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夏沙的心中开始翻江倒海,他突然想起了一位政治家的话:政治活动是一场剧烈的角逐,甚至比战争还要残酷。因为在战争中你只死一次,而在政治斗争中你要死好几次。田夏沙想,这次任命宣传处的处长,自己确实是死了一次,他不甘心这种死亡,他下定决心要起死回生。
田夏沙坐不住了,彭石头的话又一次把他敲醒了,公园歌咏队那伙人唱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这样风雨兼程”的歌声不断地在脑海索绕,尽管下起了雨,还刮着风,他决定冒雨去找韩宝宝迅速向上级有关部门举报牛得田在任用干部上的错误行为。
彭石头和田夏沙说完话后就去了鸟市,彭石头走的时候还说当不了处长心不甘的话。
雨下大了,大雨滂沱,田夏沙只得去公园的长廊里去避雨。
进了长廊刚在木栏上坐定,抬头一看,马道远也在身边坐。这次马道远没有主动同他搭话,马道远故意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在看雨,田夏沙主动地和他搭话:“马厅长也在避雨?”
马道远拿出了当厅长时的派头,想理不想理地“嗯”了一声。
田夏沙趁机对马道远说:“马厅长,刚才我想了想,对牛得田的问题还要向上级反映。牛得田说这次使用干部一是代表了群众的心声,二是体现了党管干部。我看这种说法完全是幌子。党管干部也要人民选择,党管干部原则本身没有错,问题在于如何处理好党管干部和人民选择之间的关系。牛得田没有这么做,牛得田也不会这么做,牛得田一人垄断票数搞暗箱操作,提拔使用干部牛得田一人说了算,这不明摆着违反了《干部使用条例》嘛。”
马道远不表态了。
田夏沙讨了个没趣。田夏沙也不再说话了,回头去看雨。
彭石头提了个鸟笼子从雨中跑过来,头发被雨水淋湿了,裤腿上全是雨水。
田夏沙接过彭石头手中的鸟笼子放到木栏上。彭石头一边用衣袖乱擦着湿淋淋的头发,一边冷得浑身打战,说:“这鬼天气,真能下雨。”
田夏沙没有搭理彭石头,只是撩起鸟笼上的布帘认真地观鸟。看了一会,田夏沙对彭石头说,你不是要买百灵吗?怎么买了一只画眉。
彭石头说,这只画眉叫得好听价格便宜,连笼带鸟才五十块钱。
田夏沙说,石头总是拣便宜货买,上次买了一条染过毛的哈巴狗,这次又买惹了一身虱子的画眉鸟。怪不得别人总是看不起你,你说你这种人怎么能当处长。
彭石头着急了,说他根本不懂什么是健康的鸟,什么是有病的鸟,还问田夏沙怎么办好,田夏沙让她把鸟退给卖鸟人,彭石头说卖鸟人早走了。田夏沙说你也不想想,叫得如此好听的画眉连笼子才卖五十块钱?彭石头自知理亏急忙请教如何是好。田夏沙说回去后最好再找一个笼子放盆水让画眉常洗澡,还要经常不断地用滚烫的开水清理干净鸟笼子。
马道远听了二人的话有些忍不住了,说:“石头啊,你啥时候才能利落起来,邋邋遢遢的毛病总是改不了。就没见你穿过一件干干净净的衣服。连你自己都收拾不起来还会把鸟笼子收拾干净?听说你养的狗也是脏兮兮的,连遮住狗眼的几根长毛也懒得剪掉。石头啊,以后一定注意个人形象不然怎么能当上处长啊。”
彭石头不说话,眼睛中含着眼泪。他开始收拾衣领,裹在衣服内的一本书掉了出来,田夏沙急忙给他捡起来,一看是本如何当官的盗版书。
马道远翻了翻书有了兴趣,对彭石头说:“这书能否借给我看看。”
彭石头也坐到了木栏上,说:“马厅长,这书不能借你看,借给你还不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马道远不高兴了,不当厅长了连彭石头对自己都不恭敬了,说:“石头,你歇后语说的好也不能这么说吧?”
