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天城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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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这几天厅机关里最忙碌的是主任科员们,他们紧紧盯着即将空出来的四名副处长的职务,加紧去各处室联络感情争取票数。入围正处的八位人选也是紧锣密鼓找门路找关系,争取进入前四名坐上正处的座位。谢世奋表现得尤为突出急不可待。

社会上常常出现这样的说法,凭他这点能耐,只能去当官。说这话的人一定不在官场上,一定是官场局外人。

官场上处处有暗箭有雷雨闪电,有陷阱有深渊还有地雷和炸弹,只要是官场上的人就要处处小心千万不得掉以轻心。只能去观察去研究去仿效别人做官的那套规则。只要洞晓了个中玄机,深究其中的奥妙,才能得心应手,左右逢源,步步高升,不然就会淘汰。官场就是战场!

谢世奋到了这个厅机关后,看到厅长、处长们成天指手划脚发号施令的样子,为了早日爬上副处长的职务,他每天脑子里想的就是如何密切联系领导,他给朱吾德厅长接孙子为其儿子擦汽车,对于朱吾德的任何指示,他都要尽心尽力完成,已经达到了服从要到盲从的炉火纯青的地步。连朱吾德那个长着大耳朵走路总是低着头的儿子都说:谢世奋对我爸的服从让我也汗颜三分。朱吾德去下乡,总要点名谢世奋随从,因为谢世奋不是那种总是点头哈腰走在自己身后的人,他经常不断地会出现在朱吾德的前面,为他开门掀门帘或挡驾。朱吾德的话就是真理,对于朱吾德的讲话,谢世奋都要认真记录,从来没有自以为是加以纠正,朱吾德经常把“恪尽职守”的“恪”读成“各”,谢世奋也把它读成各,因为他知道真理永远在上司一边。每次跟上朱吾德下乡搞调研,宴席酒桌上,谢世奋都会大肆吹捧朱吾德的才能,还要经常代朱吾德敬酒、劝酒,有时他看见朱吾德酒杯中的残酒中飘着油腥和唾液,也会毫不犹豫地灌进自己嘴里。

朱吾德喜欢吹捧,谢世奋就大作吹捧的文章。宣传处的处长退休了,朱吾德提拔他当了宣传处的副处长主持工作,他除了经常在自己负责的简报上发表一些文章照片外,还经常对下属讲,吹捧是一门大学问,如果不讲技巧就会适得其反,一定要认真选择朱厅长最喜欢最欣赏的事加以渲染,一定要在宣传朱厅长的同时不要宣传别人,如果要宣传,一定做为铺垫,不能喧宾夺主。还有,宣传朱厅长的文章最好由第三者尤其是朱厅长信赖的人写出来效果更佳。谢世奋给他的下属讲了这么多关于宣传报道的诀窍,却没讲自我吹捧这一条。朱吾德只要不在场,朱吾德只要不知道,他就巧妙地把吹捧朱吾德变成吹捧自己,说朱吾德是最爱人才的领导,说他的才能很令朱吾德赏识,朱吾德本人就是大才子,朱吾德喜欢才子,他就是厅机关不可多得的才子。把吹捧与自我吹捧结合的几乎完美无缺,他懂得水涨船高的道理。

有一次,朱吾德的高中同学来找朱吾德办事,朱吾德外出了。谢世奋听说是朱厅长的老同学,赶快把来人领进办公室,又是倒茶又是递烟,中午还领着来人去了一家饭店。吃饭时,谢世奋就大肆吹捧朱吾德,又开始了吹了无数次的话题,说朱吾德惜才爱才用才子,他谢世奋就是这个厅机关的第一大才子,第一大手笔,他写的文章令人拍案叫绝,经常见诸各大媒体。说得来人对他敬仰有加,无比羡慕。来人说话慢慢腾腾,从容不迫,不慌不忙。说他因为年龄问题早内退了,想在家中写点文章写点杂感写点小散文,谢世奋就说报社杂志社的总编辑,全是他的哥儿们。你写的文章我全包了,全给你发表在报纸和刊物的重要版面上。还说省里所办的几家报刊说白了都是自己家里办的,想发什么就发什么,想怎么发就怎么发,你的文章不发在头条位置发谁的?高兴得朱吾德的老同学要掏出钱付了这顿饭费。

