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道远当厅长的时候,厅机关空出四个正处职数。副处长们和一些主任科员们,特别是花草树木四位后来者,大有胜过梅兰竹菊的势头,也是四处找关系托关系要求进步要求挑起重担在领导的岗位上把自己百炼成钢。
找的人多了,马厅长嫌麻烦,就让这几个位置空着,由副厅长们兼管,只有姚丽菊那个处特殊,因为谁也惹不起她,也不愿和她争吵,副厅长们也嫌太麻烦,就只好由她主持着。谢世奋那个处也存在这方面的问题,谢世奋这人不注意群众关系,一味巴结上司巴结厅长,副厅长和分管他们的副厅长他都不放在眼里。分管他的副厅长也不愿多事,马道远就让谢世奋主持了宣传处的工作。
姚丽菊主持三年了,谢世奋也主持三年了。厅机关许多人见了姚丽菊都不喊姚处长了,只喊她姚主持。姚丽菊听后也没意见,反正谁喊他姚主持她也答应。谢世奋就不一样了,谁喊他谢主持马上就不高兴,很严肃地说:主持是什么级别,主持是庙里的和尚,我是处长不是和尚。说得斩钉截铁。后来有人喊他谢副处长,他又不答应:“我现在主持分管宣传处的全面工作,相当于正处长,不能喊谢副处长。”看他那一脸严肃不高兴的样子,大家见了他干脆什么也不叫了,甚至连个招呼也不打了,扭头就从他的身边过去了。
谢世奋盼着当处长,姚丽菊也盼着当处长,钱芳兰和孔然梅还有卫安竹虽然没有主持一个处室的工作,但她们和谢世奋、姚丽菊都是站在一个平台上,厅机关所有的副处长和他们全站在一个平台上,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谁都盯上了这四个空缺,盯上了处长的位置。
马道远不同于朱吾德。马道远就是马道远。每一位副处长都多次找过马道远谈话,每一位副处长都能谈出要求上任处长的千万条理由。马道远不亏为马道远,老马识途啊。马道远本来想用大民主的方法让全厅人员投票选出四位处长,又怕乱了阵脚。这种方法在机构改革中用过,那毕竟是处长和副处长们轮换岗位,不管到哪个岗位上,不管你满意不满意,反正你不是处长就是副处长,不会对马厅长有多大意见,至于提了几个处长和副处长,那也是群众投票的结果,谁让你平时不和群众搞好关系,不是我马道远不提你重用你,而是群众不同意不答应,有意见你去找群众,和我马道远没有多少关系。
面对这四个处长的位置,马道远慎重又慎重考虑又考虑,提了四个,得罪了二十个,何必呢?马道远就是不开会不研究也不召开投票会,就一直拖着,一直拖到了自己进了人大。
马道远不着急办这事也有他的道理,提拔了四名处长意味着得罪了二十名也要当处长的副处长,快退休了何必得罪这么多的人,马道远就把这事放下来了,一放就是三年,气得所有的副处长都在背后骂他。气得卫安竹说马厅长目中无人连分管他的杨省长的话都不听。气得谢世奋在家中常常大发脾气,巴结你这么多年还要陪你打麻将耽误时间你也不为我想一想。气得姚丽菊也是火冒三丈,有人没人常常放出话来:主持主持的,主持了三年还是个主持。三年解放战争,全中国都插遍五星红旗了,我还没有解放呢。气得钱芳兰给马厅长说了多少遍党省长是她的小表叔,希望他关照,并让他看自己和党省长的合影。马道远不听这一套,仍然天马行空,独来独往。
那些主任科员们也觉得很气愤,副处长们不提,我们也提不成转不动。升迁的路上堵车了,谁也过不去。一堵就是三年,堵得大家都有了怨气。马道远就是不愿意做交通警察,无论你们怎么着急,怎么堵车,反正影响不了我的厅长职务,那就堵着吧,堵着谁也过不去,还平安一些。一旦开了堵,全体汹涌而出,还要出大问题。不急不急,反正马道远不着急。
马道远的想法就是稳定,就是平安,就是安安然然退休到人大,任一个专门委员会的副主任。
眼看着火山要爆发,谢世奋准备给省里的领导写匿名信反映情况。他感到冤枉,感到这么多年精心伺候马厅长投入了所有的感情算是白干了,心里很不服气。没想到省委突然开会免了马厅长职务,任命牛得田前来当厅长。
