夜,不见人来,又不敢擅自回了,捱到中午,探见一妇人被两个着差衣的汉子推搡到了庙前。三人猜出是张彩儿,迎出去问了,张彩儿只叫,“后面还有大队官差!”就要挣脱那两个官差,哪挣得脱,张口要咬,还没咬到,就被一拳打在脸上,立时嘴角出血。两伙计并那同贼汉子一齐与差役打斗,到底都是跟张青和孙二娘学过的,又没有怯的顾虑,两差役被打翻在地。三个带着张彩儿往坡下跑,没跑几步,遇着一队人马,为首一个持长把月牙刀,马上一下挑翻小偷汉子。两伙计牵护张彩儿往树林中跑,马上头领进不得密林,十几个步兵跟在后面,到底不及两伙计脚力,没有追上。张彩儿也逃命要紧,又是去会武松,跑得也快,跟在两伙计面,走小道到十字坡酒店。

原来,前天晚上,张都监夫人等在武松走后,连夜去州府击鼓告状。知府闻知朝庭命官被武松搠杀,大惊,一面火速差人到出事现场清点遭杀人数,一面差人追查武松去向。快活林酒店发现武松又杀死五人,虽有目击者,只知武松所为,不知武松去向。但张彩儿是跟在武松后面一道走的,就往张彩儿家去追。也该有事,张彩儿哪知官府会这么快追来她家?门前一堆人,还当家里有什么热闹事,暗自还庆幸自己赶回家正是时候,刚钻进人群,即被带路的酒保认出。张彩儿一心要救武松,推说不知武松去向,出得门就与武松分手了,才自个回了家。差捕念她是蒋门神婆妾,也是受害人,信以为真。这张彩儿钻空子就跑。跑得急切,差捕又起了怀疑,里面有两个跑得快的,不远不近跟在张彩儿后面,走了一阵,怕林子里要跟丢,就把张彩儿绑上。张彩儿只担心如果今天不去找武松,武松必急,或者离开庙寺走了,自己再也找不到这样的英雄,还有就是武松必定能对付这两个差役,就告知自己知道武松在哪里,催两个差役快走。两差役又派一个回后面队里报信,只一个与张彩儿一道前行。张彩儿再心急脚快,但被绑住,又有那差役有意拖延,结果到寺庙时,大队辑捕人马也随后到了。

孙二娘领张彩儿到楼上换了衣物,安慰几句,又到下面与武松商议对策。武松说这是他一个人惹的祸,不好连累酒店,要马上离开。张青正在为难,孙二娘性急,对武松发问,“哥哥一身本领,自能走脱,但如今身带两口,却是如何照应?”不等回答,转问两个伙计,“你们看到辑捕人马大约多少人?”一伙计说,“二十多人,正副两个都头骑马。”孙二娘笑了,“还有都头?不被老娘杀了吗?新都头又有多大本事?也就二十来人,就来三五十个又能如何?老娘与那厮徒弟也有二十人,加上酒店勤杂也有约三十人。马上召集布置,杀他个人仰马翻是了。”张青说,“杀了之后又如何?酒店还开得自在不成?”孙二娘怒火顿起,“开什么人肉酒店?每日挣不上一两纹银,不如去那二龙山入伙算了!”张青原是试探的,不禁大喜,“这话可是娘子自己说的。那就这么定了。”

一边布置人马。

张彩儿不知什么时候已下得楼来,站在武松身边,“都头,不是奴家有意要引官差来,他们把奴家捉了,逼奴家。奴家也是怕都头走后,再也找不到你。”

孙二娘说,“就算你引来的,酒家还要谢你。我哥哥又不是不敢担事的汉子!”

武松到磨刀石边把朴刀磨了一下,张彩儿跟在旁边看。武松一边用手指试刀口一边问张彩儿,“你不曾说过武松要来十字坡吧?”张彩儿说,“都头只说想找个寺庙,没告诉奴家说要来十字坡呀!”武松说,“幸好没跟你说,说了,你不又要告诉官差了?”张彩儿说,“我今天要是不到庙里找你,你等不到我来,走了,那我怎么办?”

