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又是一场大雨。
厅机关召开全体人员大会。朱吾德和马道远及所有的退休老干部们都来参加会议,这个会议只有一项内容,通报谢世奋的问题。
会议由厅纪检组长主持。监察室主任首先向大会通报了近几天来对谢世奋私设小金库问题的调查落实情况。三年来一个只有六个人的宣传处在社会上私拿赞助索要下属企事业单位钱财共计一百多万元,其中谢世奋个人贪污七十余万元。公安局刑侦队长同时通报谢世奋自杀前后的经过。省纪检委那位满头白发的副书记在讲话中说:“就一个干部的堕落来讲,其原因是多方面的,但决不能排除选人用人过程中存在的失察失误。在提拔使用干部时不能依靠群众,不能深入群众,只看为了取得组织信任而伪装出来的表面现象,而没有看到其恶劣的思想道德品质。象谢世奋这种人明明不适合担任领导职务,由于拿不上桌面的原因,而不敢说真话,不敢讲真话。在坐的朱吾德厅长和马道远厅长应该说也有责任。”省纪检委副书记看了眼台下坐的朱吾德和马道远,接着说道:“近年来,在我们的组织人事工作中,存在着一种突出的现象,少数干部在提拔前已经劣迹斑斑,或由于任人唯亲,或由于考察失真,或由于一把手说了算,造成了有‘病’干部得到提拔,谢世奋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谢世奋就是一把手说了算的产物,这种现象不能再发生了。教训是非常沉痛的。”
台下一片掌声。
厅机关的纪检组长也讲了话,他的声音还是很干脆,在使用干部问题上要严格按照《干部使用条例》的要求,要健全完善各项制度,同时要建立并完善干部选拔任用工作责任制和责任追究制度,对违反《干部使用条例》的行为,不管涉及什么单位,什么人,都要严肃查处,绝不姑息迁就!
台下又是一片掌声。
朱吾德和马道远也拍了手,只是低着头。
会上,为了加强警示教育,还特请市电视台把抓捕大光头和小排骨以及审讯大光头,又根据大光头的交代抓捕谢世奋,以及谢世奋在小树林中喝灭鼠药自杀的录像放了一遍。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大家看得很认真,连平时抽烟的咳嗽的此时也不敢抽烟了不敢咳嗽吐痰了。
屋外,大雨不断。雨水瞬间汇聚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淹没了城市中所有的道路。
牛厅长本来这天下午要赶回省城,由于河保县一带的防汛任务非常严峻,加上雨水太大,请示了省委后又留在了防汛第一线。
山洪浩浩荡荡,汹涌奔腾……
这里终于发生了1989年以来的最大洪水,黄河干流河保段河道的流量为1300立方米,新修的大坝工程出现了裂缝,县城通往这里的公路已经中断,周围的2000多亩土地被淹,沿沟的一百多户村民家中进水,临时加固的大坝随时都有被洪水冲毁的危险。省委、省政府已经下命令做好抢护工作和群众的撤退工作。
杨副省长眼睛中布满了血丝。他几天来都没有好好地睡上一会,他太累了,秘书给他递过毛巾,让他擦把脸擦把眼镜。眼镜片早被雨水涂得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楚,他干脆摘下眼镜交给身旁的秘书,然后又拄起拐杖赶路。他想尽快到受灾的村落看看。
雨水形成的洪流早就把道路淹没了,小车根本无法通行。牛厅长还有县里的其他领导劝他不要去了,他坚决不答应。牛厅长用手擦着从雨衣的头顶流到脸上的雨水,请求杨副省长,你已经几天几夜没有休息好,你还是留在县招待所指挥部休息一下,我去吧,我会完成任务的。
“不行,我一定到老百姓中间去,只要我出现在他们中间,他们才能感到省委、省政府就在他们身边。我们应该时刻不要忘记代表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
雨水无情地从天上泼下,从山上泼下,泼到杨副省长的头上、身上。他的裤腿没有卷起,卷了几次又掉下了。
杨副省长还在叮咛,雨水一口一口地猛烈灌到他的口中:“牛厅长,你还是和县里的几位同志负责大坝的加固,不管雨有多大,山洪多猛,只要有条件施工就不能停。另外,要密切注视汛情发展动态,随时向我报告。”
牛厅长领着一大帮人在雨中跑步奔向了大坝工地。
杨副省长拉着秘书的手向受灾的村落走去,由于摘了眼镜,又加上雨水太大,他很难看清雨中的道路,全凭秘书的指引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去。有几次被汹涌的雨水冲到地下,他爬起来一手拉着秘书的手一手拄着那根木棍拐杖一步又一步地艰难却坚定地朝前走去。
来到刘家沟村的时候已经快到夜半了。雨却没有停。
山洪顺着山坡猛烈地汹涌进村里,那种震耳欲聋的吼声在山谷间一阵又一阵地回荡着。
村干部和乡里的几位领导正泡在水里指挥群众转移,鸡叫猪叫驴叫马叫牛叫声连成一片。半山腰中临时搭起的帐篷也被洪水冲走了。转移的乡亲们只好到了村头高坡地的舞台上。乡长和村干部劝说杨副省长也去舞台,杨副省长不愿去,他说村里只要还有一位老乡,他就坚决不撤离。
