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胭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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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红尘伤·林花谢了春红(4)

裴厚德一直服侍李煜,他自然知道李煜和女英的关系。裴厚德上前几步,说道:“皇上,小的觉得这件事还是应该早些说清楚的好。”李煜这才回过神来,说道:“跟谁说清楚?娥皇还是女英?”裴厚德一怔,他没有想过要跟谁说,只是觉得这件事一定要说清楚。李煜见裴厚德不答,便道:“没关系,说说你的想法吧。”裴厚德想了想,说道:“小的也不知道说的对不对。只是小的觉得这件事情怪不得皇上。皇上在那种心情时遇到了清纯可爱的国姨娘娘,任谁都会动心的。可是皇上却不该把这件事瞒着皇后娘娘。”

李煜沉默半晌,点了点头,说道:“朕不想给自己找什么借口,可是这样的话,朕怎么敢跟娥皇说呢?”裴厚德刚欲再说什么,一名女官走了过来,蹲身行礼,说道:“皇上,国姨娘娘让奴婢给您带个话,说今晚三更,她在画堂等你。”李煜转过身来,见到带话的那个女官竟然是乔滴珠,不由怔了一下。原来,那次戏弄过陶谷以后,李煜便将她封为侍从女官,留在宫中了。

李煜心下奇怪,为何女英会在那个时候单独约自己会面。但李煜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乔滴珠蹲身一礼,便即退开。裴厚德奇道:“皇上,国姨娘娘为什么会约你那么晚了见面?”李煜苦笑摇头,或许有些话他不敢对娥皇说,但至少今晚,他可以先找女英问清楚。

蓬莱院内,女英坐在窗边,玩弄着花瓣,正想着李煜今天会不会来找她。她不经意地抬眼,却看见小楼下,秋水正在和一个十分眼熟的宫女说话。女英不由心下好奇,思索着这个宫女是谁。正自想着,秋水已走上楼来,说道:“小姐,刚才乔姑娘让我转告你,说是今晚三更,皇上在画堂等你。”女英一惊:“什么?三更?”随即满脸通红,她心里早已春心暗动,深夜去见自己所思之人,当然不免心怦怦乱跳。

待女英平静下来,她便想起刚才她一直在思索那个女子是谁,于是又问了句:“你刚才说是谁带的话?”秋水道:“乔姑娘啊,怎么了?”女英立时想了起来,说道:“就是那天那个拉着母亲神神秘秘地说了半天话的乔滴珠?”秋水点了点头,道:“对,就是她。不过奴婢也觉得很奇怪,她又没有见过夫人,会跟夫人说些什么呢?”女英不再想乔滴珠的事,坐在窗边,想着今晚的约会,心下说不出的欢喜和紧张。

入夜,女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只盼着早一点到三更。沉沉的夜色,无法掩盖女英双颊的红润,静谧的楼阁里,隐隐可以听到女英银铃般的窃笑。三更终于快到了,女英兴奋地起身梳妆,她穿的是第一次见到李煜时的那件天水碧,李煜曾说过他很喜欢那种清雅通透的颜色。女英梳洗完毕便独自一人悄悄下了楼阁。这一个月里,她早已将皇宫玩遍了,自然已经知道了去画堂的路。

女英脸上的笑意很浓,她恨不得快步奔到画堂去,可是在这样沉寂的夜里,她也只能强抑心中的急切。一阵清风拂过,小径旁的花草随风摇摆,藏在花蕊中的香气便溢了出来,淡淡地在风中缭绕开了。女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很陶醉,她也知道今晚一定会有让她更陶醉的事。

女英轻步走着,耳边却时不时地响起银铃的声音,似是清风在娇笑一般。女英这才意识到,她这双鞋上的铃铛,走起路来会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平时听来确是十分好听的,可是现在,这种声音却让她感到了不安。宫里巡夜的人很多,若是被谁看到了,总是一件不好解释的事。于是女英脱下鞋子,拿在手中,继续向画堂走去。这一次,女英的脚踩在落满花瓣的台阶上时,只能感到一阵柔软,却听不到一丝声响。