武松没办法说明白想说的道理,又对张青说,“这落草为寇的事,毕竟辱没祖先,但有能避的,还是尽量不做那个行径为好。差捕人等,只在寺庙见到两伙计,又不知两伙计哪里人,张彩儿又没说过要来十字坡,官府不一定就能追到这里来,纵然来了,也是盘问打听而已,不会认定武松就在这里。武松可先隐藏起来,如官差盘问不出,自会去别处追查,这里自然少了许多死伤。武松想起伤人的事,心里难受。”

“也是个主意。”张青说,就与孙二娘商议,把武松领进草柴屋里,搬开一堆劈柴,武松进到里面后,又严严实实码起劈柴。外面来去看了,看不到里面有人。

张彩儿见武松愿意躲藏,有点呆若木鸡,暗忖原来武都头也怕事,不像个英雄!

孙二娘叫张彩儿到木楼上面房间避着,张彩儿先去堂间桌上收拾包裹,幸好留下一半数银子还在里面。自己带的半数银子不知哪我丢了。看到包裹里还有金疮药,叫着,“反正差捕一下追寻不来,先给都头换药吧!两天都没换药了!”

孙二娘夫妻才知武松身上有伤,又急急地把劈柴搬开。武松脱下褂子,但见大多伤口结了硬斑。武松舞动一下手脚,原不妨碍,就说,“果然好药,不用再换了。”张彩儿说,“换一遍总归好些。”小瓶里倒出两颗凡子给武松吞下,武松听话地躺在后院餐凳上,张彩儿用调好的粉药慢慢抹着身上创口,越抹越慢。孙二娘跑来跑去地像在收拾碗箸,却是看不过去,“太慢了,一下不就抹好了?”张彩儿嘴硬,“反正一时半会的官差又追不来这里。”话音刚落,外面望风的伙计跑进了屋,“不好,来了,两个骑马的要到门口了!”

武松穿上衣服,又进了劈柴垛里。张彩儿被孙二娘牵到阁楼上,让睡在床上,蒙头盖上被子。

官差要是一路打听寻来,自没有这么快。只那两个伙计,路上谁都认识,都知张青酒店的。官差只问一个人,回话说,“是有十字坡酒店两伙计牵一女人从这里跑过去了!”

官差就直接找来了。

张青夫妻见多识广,能说会道,三言两语支得官差正要走开,那都头还转动马匹,还是下得马来,说要搜查一遍才放心。

十几个兵差在柴房、剥肉房、藏酒房没有看到人,就集在院里转,看楼上,想上去,又看张青夫妻样子和剥肉凳上刀械,又没有上去。张彩儿在楼上哪睡得住,躲在在窗口探。探了几下,看到都头的脸,一时怒起,下得楼来。

原来二年前,张彩儿少女时节,就是在孟州城里唱曲的。父亲与她一道,拿一只小碟儿,说是敲律音,也为照看女儿,为女儿壮胆。张彩儿见新提的都头官差人样,自吃酒开头,唱到收拾酒席,新都头临走却不给钱。张彩儿初出茅庐没见过世面,揪着新都头衣服要银子。新都头一脚把他踢了个仰八叉,并威胁不准张彩儿再在孟州城卖唱,张彩儿才跑到快活林小镇来。张彩儿少有心气,记住了都头模样。被蒋门神抢做家室后,以为依上英雄豪杰,曾与蒋门神说起自己受孟州城里新都头欺压的事,只望蒋门神为自己出口气,谁知那蒋门神说,“人家是都头,蒋某初来乍到,还得仰仗人家。”张彩儿也自内心里不把蒋门神当英雄豪杰看了。这回见那都头,一面暗自庆幸家门口没认得出来,一面暗自庆幸有武松在柴垛里,突突突奔下木楼,站到院里,双手叉腰,大骂,“狗杀才!还认得老娘不?”

都头看是一个粉头嫩脸,半晌没认出来。

“老娘就是两年前在孟州酒楼唱词曲的张采儿!老娘连唱十二个词,好不容易学会的都唱完,你不给一文钱,还踢老娘一狠脚!”

都监哪受得这般怄气,叫声“这狗泼妇!”便舞起手里长柄月牙刀,朝张彩儿拦腰一劈。孙二娘早有预防,在后面一脚踢掀月牙刀,“都头息怒,酒家使女冲撞,稍后酒家自有处置!”新都头哪听得进劝,喝声,“全都拿下!”

