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胭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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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红尘伤·林花谢了春红(5)

待娥皇稍稍平静,娘说道:“娘的确是爱皇上,但娘也从来没有非分之想。娘娘可以不相信娘,但娘娘不能不相信皇上。”娥皇抬起头,看着娘,整个皇宫里,娘是她最好的朋友,这些天,也一直是娘真诚地照顾、安慰着自己,自己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娘的话?娥皇叹道:“娘,你莫要误会了,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昨天,皇上说了些什么?”娥皇还是在关心着李煜,正是因为爱的这样深,才会伤得这样深。

娘道:“皇上也很自责,很难过。他只是不停地喝酒,其他的什么也没有说。”听了娘的话,娥皇心中又一阵酸楚,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理由原谅李煜。娥皇冷笑道:“自责?难过?他知不知道,有人比他更难过?难道他一句‘自责’便可以解决么?”娘知道娥皇现在的心情,她现在该做的是说一些能让娥皇舒心的话。于是娘说道:“皇上确实不该对娘娘负情。皇上的苦衷,我想此时娘娘也听不进去。不过,娘娘确实不该责备国姨娘娘。”

娥皇怒道:“女英背着我做出这等事来,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姐姐?更可气的是,她不仅引诱自己的姐夫,还将那些艳词传得人尽皆知,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跟自己的姐姐争宠一般。”娥皇说这番话时,语气甚是激动,说完,脸色已然惨白。娘说道:“娘娘,您这些话是听谁说的娘不知道,但娘昨天去了蓬莱院,从秋水口中得知,事情似乎并非如此。”娥皇一怔,心情稍微平静了一点。其实娥皇本也是个聪明人,她本也不会相信自己妹妹会如此对待自己。但当时,娥皇正在气头上,听了别人这样说也就信了,根本没有多想。

娘说道:“秋水说,国姨娘娘认识皇上完全是个意外,当时国姨娘娘根本不知皇上的身份,直到那一天在画堂见到了娘娘才知道,那个人原来是自己的姐夫。当时国姨娘娘也很难过,她觉得自己对不起姐姐,早已决定放弃这段不该有的感情。可是她已经爱上了皇上,你说,她能不痛苦么?”娥皇一惊,怔在了当地。过了半晌,才问道:“此话当真?”娘道:“我当时站在楼下,看了国姨娘娘很久。她时而痴痴地发呆;时而泣不成声;时而说着对不起姐姐;时而又喃喃自问为什么……娘娘,国姨娘娘失魂落魄的样子丝毫不像是装的。”

娥皇彻底愣住了,这些天,她一直在责备着女英,大概是心太乱,根本就没想别的,心里剩下的只有伤痛。现在,娥皇乍闻娘之言,心又猛地痛了一下,脑中一片空白,现在又有一个同样无辜的人,承受着比自己还要重的痛苦,为什么事情会是这个样子?娥皇只觉得头越来越疼,什么事情都不敢想,只是喃喃道:“为什么竟会是这个样子……”说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想要离去。

娘猜到娥皇大概是要去找女英,便道:“娘娘,国姨娘娘已经走了。”娥皇又是一怔,脚步一下子滞了,问道:“为什么?”娘道:“昨天我去找她,她看见我,便对我说,她不想留在这里徒增烦恼,可是她无颜来向娘娘辞行,便托娘转告。她让我代她向娘娘道歉。”娥皇含泪,微微抬头,看着屋顶,说道:“无颜?道歉?为什么要道歉?有什么好无颜的?她又有什么错?”娘安慰道:“娘娘,既然国姨娘娘不是有意的,娘娘就该振作一点,好好想清楚这件事。娘总觉得这是一个阴谋,千万不要弄得不可收拾啊!”娥皇没有回应,只是长叹一声,离去。

娥皇回了寝宫,根本就没有心情去追究到底是谁散布的谣言,只是默默地坐在桌边,含泪弹着琵琶,往日的甜蜜情景,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泪水不断浸着这些画面,直到一切都变得模糊,只有伤痛依旧是清晰的。

就这样,过了几天,李煜终于鼓起勇气,来见娥皇。李煜只站在门口,默默地看了娥皇良久,他的心本就乱,这样的情景,他还能说出什么话?泪水已经浸透了衣襟,流珠才在一旁示意李煜上前解释。李煜回过神来,走到娥皇身前,轻声道:“娥皇,对不起。朕真的不希望事情会成这个样子。”娥皇并不抬头,手却滞了,悠悠的琵琶声骤然断绝。半晌的沉默后,娥皇冷冷地问道:“那你想是怎样的?”李煜被娥皇这冷冰冰的话语问得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蹲下身来,拉起娥皇的手,柔声道:“原谅朕,好么?”娥皇挣开李煜的手,冷笑道:“你将我姐妹害得如此,你凭什么叫我原谅你?”