“咋不能?能!”彭石头心里不高兴,本来买了只生虱子的有病画眉鸟就一肚子气,马道远还说自己邋遢,你不当厅长了还想数落人,再说你马道远和我也不在一个单位,怕你啥呢?不怕你。
马道远起身走了,田夏沙和他打招呼他也不回头。
马道远这时也不顾下雨了,慢悠悠地走在公园草坪边的小道上。走了一会,可能是受不了风吹雨打,又到北门前的屋檐下躲雨去了。
田夏沙回头对彭石头说,马道远如果还是厅长,我就会撑着雨伞为他遮雨去。
彭石头说,我想给我们的吴厅长打伞遮雨人家还不要我呢。
第二天仍然下雨,田夏沙一夜也没睡好觉,天不亮就起床了,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心烦意乱就是坐不住,昨天在晋河公园听了彭石头的一番话,知道姚丽菊几个人已经下发任命文件了,他和卫安竹的处长问题暂时放下了,急着要去厅机关问问情况。
田夏沙坐上了接送车。车上的人都表现出关心的样子问候他感冒的事情,他说还没完全好,但也没多大关系,还说在家里坐不住,惦念着手头的工作。
到了办公室一看,桌子上放了一本厅机关刚刚出版的杂志。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本原来没有封面的在全省各市县交流的内部简报,摇身一变,成了国际交流的标准16开的《现代社会》,封面上是牛得田在乡间视察工作的大幅照片,再看封二封三全是牛得田在市县视察农业生产的彩照,封底是牛得田拍摄的一幅山水照片,内容除了牛得田的讲话文章和配发的照片外,还刊发了这个厅下发的要求全省各市县将《现代社会》订阅发行到乡镇村落农户手中的文件。
田夏沙真的大吃一惊,自己感冒请假一个星期的时间,厅机关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孔然梅进来后,他问孔然梅近期的情况,孔然梅说前几天下发了任命姚丽菊等三人的文件,因为宣传处的处长上级特别要求暂时放一放,但也不能没人主持工作。牛厅长在会上说,田夏沙原本公示去宣传处当处长,因上面没有批准下来,原想先让他去主持宣传处的工作,没想到他近来一直身体不好,为了让他把身体养好以便更好工作,就让卫安竹主持宣传处的工作了。这么一宣布,卫安竹算是宣传处的主持了。
田夏沙一听这话气得浑身发抖,原本想休息两天消消心中憋着的闷气,没想到请了几天感冒假把一个处长丢掉了。
孔然梅还告诉他,卫安竹一上任就对宣传处进行改革,说原来的简报太简陋了,不适合迅速发展的大好形势,为了给国庆献礼,把简报改成了《现代社会》杂志,还下发文件要求各县乡村订阅。
“牛得田同意这么干?”田夏沙问孔然梅。
“怎么不同意,牛得田还是这本杂志的编委主任呢,卫安竹是总编。”孔然梅把杂志递到田夏沙手中让他看。
田夏沙翻到目录那一页。左上方赫然印着编委主任牛得田和总编卫安竹的名字。
田夏沙忽然想起七月中旬他曾在电视新闻中看到中宣部和农业部新闻出版署等部委联合下文要求减轻农民负担不准强行订阅报刊的通知。难道牛得田不知有这份文件?不,牛得田说政治就是宣传,牛得田明知故犯,牛得田不听这一套,牛得田就是要办杂志,让全省乡村的广大群众都知道他,认识他,宣传他,牛得田还要当省长,需要宣传,需要这本杂志吹捧,需要鸣锣开道,摇旗呐喊。
田夏沙越想越有气,拔腿告别孔然梅,去找人事处的眼镜处长。
眼镜处长笑眯眯的扶了扶眼镜,说:“牛厅长说宣传处长一时难定人选,一是先放一段,二是如果不能放就把你和卫安竹同时报到省委组织部,让人家定夺。”
田夏沙不好再说什么了。眼镜处长仍然扶了扶眼镜,笑眯眯的看着他,等着他表态。
田夏沙装着无所谓的样子说:“那就等一等吧。”
田夏沙离开眼镜处长的办公室又到二楼牛得田的办公室门前,轻轻地敲门。牛得田让他进去,田夏沙推开门到了里间。
牛得田正坐在椅子上看卫安竹送来的照片。田夏沙进来后,牛得田和卫安竹同他打过招呼后又忙着谈照片的事,田夏沙只好坐在沙发上等待。
从二人谈话中,田夏沙得知这些照片上原来拍得是省委秦书记和省政府陈副省长对新创刊《现代社会》的题词,只听牛得田说这些题词很重要,一定在下期的杂志上发表并配发评论,还说新改版的杂志办得好,希望卫安竹继续努力。