院里兵差齐上,张彩儿立时被拿住。孙二娘打翻两个。外面张青、店伙计与其余官差听得响动,都到后院看,没有半点思考,都动起拳脚来。两都头虽不在马上,却也会些地上枪棒,张青夫妻好一顿费力,才制住副都头。正都头反剪张彩儿,把刀架在张彩儿脖子上,要张青放开副都头。

僵持的时段里,被打翻的官差从地上爬了起来,被打翻的伙计也从地上爬起来,又打。

劈柴房只是一个草顶,三边没有墙壁。武松在垛里暗处,看得外面真切,朴刀捏紧,气压丹田,却没有动。其实武松只是身子没动,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外面少说也有五六十人,这一撕杀起来,不是五六十条命吗?谁保得住哪一个不断送了?我佛慈悲,但愿不要再闹大了!

哪能不闹大?官差解来的快活林酒店酒保,早认出张彩儿,一时叫起来,“这就是跟凶手武松跑走的掌柜张彩儿!”

到底官差人多,围住了酒店人等。新都头也自知轻重,对孙二娘夫妻说,“只要交出武松,不追究酒店藏匿之罪,连这泼妇也放了,本都头自当走人。”孙二娘更是怒火冲天,“你们都搜过了,不曾搜到,老娘到哪变得武松来交与你这狗官!”

厉声的喝叫,武松听得清楚,小的声音,却是听不见。一会,人群又打斗起来,眼前人墙时散时聚,散开时,武松看到身着铠甲的都头反剪着张彩儿的手,月牙刀就架在张彩儿脖子那块。张彩儿眼光只对柴垛这边睃。

看来这孟州强人真多,不光都头配有铠甲,兵差也都配了勇士服。那副都头原也勇猛,张青一对一抵挡不住,还是孙二娘一腿踢翻了。正都头一推张彩儿,月牙刀远远地直奔孙二娘削来,武松心里一紧,柴垛猛地抖动,还好,孙二娘一缩身,只头上几朵野花被削得乱飞,发结随着也乱了,却不伤着。柴垛到底稳住了。武松又想,少林寺时,师傅们就说我没有能忍肚量,今儿个断要忍他一忍,只要不伤了人命!不觉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那张彩儿被都头推得跑出十来步才没有趴下,步松原以为她要上楼避开,谁知竟又冲来帮孙二娘了。张彩儿手无寸铁,只用双手乱花,就像要抓月牙刀,哪抓得住,月牙刀头一下劈孙二娘不着之后,又往回劈向了张青。张青这时已被一个差兵在后面拦腰抱住,躲让不及,只得一旋,用那兵差挡了一刀。兵差倒地后,没人再拦张青,都头第二刀又劈了来。这时孙二娘已掀翻副都头,一脚跺在副都头后背上,正对张青这边看,突然叫了声,“那厮看刀!”张青已是来不及,都头月牙刀闪得快,正要劈着,突然往上一翘,没有劈下来。原来张彩儿在都头后面,把那长把抓住,自个吊在上面往下蹲。都头没劈着张青,手肘往后一搠,张彩儿踉跄几步栽在地上。武松看张彩儿又爬起来,暗自庆幸,只要不受伤就好。这时武松没有想到,那都头两下没劈着张青,已是恼羞成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了个反转身,刀背打在张彩儿胳膊上。张彩儿尖叫的同时,柴垛轰的一下倒蹋,武松一个箭步飞撺而出,朴刀直剌都头左胸。朴刀被金属铠甲卡住,武松一下没有拔出来,拾起月牙刀,一挥,一个正在左冲右突的差役的头离开了身子。当时孙二娘正迎战两个差役,松了脚下副都头,副都头就要爬起来,武松手起刀落,副都头又趴下,伸直了。

张青见武松出来,越杀越勇,连斩两个差役,正要剌第三差役的面门,听到一声,“都别动!”