后来,朱吾德的老同学在朱吾德面前经常提起谢世奋,说他忠于朱吾德说他是难得的人才,朱吾德听了很满意很高兴,说自己手下无弱兵。

马道远当厅长了,谢世奋摇身一变,成了马道远最信任的人,他把用在朱吾德身上的技能又全部不折不扣地用到了马道远身上。马道远喜欢搓麻将,谢世奋就迷上了麻将,马道远喜欢写上几句诗歌,谢世奋就开始背诵唐诗,和马道远二人在一起时就趁机背诵几句,还把马道远写的诗拿到省报找关系发表。有一次,朱吾德在老干部会议上对马道远说,不当厅长了就没有权势了,威严和利益也没有了,人走茶凉,官场上尤为突出。因为从他下台那天起,谢世奋再也不见他的面了。他当厅长时,每逢自己生日或过年过节,谢世奋都要带上礼品前去看望,现在谁也不去了,谢世奋也不去了,有时候老远见了谢世奋的面,还没等走上前去,人家就远远地躲着你走了。好象你身上有传染病。马道远厅长笑着劝朱吾德:“朱厅长,谢世奋这人还是优点大于缺点,尽管群众意见很大,但我也得用。要知人善用,用他的长处,用他放心。”

马道远下台进了人大,牛厅长来了,马道远还想搓麻将让谢世奋陪一场,不想谢世奋到派出所举报了他,他才体会到朱吾德的痛愁,体会到了人走茶凉的尴尬。

谢世奋又把用在朱吾德和马道远当厅长时的那一套用到了牛得田厅长身上,牛厅长对他很欣赏,常常带他下乡。特别是这次副处进正处时,他非常清楚如果按照马道远那套大民主的作法,他绝对不会入围到前八名的人选中,他从内心还是感谢牛厅长的。是牛厅长一人垄断了测评票后,他才入围的,他暗自欢喜这一个月的功夫没有白下,除了鞍前马后跟上牛厅长拍照录像写文章外,他还四处打听和牛厅长关系密切的人充当他的说客,能使牛厅长尽早把他扶正,送到正处长的座位上。盼星星,盼月亮,望眼欲穿盼了多年的正处职务就要到手了,他实在是太高兴了。但他特别害怕自己在最后的冲刺中被淘汰。他心里太清楚了,入围的八人中,争夺宣传处长职务的恐怕就是卫安竹了,其他几位如果搞宣传工作还是有些欠缺。他清楚卫安竹有背景。古人说朝中无人莫做官,按此推论,背景是充分条件,有了背景就等于有了全部。能力和当官关系不算太大,可高可低甚至可有可无。但背景太重要了,背景是光明大道,背景是通天梯。有人说过,傻瓜头上戴顶科学家大博士的帽子,傻瓜仍然是傻瓜。傻瓜头上如果有一顶官帽,那他绝对就是领导。所以说背景和后台太重要了,有背景有后台就不需要装扮奴才相,就不需要巴结溜须讨好吹捧领导。卫安竹没有大背景大后台,卫安竹背景和后台是杨副省长,杨副省长是牛厅长的直接上司,牛厅长必须听从杨副省长。

想到这些,谢世奋甚至有些泄气,为了争夺正处的位置,他可以不择手段,他写匿名信,他想通过匿名信上举报的杨副省长和卫安竹有暧昧关系而引起杨副省长的警惕,从此断绝他和卫安竹的交往。前一段,他就专门给杨副省长写匿名信让他注意和卫安竹的交往,可从后来卫安竹的表现看,这种交往仍然继续着,卫安竹还是经常有人没人都给杨副省长去电话。有一次他陪同牛厅长参加一个会议,杨副省长还对牛厅长说,卫安竹工作热情很高。杨副省长还说,有人给我写匿名信说我和卫安竹有暧昧关系,我不想理会此事,上下级关系的正常交往无可厚非。

谢世奋听到了这些话,心想那份匿名信是白写了。杨副省长根本就没把这当作一回事。

这次针对卫安竹成为正处的候选人,谢世奋又写了卫安竹的匿名信。他当时千思万想,就是挑不出卫安竹有什么大毛病,就把她同杨副省长的事又重复了一遍,还加盐添醋,把自己的一些细节写了进去,想引起人们的相信和认可。不想让卫安竹和姚丽菊到他的办公室看出了破绽,他谢世奋死也不会承认这封匿名信出自他手,他最担心的是牛得田看到匿名信后,反而为了巴结杨副省长而重用了卫安竹。