卫安竹带上照片出去了。走时还笑着装着关心的样子问田夏沙:“感冒好了吗?天气凉了,多穿件衣服吧。”随后又笑着说:“你再坐会,我走了。”
牛得田问田夏沙:“感冒好了吧?年龄不饶人啊,今后一定把身体保护好。”
田夏沙说我身体很棒,感冒了也没吃药,扛几下就过去了。接着又问起自己去宣传处当处长的事。
牛得田说:“老田,在这个厅里说句实话,我最信任你,从不拿你当外人。你想,我能顶住秦书记和陈省长的指示吗?你要理解我,卫安竹愿当宣传处长就让她当吧,以后再把你安置到一个好处室当处长就是了。”
田夏沙顺着牛得田的话说:“牛厅长不把我当外人,我永远做牛厅长手下的兵,你说东我决不说西,你怎么安排我都没意见。我来找你就是想给你表个态,田夏沙坚决服从你的安排。”
牛得田一听这话高兴了,忙说,我就知道老田是个明白开通之人。牛得田还说你以后可以随便一点,想来上班就来,不想来也无所谓,我牛得田只要当一天厅长,就忘不了你的好处。说完这些,牛得田又说,自己近期想到瑶台县看一看那里的农村工作,田夏沙如果没事就跟着下几天乡。
田夏沙连说听从牛厅长安排。
田夏沙上午下班回到家后立马给韩宝宝去电话,问钱芳兰下乡走了没有,韩宝宝说没走。田夏沙赶忙去了钱芳兰家,告诉了牛得田违抗中央指令私自办杂志,下文要求乡镇村落订阅的事情,还说等时机成熟后要向中央反映。田夏沙还问钱芳兰给中组部去过电话反映牛得田提拔干部的问题没有?钱芳兰说在家里或手机上去电话都不方便,做一日和尚撞一天钟,因为人家看了来电显示就能查出她的真实身份,她计划找一家公用电话去举报牛得田的问题。
田夏沙再一次问钱芳兰记住了中组部的举报电话没有?钱芳兰说:“010-66099041,对不对?”田夏沙笑着说:“没问题,钱处长的记忆力惊人。”
临走的时候,钱芳兰再三提醒田夏沙要向中央宣传部反映牛得田违抗中央精神,向乡镇村落和街道办征订杂志的事。田夏沙说还要掌握一些证据,然后举报。
田夏沙饿着肚子撑着雨伞出了钱芳兰家,外面还是下雨。大雨连绵,淅淅沥沥……
田夏沙一进家门就喊着吃饭。他夫人一边去厨房热饭一边问:“到钱芳兰家也不让吃午饭?”
田夏沙说去的时候人家早把锅碗收拾了。
田夏沙正要吃夫人端来的一大碗拉面。电话响了,接起一听是姚丽菊打来的,姚丽菊说下午牛厅长要去瑶台县下乡,让他随同。田夏沙说下这么大的雨为啥下乡去?姚丽菊说,红枣是瑶台县老百姓最大的收入来源,年产量上亿斤,近期阴雨连绵,红枣眼看着一天天烂掉,老百姓也是干着急没办法,县里把灾情告诉了市里,市里把电话打到了省厅。牛厅长就坐不住了,牛厅长要亲自下去看看。
田夏沙听完姚丽菊的话,在电话中说明白了,我准备好生活用品,坐接送车就去厅里了。
田夏沙让夫人准备好下乡用品,又给钱芳兰去了电话说他跟随牛得田下乡走几天,让她抓紧时间向中组部反映情况,还说有什么消息给他打手机。因为姚丽菊的后勤处特意准备了几个手机,谁要是出差就能打个条子带走一个,回来后再交还。
田夏沙坐接送车到厅里后首先去找姚丽菊领了手机,迅速将手机号码拨到了钱芳兰手机上,然后又忙着张罗着帮卫安竹扛摄影机。
牛得田来了,田夏沙忙开了车门让牛得田上车。牛得田说这次我坐前面吧,后面你和卫安竹还有宣传处另一位干事坐吧。
卫安竹领着一名干事过来了,田夏沙急忙同这二人一起钻进车里。
小车发动了。车轮飞转起来,把地下的雨水打的飞溅。
刚开始,大家都没有说话。牛得田扭过头对田夏沙说:“老田,你以后要支持卫处长的工作啊。”
田夏沙说:“那还用说。卫处长当宣传处长我举双手同意。原来支持她有我投她的票为证据,今后支持她以我的良心作保证。”
卫安竹甜甜地用标准普通话说:“谢谢田处。别人说我当宣传处长田处最有意见,我说不对,田处不是最有意见而是最最支持。田处,我没有说错吧?”
“没有,错不了。”田夏沙很平静,不显山不露水,完全是镇定自若的样子。
阴雨连绵,下得不停。
小车在雨中飞驰,一会功夫就出了天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