这是武松的声音,如同炸雷。

就像如今殴打的人群听到枪声,所有人都站住了。

都看着武松。

兵差们看武松连劈两个头领,已自心怯,却没时间投降,这下都混乱地跪下,作揖声音此伏彼起。

武松甩开月牙刀,走到张彩儿身边,弯腰扶起张彩儿。张彩儿慢慢睁开眼睛,张开乌紫的唇,声音像井底的水一样,“哥哥……”

舌头上吐出血团。

武松抱起张彩儿,一步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自己的房间”就是武松上次路过十字坡酒店时,张青专为安置武松歇息收拾的房间。这回武松还住在那里。

武松把张彩儿轻轻放在床铺上,手指在鼻前试了试,转身就要叫孙二娘,看到孙二娘原来就在身边。

“你把她嘴巴弄开,武松给她喂药。”

武松先把两颗金疮凡放在张彩儿嘴里,又叫孙二娘解开张彩儿衣裳,自己也不讳避,但见胳膊内则胸房上面一块巴掌大淤紫,已肿得与胸脯差不多高了。武松学那张彩儿的样子,调好金疮粉药,慢慢敷擦。

孙二娘用一块布揩着张彩儿嘴边血迹,揩着揩着,手指不动了,贴到鼻孔前好一会,看着武松,动了动嘴,还是说出话来,“哥哥,怕是没用了吧?”

“怎么没用,这是金疮药。”

“哥哥再试一下看看。”孙二娘蒙翻过多少人,有气没气,一看就有个数。

武松把一只手指贴到张彩儿鼻孔前,一会,另一只手里的粉药碗掉在地板上。

“人死不能复生,有哥哥这般照看,张彩儿也有福了。还是早点安葬了吧!”

“莫非武松就是天伤星么!”

武松语调平静,孙二娘好奇地绕到跟前看,武松赶紧用手背在眼睛上揩了一下。

武松何曾流过眼泪!

后院里,十多个活下来官差还齐刷刷跪在地上,张青反背双手给他们训话,“你们逼武都头走投无路,武都头还不杀你们,这是武都头仁慈,是真的仁慈,不是假的仁慈。如那张彩儿保不了命,断不会饶了你们!”

武松与孙二娘到了后院。张青问孙二娘,“伤势怎样?”见孙二娘摇了摇头,“啊”的叫了一声,操起棍棒朝前面一官差就打,被武松抬手止住。

“兄弟,那张彩儿救了张青一命,她今天命赴黄泉,张青如不出这口恶气,江湖上如何做人?”

“纵然杀了他们,张彩儿又能活转过来么?”

“不,兄弟要当张青兄长,就让张青以他们的头来祭奠张彩儿吧!”

“祭奠张彩儿,不是有正付两都头和这几个差役的头了么?兄弟正是当你兄长,才求你放他们回去。他们也都是父母所生,为父为子为夫为兄为弟为婿,当差只为混口饭吃,许多事都身不由己。谁知他们家父母妻女如何盼望他们回得家去?武松已觉罪擘深重,断不可再害兄长造更大天擘。”

“滚!都给老爷滚!”张青大叫。

十多个官差争先恐后挤着跑走了。

埋了张彩儿,己是傍晚时分。众人围坐桌席,没一个吃得一口酒菜。晚上,武松睡不着,孙二娘与张青也在商议后面对策。第二天,孙二娘对武松说,“哥哥必是又犯下大错,放了那班狗差役,保不得回去不报信。现在还只是官府擒拿,待会势必惊动住军。军队机动灵活,不比官府有什么辖区范围,随时可受调遣批派。要是州府一纸公文被省院批下,就近调派军兵来拿哥哥时,断不是闹了玩的。”

张青一旁叹息,“只怪兄弟仁慈,必会惹火烧身!”

“武松这次放生十多条性命,纵使招他拿了,也不后悔。只不连累兄长兄妹。武松这就走。他们在这里寻不到武松时,兄长可把杀人事由全推到武松身上。”说完,脚尖在地上画起来,一会众人都看出来,是“杀人者,打虎武松也”几个字。