突然,被洪水淹没包围着的一座窑洞里传出了孩子和母亲的哭声,救命声。杨副省长就跳进水中游向窑洞,秘书和乡长也急忙跳进水中去阻挡杨副省长,村干部们不会水,只在沟边叫喊着,着急得直跺脚。杨副省长的游泳技术特好,扑打了两个蛙泳就进了窑洞,他先把孩子从窑洞中托起来送到游过来的秘书手中,然后又游进窑洞救起了孩子的母亲。
杨副省长刚把孩子的母亲推出窑洞,轰隆隆一声巨响窑洞倒塌了。
砖头和泥土顿时填平了窑洞。
杨副省长被埋进了窑洞里。
那幅白色腿的近视眼镜在水面的漩涡里打转。
秘书着急了,他哭喊着疯狂地吼起来,杨省长,杨省长……
大雨顷刻淹没了他的声音。
当乡长把孩子和孩子的母亲送到沟边的时候,轰轰隆隆窑洞倒塌的声音把他震惊了,当他听到秘书声嘶力竭哭喊的时候,顿时明白了一切。于是,他和沟旁站着的村干部们也开始大喊。
舞台上的乡亲们来了,可怜这些山里人不会游泳,只能在沟边哭着喊着。有几位稍会水性的人不顾一切地哭着喊着跳下去,拼命地用手挖着泥土扔着砖头。那种疯狂的劲头令沟边所有的人都在着急,尽管他们和秘书一个劲地刨着砖头和泥土,手上的鲜血染红了身旁的洪水,还是没有找见杨副省长。
电视台的记者们这次没有听杨副省长的话,他们眼含热泪拍下了杨副省长牺牲前的镜头。
天黑乎乎的一片,人们很激动,纷纷要求下水,秘书就哭着给乡亲们说好话:“乡亲们,千万不要下来,洪水凶猛,你们不会水,下来后也是个死。我们马上给县里联系,让抢险队火速抢救。”
沟旁所有站着的老百姓都在哭,泪水和雨水形成了一条洪流。
悲痛的呼喊声淹没了洪水的声音,使每个听到的人都有一种揪心的悲痛欲绝的感觉。
哭声和呼唤杨副省长的声音整整在山沟里响彻了一夜。
大约四十分钟左右,抢险队到达了,牛厅长也到达了,他们全部跳进水中,用锹挖用手刨,他们的哭声和喊声同沟旁还有舞台上乡亲们的悲痛声一起在大雨的洪流中回荡。
山洪汹涌,激流滚滚,加上天黑水深行动不便,杨副省长没有被抢救出来。
杨副省长壮烈牺牲了。
第二天上午天晴了,雨住了。一道彩虹高挂在雨后碧蓝色的天空。漫山遍野的树木和野花在山风的吹动下摇曳着,山民们用野花野草编成的花环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杨副省长的秘书两手紧握着那幅白腿近视镜在哭泣,泪水大滴大滴地落在身旁的洪水中。
山洪仍然澎湃,仍然汹涌。
县委书记和县长们昨天半夜就来了,他们同抢险队的人一起流着泪在紧张地小心地刨动着倒塌下来的泥土和烂砖。
党省长也是昨天半夜得到消息的,他放下电话连夜向这里赶来了。
四周还是深深的水,那座倒塌的窑洞就象汪洋中的小船,在洪水中飘摇着。山村的枝头上、花草上挂满了老百姓含泪做成的小白花,还有那长长的素带在风中和哭声中飘动。
舞台的上方挂了一副村里老百姓自己写的挽联:
一大早,县里的电视台就一直播放着杨副省长抢救灾民牺牲前后的报道。凡是看过电视报道的人,都被杨副省长的壮烈行为感动着。虽然那天晚上大雨不断又加上天黑,摄像记者拍出来的录像效果不太好,人们还是坐在电视机前流着泪水。
电视播放不久,自发前来抢救杨副省长的人们络绎不绝,人们泡在水中一边哭一边用手挖着寻找着被泥土和砖头埋住了的杨副省长。
被杨副省长抢救出来的小男孩和他的母亲他的家人以及全村的男女老少跪在沟旁的土地上,跪成了长长的队伍。白色的花瓣在杨副省长牺牲的洪流中飘动。白色的纸钱在狂风中飞扬,呼唤杨副省长的声音淹没了洪流,在天地间迥荡。党省长泪流满面地劝说着跪在沟旁的老百姓,老百姓们说什么也不愿起来,他们说要用村里最高位的祭奠仪式,表示对杨副省长的追念,他们要在这里长跪三天三夜……
昨晚十二点洪峰已经顺利通过大坝。县城的堤防经受住了考验,没有出问题。除了杨副省长壮烈牺牲外,河保县没有出现人员死亡,直至今日中午,山洪流量已减小。
中午,田夏沙回家吃午饭时从电视中看到了杨副省长牺牲的消息,田夏沙哭了。等他坐上接送车的时候,车里的人都在哭。
田夏沙擦着泪水来到了办公室。卫安竹趴在办公桌上正在哭泣,孔然梅正哭着劝说卫安竹。
孔然梅是昨天下午赶回省城家中的。回来后听到了谢世奋自杀的消息就很惊讶。今天中午又从电视播放的午间新闻中得知杨副省长牺牲的消息,她更惊讶了。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那座还很贫困的山村还有那里的父老乡亲们。当官就要为老百姓办事,不为老百姓办事的官总会有一天垮台的。
姚丽菊抹着眼泪走进来,她边哭边抱起哭成泪人儿的卫安竹。
钱芳兰也在哭,她走过来把姚丽菊和孔然梅抱在了一起。
孔然梅哭泣着同她们三人抱在了一起。
四个人紧紧地拥抱。
田夏沙看着她们四人悲痛的样子,也一遍一遍地擦眼泪。
窗外,火红的阳光酣畅淋漓地渲染出满天金色的希望,以灿烂的激情翻晒着曾经发过霉的日子。
仰望着太阳,田夏沙又想作诗:放开一切欲念,仰望太阳,血泪高扬起万丈光芒,辉煌而久远。太阳,用火红的光芒雕刻人生,太阳和灿烂的生命共同照亮了岁月。
让我们共同走进灿烂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