李煜道:“娥皇,女英的事以后再说,你现在好好休息,不要再生气了。”娥皇怒道:“亏你现在还敢说‘女英的事以后再说’!你知不知道,女英为这事受了多大的伤害,她真的爱上你了,你让她现在怎么办?”李煜劝道:“娥皇,你先冷静一点,女英的事朕当然是要跟你商量的。”娥皇冷笑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事好商量的么?你伤害了我,更伤害了我妹妹,你让我怎么原谅你?”李煜无奈,叹道:“娥皇,那你到底想让朕怎样?”娥皇将头转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皇上要怎么样是皇上的事,跟臣妾有何相干?”

李煜这几天本就心情烦闷,听了娥皇将话说得如此重,也忍不住站起身来,拂袖喝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娥皇也站起身来,抬头盯着李煜的目光,说道:“臣妾的话说得很明白,我想皇上也应该听得很清楚!”李煜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娥皇竟会如此针锋相对地顶撞自己,心中又是气恼又是难过,扶着娥皇的肩头,大声道:“娥皇,你知不知道,发生这样的事,朕也很心痛!”

看到李煜动怒,娥皇也忍不住反问道:“心痛?皇上也知道心痛?那皇上知不知道,以前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每每浮现在脑海中,便如一把刀刺在心上一般!”说着挣开李煜的手,一边倒退,一边冷笑道:“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臣妾怎么忘了,《诗经》中还说过‘桑之落矣,其黄而陨……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看起来这话当真是不错啊!”李煜见到娥皇这般哀怨的样子,心下甚是不忍,说道:“娥皇,这些都是朕的错,是朕违背了当年的诺言,你能不能再给朕一次机会?”

娥皇又抬头望着李煜,刚欲开口,便想起了那些艳词给自己的刺痛;想起了自己这几天的伤心欲绝;想起了女英需要承受的巨大压力,她的心又冷了,不是她心狠,而是这样的伤害,实在是难以抚平的。呆立了半晌,娥皇低下头去,流着泪,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反是不思,亦已焉哉!”说完泪落连珠。娥皇坚定的语气,犹如一块大石,狠狠地砸在了李煜的心上,李煜只感到一阵眩晕,站立不定,忙伸手撑在了桌上。

在一旁看着的流珠早已流下泪来,她不敢相信,曾经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竟会闹到这般地步,她心中既是不安,又是叹惋。流珠见状,忙上前扶住李煜,劝道:“娘娘,您刚才的话,太重了。”娥皇并不理会,吩咐道:“流珠,去把那架筝琴取来。”流珠知道娥皇说的李煜当年做的那架筝琴,流珠生怕娥皇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站在当地,不敢去取。娥皇见流珠不动,便又吩咐其他婢女,其他婢女不敢违背,只得将筝琴取来。

娥皇拿过筝琴,含泪道:“相依相伴,永不分离?哼,誓言既已违背,还留着筝琴何用?”说完,举起筝琴,用力摔在了地上。李煜大惊,颤声道:“娥皇……”可是筝琴仍是摔在了地上,巨大的碎裂声响在耳畔,心如同木琴一般,碎成两半。李煜挣开流珠,跌跌撞撞地走到琴边,蹲下身来,伸手轻轻抚摸着碎裂的琴,泣不成声。

娥皇咬着唇,只见地上的琴身虽断成两截,但是发丝所做的琴弦,仍是紧紧地缠绕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娥皇不由心中一动,剧烈地咳嗽起来。

李煜已完全陷入伤感,脑中一片空白。他的手抚到相依相绕的琴弦时,不由也颤抖了一下,心几乎都是在滴血。一阵秋风吹入殿中,萧瑟凄清的寒风,让李煜不由想起了儿时的那句词——“九曲寒波不溯流”。难道,这件事,也当真无法挽回么?