“兄弟只说走,却是能去哪里?就是去时,也要等张彩儿入土三日之后,到那时官府早已作了图象通辑,到处张贴,兄弟单枪匹马又身负枪伤,如何应得。”孙二娘转来转去,突然一拍大腿,“我说呢,怎又忘了!哥哥不是说要寻个寺庙吗?那鲁提辖就在二龙山宝珠寺,好多回来信要我那厮入伙,不如我那厮写封手信让哥哥带了去二龙山,必会做个头领。”张青说,“好倒是好,就怕已犯了事,一个人走不脱沿路上的盘查。”孙二娘笑嘻嘻地看着武松,“奴家早也想到一个法子,就怕哥哥愿也不愿。”武松说,“武松如今还有选择的余地吗?快说来听听。”孙二娘只抿嘴笑着,偏不说话,转去后面拿出一包东西,“你们看,这是前年酒家蒙翻那个陀头的衣物,幸好留下了,上面还有一双宝剑。”

“你是要兄弟做和尚不成?”张青问了句。

“奴家只要哥哥装伴成出家陀头,躲过路上盘查,到二龙山后,这衣物甩掉便是。”

张青还要说什么,却见武松穿上衣服。孙二娘拍手说,“正合身,倒像为哥哥量身做的。”接着,又把一只戒箍带在武松头上,“却好遮住两边额上金印。”再给武松挂上佛珠,递过度牒,交待,“哥哥可要记住度牒上面庙寺与那和尚姓名,不能说得差了。”

“谢谢二娘妹子。”武松笑起来,看那度牒上的人名,“云上天”。

武松略微一惊,“这头陀原来是与那蒋门神在泰山比武擂台上打成平手的。孟州张团练也去看过擂台,还捱这头陀与蒋门神为师。这回蒋门神来孟州,也为寻找这头陀呢!如是不被嫂嫂蒙翻,几个会合联手,不知又会做出多少大恶事!”武松说了醉的蒋门神那天,听蒋门神洋洋得意说出的话。

“这下好了,哥哥,二娘总算用蒙汗药做成一脏大好事吧?”

都笑。

张青看武松愿意扮成头陀,又到楼上拿来两把镔铁戒刀,“也是那陀头的。这两把戒刀好生奇怪,常于半夜发出呜呜呼叫,似在斩风削泥一般。”

两把戒刀,合起来可作一把,分开来又是两柄,雪光闪耀,阴气逼人。武松立时舞了起来,只觉天高地阔,得心应手,原来少林棍法也可用在舞刀上。飞舞间,耳边竟响起周侗大师的话,“自己悟出的套路,比学来的套路更值得珍视。”武公只顾舞着,越来越随心所欲,脑海竟又浮现起狮子楼斗杀西门庆、鸳鸯楼血溅张都监、快活林刀搠蒋门神的历历场景。那些打斗场面都不大,原来少林棍法并没有多少可展示的空间,倒是这短短的戒刀,室内室外都能应用自如。刀啊刀,少林寺器械房里有矛、锤、弓、铳、鞭、锏、剑、链、挝、斧、钺、戈、戟、牌、棒、枪、扒十八般武艺器械,为何少林从不传授刀法?而最多传授的只是棒法?武松悟出来了,原来相对于另外十七件兵器。棒是最不易杀人不易见血的吧?但这不易杀人不易见血的常见用具,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也可做防身护体之用。只是这对镔铁戒刀,锋利无比,所到之处,削铁如泥,任何肉体性命,不需第二次动刀。一想到少林寺,方丈大师、周侗大师、慧明师傅、金刚法能及众师兄师弟音容笑貌言谈举止又一一闪现着了。他们当中没一个用刀的!那么武松如何使得这刀?武松使刀,全因成为都头开始,此前只用拳头、棍棒,成了都头,就成了官府公差,由官府配发了都头刀。现在想来,只有那为民作主的官府,才要杀人的吧?突然收住四肢,双手合十站住。

张青夫妻与酒店勤杂正看得目瞪口呆,见武松收得突然,都露出不解神色。张青以为武松身体伤势不轻,叫武松歇一下再舞。武松把刀一扔,“还是不要这戒刀了吧!”孙二娘急了,“哥哥如何不要这戒刀?”武松说,“只怕这凶器杀人无情。”孙二娘说,“人不杀哥哥时,哥哥如何又会杀他?但人要伤哥哥性命时,为保全性命,哥哥也该灭那恶人!”