马厅长真正闲下来了,就经常给谢世奋打电话想玩麻将。谢世奋在电话里说,你现在成了闲人我们可忙呢,哪有时间陪你玩麻将。卫安竹和王选金只要是马厅长来电话要求玩两把,就一定要去。谢世奋无论如何也不去了。
牛得田上任后了解到还有四个位置没有正处长这事,为了更好地工作,就立即着手解决这个问题。他在上任时和全厅人员的见面会上就讲过,要让干部转动起来,要把真正的人才用到真正的位置上。干部只有流动才有活力。他也私下给人讲过,只在这里干三年,三年后如果没有升迁,说明自己就是最无能的人。
这四个处长位置到底哪一天开始考察任用,厅机关的人们心里没有底,牛厅长也没和副厅长们商量过此事。今天早上,他突然让办公室主任通知人事处长去他办公室。
牛厅长让人事处长安排下午开会,让全厅人员投票选拔空出的四个处长位置的最佳人选。
人事处长赶忙安排处里的人打印选票,并再三叮咛要保守秘密,不许把下午投票的事透露出去,以防止有人拉票搞小动作。并亲自给各处室打电话通知下午全体人员到会议室开会,有几个处长在电话上询问下午开什么会?什么内容?人事处长也不告诉他们,只说是牛厅长的指示,具体内容是什么不清楚,只是负责通知大家按时到会并要签到,不许缺席。
既然是人事处安排会议,又不透露会议内容,肯定就是动用干部的事。在厅机关工作久了,就会有这种敏感,就会成了高明的预测先生,就猜想到了要在那四个空缺了三年的处长岗位上安排合适的人。
说到合适的人,所有的副处还有早就盯着这些位置强烈要求干部队伍年轻化和破格提拔的主任科员们,都觉得自己是最需要提拔最合适的人。于是,就有人向人事处打探消息。卫安竹没有向人事处打探,急忙打了辆出租车回家了。钱芳兰和孔然梅打探到了下午投票的消息,就赶忙开始行动了。
下午投票的消息还是像插了翅膀的电视新闻一样,飞到了厅机关所有人的电话中,手机里。要求投票、要求当选,仅仅一个午饭和午睡的时间,所有的人都接到了电话、手机和手机短信息。所有的副处长们和那些早就认为没有把自己放到适当岗位上的主任科员们,一个一个忙碌起来,要抢先占领阵地,要抢先把胜利的红旗插在属于自己的阵地上。要抢先坐到阵地上那把指挥员的椅子上。
电话打不断,手机短信发不停。就象一颗颗炮弹开始轰击。
钱芳兰进了会议室后,和田夏沙叽叽咕咕说了一会话,就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所有的人都到会了,签到结果是应该来开会的人全来了。
牛厅长还没有到会。
会议室里熙来攘往,有人还在拉选票,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钱芳兰刚才问过了田夏沙有关她和党省长那张照片的事。田夏沙肯定地告诉她,他没有给任何人讲过这张照片的来历,并说这件事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会说给别人。
然而这事还是暴露了。正是纸里包不住火,雪地埋不住人。钱芳兰不知道,厅机关所有的人知道了她和党省长拍照的来历。马厅长还找田夏沙问过此事,田夏沙早就老老实实给马厅长讲了这张照片的来龙去脉。牛厅长也知道这件事,就是对不上钱芳兰的号,不认识钱芳兰。
那年隆冬,眼看着腊月尽新年来。党省长要去离省城五百多里的一个化工厂看望下岗职工慰问下岗工人,马厅长前去陪同,那时牛厅长在省政府任副秘书长,陪同党省长一起下乡慰问。
大雪纷纷,寒气袭人。正巧那天他们坐的面包车空调坏了,寒风不时吹来,大家冻得跺脚搓手坐不住站不稳。党省长搓着手跺着脚,身上有些发抖。马厅长是个不会巴结上级领导的正派人,等汽车路过党省长的老家那个县城时,马厅长没有意识地提到了钱芳兰,说钱芳兰也是这个县里的,还是党省长的亲戚,钱芳兰让他看过和党省长的合影照片,党省长照得非常神气。
党省长睁大了眼睛,党省长怎么也记不起在马厅长的手下还有自己的亲戚。党省长就问马道远:“老马,是你记错了吧,我没有这个亲戚。”
马道远故意卖关子笑着让党省长好好想想,坐了大官难道连亲戚和乡里都不认识了?