已经到了冬日,树叶已落了很久,早已干硬碎裂。踏在枯叶上,听着的声响,周围的静谧更显得萧索凄清,寒风扫过枝杈,淡云缭绕天边,到处都是灰蒙蒙的沉寂。

李煜在宫中的小径漫无目的地走动着,四周的景色再阴沉,也比不了他心中寒冷,那天,娥皇摔碎的根本就不是筝琴,而是他挚诚的心,那绕在一起的发丝,让他羡慕,更让他刺痛。他什么都不愿想、不敢想,心中空空荡荡的。宫墙如是,只不过是添了几分寂寞;金殿如是,只不过少了几分生气;花月如是,只不过没了几许笑语。李煜轻叹一声,娥皇已经走了好几天了。

这天,散了早朝,李煜让周宗留了下来。周宗当然知道,李煜是为了娥皇和女英的事,他见李煜沉吟良久,并不开口,便道:“皇上还在为小女的事烦恼么?”李煜点了点头,说道:“其实都是朕的错,让娥皇出去静一静也好。”周宗:“皇上,其实此事,娘娘的举动亦有过激之处,请皇上不必一味自责。”李煜:“周大人无需这样说,朕害了你的两个女儿,你心里难道就不责怪朕么?”周宗一怔,作为臣子,他从来不认为君王此举有何过失,反而认为是娥皇不懂事。于是周宗躬身道:“皇上言重了,微臣不敢。”

李煜轻叹,他心知君臣的身份,使他的举动变得理所当然,但是他并不想把这个当做他负情的借口。皇帝亦是人,皇后亦需要真情,这与寻常百姓没有什么不同的。李煜摇了摇头:“周大人不必顾及君臣名分,只当你是朕的岳父,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周宗:“微臣不敢多言,只是现在既非节庆,又不是省亲的日子,娘娘一直住在宫外毕竟不妥。”李煜点头,说道:“这些朕也知道,可是朕还是不敢面对娥皇,也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

周宗心道:这件事哪里需要什么解释?本就是娥皇必须得接受的。周宗毕竟是朝中元老,他不希望将这件事闹得太大,这样对于朝廷和周家的名声都不好,于是决定逼李煜接娥皇进宫,当下躬身道:“微臣知道小女举止无礼,冲撞了皇上,皇上若执意怪罪,不肯接她进宫,就请皇上下诏废后。”李煜大吃一惊,愣了一下,惊道:“周大人何出此言啊!”周宗说道:“既未废后,又非省亲,娘娘留在家中,于礼不合。”

李煜听了这话,方明白周宗的心思,点了点头,说道:“周大人的心意朕明白,朕一定会等娥皇原谅朕的。”周宗见李煜还是如此说,还欲再劝,李煜却摆了摆手,说道:“周大人,没什么事,就先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周宗无奈,心道:皇上当真是性情中人啊!这样的人怎适合为君?他只得摇头轻叹,转身离去。

周宗走后,李煜默立沉思良久,才唤道:“厚德,取一架筝琴,摆驾周相国府。”裴厚德应了一声,依言传令。

此时天空中已微微飘起了雪花,点点凉意落在身上,慢慢地消融,最后化成丝丝的寒凉渗入肌肤,即让头脑清醒了几分,又让心中冷清了几分。

站在周相国府前,往事又一次涌上心头,将要叩门的手僵在了半空。裴厚德站在一旁轻唤一声“皇上”,李煜这才回过神来,伸手叩门,触到门环时,才感到,原来手上的温度已于冰冷的门环无异。

周宗万没想到李煜会亲自前来,忙到院中相迎,行礼说道:“不知皇上驾临,有失远迎,还请皇上恕罪。”李煜只是摆了摆手,说道:“带朕去见娥皇。”周宗依言将李煜带到娥皇的房门前,刚欲上前叩门,却被李煜拦住。周宗一怔,退在一旁,不解地看着李煜。却见李煜跪坐院中,将筝琴放在身前,竟然开始抚琴。周宗大惊,忙上前劝阻,李煜充耳不闻,只是低着头咬着唇抚琴,眼中的泪光莹然可见。周宗素闻六皇子心性如此,本也没想过能劝动他,当下也只得退在一旁。

悠扬婉转的琴声飘出琴弦,流过指尖,飘荡在周围空气里,纷纷小雪似是与琴声融为一体,飞扬舞动牵动人心的曲调。先是初次见面时娥皇所奏的琵琶曲;再是两人一同合奏的《霓裳羽衣曲》;再是江北思妻时所唱的《长相思》;再是冰雪庐山巧笑闺中的《一斛珠》;再是发丝相依,琴瑟相合的《后庭花破子》……一首首曲调将一幕幕往事编织起来,既让人神往,又令人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