“却也是。”武松又拾起刀来。

到第三天,满了张彩儿入土守灵时日,武松到张彩儿坟前烧了纸,就要起程,孙二娘又不放心,罗罗嗦嗦地说,“哥哥一路小心,可切切记了自家身份,不能老是自称‘武松’、‘小的’、‘在下’那些凡俗话语啊。”

武松说,“烦请嫂嫂指教。”

孙二娘说,“那头陀在酒家面前,总自称‘贫僧’,鲁智深自称‘洒家’,还有年纪大的自称‘老纳’,后面两个称谓,哥哥不合适,还是记住称‘贫僧’好吧?”

武松说,“贫僧?嗯,不错,记下是了。”

孙二娘说,“还有,哥哥要常把那‘阿弥陀佛’挂嘴上才是。”

武松双手合十,对张青、孙二娘来了个立正弯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张青、孙二娘相视一惊,又哈哈大笑。

孙二娘笑过又说,“看来奴家小视哥哥了。”

武松说,“贫僧还会念经。”

孙二娘不信,要武松念来听。

武松盘腿坐地,口若悬河,“皈依佛当愿众生体解大道发无上心皈依法当愿众生深入经藏智慧如海皈依僧但愿众生统理大众一切无恙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淫欲四不妄言五不绮语六不恶口七不两舌八不贪婪九不嗔怒十不痴迷如是昼夜思惟极乐世界阿弥陀佛……”

不远处“吁”的一声马嘶,打断武松念语。一队人马相拥而至,刀枪耸立,立时围住武松三人。

一个被武松放走的军校指着张青夫妻,对枣红马上那员军官模样的人说,“就是他两,把武松放跑了,又请来一个和尚。”

马上军官挥鞭一指,“大胆逆贼,竟敢私纵逃犯!拿下!”

两兵差刚上前,被张青孙二娘拳脚撩倒,又四个兵差一拥而上,张青被反剪双手拿住,孙二娘正挥拳拽脚抵挡,见丈夫被拿,大叫“哥哥动手!还待何时?”

众兵差不管和尚武松。

武松双手合十,对张彩儿新坟叨念有词,听到叫声,已自不动。

孙二娘又打翻一个兵差,前面两个倒地的又爬起来,本已拳脚不敌,却见那马上军官抖动的钢鞭猛地一提起,直向孙二娘劈去。武松心念一动,这一鞭下去,二娘怕是没命啦!一脚把戒刀勾住,突然松了下来。原来武松虽然如同诵经,却耳目灵活四顾,此时已看到一年轻素服少年跃马奔至军汉跟前,只是那些兵差看孙二娘拳脚入神,没有在意。素服少年骑的是一匹白马,离枣红马上军汉尚有一丈开外,手里标枪却已伸至金钢鞭下,只一提,钢鞭发出金属脆响,标枪上绕了两圈,盘住标枪。二人一拽,白马上少年体力不及,整个身子离了马背,只一脚还在鞍蹬里。孙二娘被眼前一幕惊得呆了,只以为武松要出手相救,偏偏英雄哥哥对她这个义妹嫂嫂见死不救。孙二娘心里叫了声“施恩兄弟!”一赴,帮施恩拽住标枪,相持一会,两人挤在一起,四只手不好发力,竟不能把枣红马上军汉拉下,正用力时,那钢鞭已经松开,二人往后一倒,一个身体压住另一个身体。此时军汉双腿马腹上一夹,直奔地上二个,就是不用钢鞭,二人也会被马蹄踏死。但那军汉却不想用马踩踏,就像用钢鞭才过瘾似的,叭的一抖钢鞭,怒目圆睁,孙二娘只有躲闪的份,又因身下有施恩,又觉躲闪不能,已自闭上眼睛,良久,再睁眼时,军汉伏在马背上,后背一把镔铁戒刀。

两兵差见头领没命,自己松了张青。

三下两下,十多个步兵差役把兵器推积在地。孙二娘拔出军汉背上的戒刀,直向跪在地上的一个兵差刺去。那兵差口吐鲜血,孙二娘又要刺第二下,武松拦住,“留下一条性命!”

“哥哥放了这厮,这厮却去报信!”