马道远还真敢说。说得党省长越来越糊涂。
党省长想了想,坚决否认有这门亲。
马道远说有照片为证。
党省长终于想起来了,在一次会议后和全体与会人员合影时,有位自称是自己老乡的女同志找他要求照张像。他当时不好意思推辞就答应了。党省长还记得田夏沙那天也在场。
党省长认识田夏沙。田夏沙找过党省长告朱吾德的状。
党省长本来被寒流冻得有些发抖,这一下更抖了。寒气冻得他嘴唇直哆嗦。他严肃地告诉马道远:“千万不能利用我的名誉做些违法违规的事。仅仅是张照片就算了,如果利用照片炫耀自己而且跑官要官问题就严重了。官不但不能给,必要时要严肃处理。”党省长说这话时嘴唇直哆嗦,从嘴里冒出的白气在车内绕动。
马道远听了党省长的一番话,这才明白了钱芳兰那张照片的来历。下乡回到机关后,马道远找田夏沙谈话,马道远还是很慈祥,就像老父亲一般。刚开始田夏沙怎么也不承认知道这件事。马道远就给他讲了陪同党省长下乡慰问的事,讲了党省长对这张照片的看法。田夏沙这才一五一十老老实实给马厅长讲了这张照片的来龙去脉。
马道远是个善良人,他不愿意给钱芳兰难堪,也不愿意对着钱芳兰揭穿这件事情,马道远也是小心人,怕这张照片引起事情,就召开了各处室的处长主任会议,通报了党省长的指示。党省长并没有让他开会讲一讲照片的事,是他觉得事情重大,就要求立即把党省长的话传达给所有的厅机关人员,但有一条保证做到,任何人不能告诉钱芳兰,不能伤害她的自尊心。
卫安竹、孔然梅、姚丽菊三人听了传达后暗中欢喜,原来钱芳兰也玩起了手腕,也想借助东风草船借箭、卫安竹就又大呼小叫杨省长如何如何,隔三差五又当着众人面给杨副省长去电话。
姚丽菊虽然是个粗人,但她同情钱芳兰理解钱芳兰,常常去她办公室聊天,什么事情都聊,就是不聊那张照片的事。那张总没遮挡的嘴,这会算是有了遮挡。那张照片还是压在钱芳兰的桌上玻璃板下。钱芳兰仍然每天认真擦洗玻璃板。
那一段,钱芳兰的背后总有人叽叽咕咕,总有人指指点点。她仿佛感觉有人议论她同党省长合影的那张照片,几次想问田夏沙都没有问。今天刚好遇到了田夏沙正喝茶水,就悄悄过去询问。田夏沙回答是肯定的。钱芳兰扑腾的心才放到肚窝里,心想这事没有暴露,厅机关所有的人都会认为党省长的亲戚早该提拔,投票不投票都要提拔,还不如投她算了。想到这里,钱芳兰就觉得这次投票就不会有问题了。
谢世奋提着暖水瓶过来给钱芳兰送水,钱芳兰说声谢谢,谢世奋说不用了。心里却说:钱芳兰这人真卑鄙,利用和党省长的合影骗人。这话,谢世奋没有说出口,只是低声对钱芳兰说:“钱处长这次荣任很有希望,我们看在党省长的面上也要投你一票,请你放心并投我一票。”
钱芳兰点头,心里说:“谢世奋大言不惭,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指他的脊梁,这种奴颜媚骨的人也要当处长?”
阳光透过窗户把会议室照得通亮,窗外那一排刺破天的白杨树,在灿烂的阳光下郁郁葱葱,蓬勃茂盛。
起风了,早就起风了。杨树叶被大风刮得“沙沙”直响,杨树枝条在强劲的风力中东倒西歪,直不起腰板抬不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