谢世奋想到这些立马火上心头心烦意乱。他吸了一根又一根烟,连烟头烫着手指头了也没有反应过来。

窗户外,装潢房间的电锯声仍然刺耳,谢世奋真想立刻下楼去,关了所有的电源。

“咚咚咚”有人轻轻敲门,谢世奋不想开门去,厅机关的主任科员们都在串办公室走关系拉选票,都想尽快走上领导岗位。刚开始他接待了一拨又一拨,刚刚送走一拨,关上办公室的门抽了没几根烟,又有人敲门,他心里很烦恼,好象有一种落选落榜的感觉,他想一个人静静地坐坐,想尽快地静下心来。

“咚咚咚”还是有人敲门。谢世奋没有搭理。

谢世奋一边抽烟,一边又想起了朱吾德。那个时候任命干部,就是朱吾德一句话,那年谢世奋第一次去朱吾德办公室,就对朱吾德表白说:“朱厅长,我是一个没头脑的人,我只认准一条,你咋说,我咋干。”

朱吾德欣赏谢世奋这句话,就因为这句话,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谢世奋也懂得官场游戏中的投桃报李。牛得田走马上任后,他鞍前马后下大力气给予宣传报道。朱吾德当厅长时,田夏沙曾给朱吾德提意见,后来和朱吾德因为提拔使用的事又找朱吾德的茬企图在省报发表“内参”,谢世奋千方百计写文章宣传朱吾德的政绩,还找人去报社拿回了那篇内参稿件。朱吾德夸赞谢世奋是这个厅机关的“清道夫”。谢世奋也想有人今天就站出来和牛得田闹意见,这样,他就可以挺身而出赢得牛得田的信任。

“咚咚咚”,敲门声又响了,谢世奋本来打算去开门,因为刚才有人已经敲了两次,他都没有开,这次敲门他就不愿意去开,他怕人说他本来在房中为什么不开门?这样反而得罪了人。

电话铃响了。谢世奋想接电话,又怕门外的人听见,他低头看了一下来电显示,上面分明是牛厅长办公室的电话,这下,他也不管门外有人还是没人,得罪人还是不得罪人,忙拿起话筒:“是世奋吗?我是牛得田,请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

谢世奋急忙开了门,原来是田夏沙在门口站着,就说:“田处,实在不好意思,牛厅长找我有要事,你先在我办公室等一会吧。”

“不用,不用。”田夏沙说。

谢世奋顺手拉了门,飞步下到二楼进了牛厅长办公室。

纪检组长和监察室主任也在坐。谢世奋满脸堆起笑容,让脸上的小疙瘩怒放出朵朵小花,一屁股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刚坐好,看见田夏沙也进来了,也坐到了旁边另一张沙发上,手里还拿着个大笔记本,可能是要记录牛厅长的重要讲话。

谢世奋和牛厅长打招呼,牛厅长也没有吭气。沉默了大约一分钟后,牛厅长开口了:“今天,我和纪检组长还有监察室主任三人和你谈话,希望你能如实讲清楚自己的问题。”

谢世奋一下子象走进了冷库,浑身开始发抖:“我有啥问题?”

纪检组长说话还是很干脆:“根据群众举报,你私设小金库,私款公报,有经济问题。”

田夏沙只是在一旁记录着他们四人的谈话内容。此时,谢世奋才知道了田夏沙原来是专门搞他的专案的。

四人谈话完毕,牛厅长和纪检组长还有监察室主任分别看了记录稿,然后又把记录稿送谢世奋看。

谢世奋连看两遍,头上直冒汗。

田夏沙让他在记录稿上签名按手印。谢世奋的手掌上冒出了汗水,几次握不住笔,名字签好后,他又问田夏沙,手印该按到哪里,田夏沙告诉他,在他签名的谢世奋旁边按一个,然后再在他看记录稿后改过的地方按一个。

随后,纪检组长告诉他,这几天专门考虑自己的问题,至于处里的所有账户已经冻结,账本和所有的账目,已经打发人带到了审计部门。

谢世奋无精打采,也不知道怎样离开了牛厅长的办公室。

对面那幢楼房中装潢房间的电锯声还是激烈又刺耳地响着。

谢世奋一进到自己的办公室,立马关起门来,一头倒在了沙发上。

猎猎大风卷着乌云。

天苍苍,野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