血嘴里冒出声音,“不是小的报信,他他他们都说说说,赏银五十两两两……”栽在地上。

张青把剪他的两兵差一人踹了一脚,“我兄弟仁慈,今不杀你等。你等如再回去报信,这就是下场!”

“小的不敢。他他他是想赏银。小的们不想赏银是了。”

“滚!”

一个捱一个转身,背上是一个“勇”字,有两个又转过身来,胸前是个“兵”字。两个兵说,“小的没家小,回去也活不了,不如就跟武都头过活去吧。”

十多个都转过来,“我们都不想回兵营受欺负了。我们都跟都头了吧!”

武松、张青、孙二娘、施恩面面相觑,还是武松说,“武松早就是行者,身为出家之人,何德何能统领大家?各自回家去,孝敬父母,传宗接代才是道理。”

兵差们交头接耳的时候,施恩叫了声“师傅兄长”,附武松耳边说了几句话。武松问张青,“兄长能不能留下他们?”张青还没说话,孙二娘说,“能,怎么不能,老娘还要打天下。”就对兵差喊,“你等愿不愿跟老娘母夜叉打天下?”

都说愿意。后来这支队伍,被孙二娘、张青、施恩带至二龙山。

十字坡酒店,张青为武松置酒送行。席上,武松问施恩如何来到这里?又穿了一身素服?

施恩就说他是在家里听枣红马上军汉说师傅兄长鸳鸯楼杀张都监张团练的。施恩不认识那马上军汉,听说是由临县调来擒拿武松的。那军汉闻知施恩与武松关系,要施恩带路追捕武松。老管营当即气得口吐鲜血,不治身亡。施恩如何能带官兵捉武松?葬了家父后,放了囚牢一干人与家丁一起,与兵差对打起来。安平寨牢营的秦老汉,在这次打斗中,为救施恩受伤。正打斗间,新都头带领去十字坡酒店捕捉武松的十多个兵差被武松放回,路过快活林酒店,向马上军汉报知武松就在十字坡。军汉丢下施恩,直奔十字坡来了。施恩怕武松被擒,带众人跟后追赶。因他骑马,先到,正碰才军汉鞭劈孙二娘。

“原来这样!武松心里还当你忘了兄长。”武松说。

孙二娘端酒敬施恩说,“如不是兄弟来得及时,二娘早没命了。武松哥哥是不愿救二娘的。加上孟州牢营那次,金眼彪兄弟可是第二次救二娘了。往后俺几个生死都得在一起。”

武松说:“罪过,罪过。”

施恩说,“哥哥性格,如何见死不救?那军汉鞭再抽来时,还不是哥哥踢出戒刀的?”

“罪过,罪过!”

孙二娘又端酒敬武松,“二娘错怪哥哥了。可二娘弄不懂,那一下,二娘命在旦夕,哥哥却总是不动,那可是二娘生至今最伤心的瞬间呀!原来哥哥脚一发力,戒刀就到了。哥哥你那脚上功夫如何来的?”

武松看了下脚上的鞋,如果不是这双鞋,十个武松性命也没有了!又想起韩玉兰跪着系鞋带的样子。武松当时看着韩玉兰系鞋,两解差在一旁直催,那玉兰却慢吞吞地,明明系得紧了,还再紧一下。想不到的是,也正因那鞋带系得紧系得牢,在飞去浦打斗时才没掉下,踢石快、发朴刀才那么准,那么有力!

“还得靠这鞋子呢!”武松说了句。

孙二娘就看武松的鞋。先是站着看,后又蹲着看,“这鞋子带耳绊,是八搭鞋吧?”

“是叫八搭鞋,麻布的最牢。”施恩说。

“二娘从小打打杀杀,没做过针线活。看我那厮张青,衣鞋都是二娘缝的。今后二娘还得学针线活呢!”孙二娘说,见大家都没说话,又说,“二娘要做最牢的八搭麻鞋给都头杀官兵!”

“罪过,罪过。武松既已身着僧服,怀揣度牒,当不再杀生,以赎先前杀人之罪。但见军汉出手凶狠,才踢出刀来,虽不是以手杀人,但那个军汉,又让武松罪加一等,心里甚为不安。武松这回去二龙山,断不为落草入伙,只因宝珠寺乃出家人场所,鲁智深也曾是出家行僧,只想能得度脱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