画堂畔,一个清秀的白衣身影映入眼帘,女英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李煜回过头来,看着女英绝美的笑容,也笑了起来。女英清浅的碧衣在晚风中微微飘动,与画堂河畔的依依杨柳融成了一幅淡雅的水墨画,就连清澈的月光,在这样清丽绝俗的景致中也黯然失色。

呆立半晌,女英回过神来,扑到了李煜的怀里了,温软如玉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可以感觉得到她心中的欢喜,和那一丝尚未退去的紧张。平静了半晌,女英才道:“你怎么大晚上的约我出来?知不知道我这会儿出来很不容易啊!”李煜一怔,奇道:“咦?不是你约的我么?”女英也是一怔,奇道:“没有啊。”他们都已经意识到事情的蹊跷,可是如此良辰,两人又如何按捺心中的情思,去想这些不相干的事?

画堂小楼,烛光幽然,女英红着脸浅笑,她犹豫了好久,终于开口,问道:“钟隐哥哥,你有没有爱过我?”问完,女英已是满脸通红,连忙将头低了下去。李煜知道女孩家问出这样的话需要多大的勇气,他什么都不用再问,心下已然十分明了,女英爱他,不是那种一时冲动的爱。可是李煜该怎么办,或者他真的不该在心情不好的时候,认识这个可以给人带来无限轻松愉快的女英。可是他已经认识了,已经动情了,难道还有回头之路么?

李煜看着幽暗的烛光映在女英的脸颊上,清丽中更增了几分娇艳,李煜不由心中一荡,这样的情景,他真的不忍开口拒绝,因为那样是欺骗了女英,也欺骗了自己。李煜拉起女英的手,柔声道:“爱过。”女英只感觉脸上热热的,娇笑一声便低下头去。

那一晚,他们谁都没有再说其他的话,此情此景,还有什么话要说,一切早已了然心中。他们默对烛光,相视浅笑,这大概才是“相看无限情”吧。

直到黑沉的天空微微泛起一丝的粉色,女英才躺在榻椅上睡着。李煜拿过一张被子轻轻盖在女英身上。他站在女英身侧,看着女英长长的睫毛垂在脸上,红润的脸颊上挂着甜甜的笑意,恍若天上的仙女安睡一般的美好。

李煜不禁心动,轻步走到桌边,拿起笔,写道:“菩萨蛮: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写罢,画堂相会时那清雅美丽的画面又浮于脑海。

清晨,几缕纱般清浅的阳光,透过窗帘,洒进小楼,暖暖地罩在了女英身上,女英轻轻睁开眼,打了个呵欠。李煜见到女英醒来,冲她笑了笑,女英走到桌边,看到了那首《菩萨蛮》,立时满脸通红,随即浅笑着低下了头。李煜看见女英的娇羞之态,不禁心动,忍不住伸手轻轻拉着女英的手,柔声道:“女英……”

可是,不等李煜说完,便听到楼下裴厚德的禀告声:“皇后娘娘驾到。”李煜和女英均是大惊,都愣了一下,这才将手松开,微微将身子转了过去,但两人还是满脸红润。这样的情态,已然被走上楼来的娥皇看得一清二楚。娥皇只觉脑中一阵眩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半晌,才怒道:“你们两个……”话还没有说完,便已说不下去了,只是一只手撑在栏杆上,泪如雨下。

女英尚不知缘故,试探着轻唤:“姐姐……”娥皇不去理她,几步走到李煜身前,怒问:“这就是你说的让我相信你?”李煜自知理亏,只得道:“娥皇,你听我解释。”女英听到“娥皇”这个称呼,立时傻在了当地,她知道只有谁可以这样称呼当今皇后。女英脑中一片空白,她退开两步,靠在栏杆上,不住地摇头,眼中亦是泪光莹然。

娥皇哪里还肯听李煜的解释,冷笑着走到桌前,拿起了桌上的那首《菩萨蛮》。娥皇只瞄了几眼,便已气得脸色发白,不住地冷笑自嘲。李煜上前扶她,娥皇用力将他推开,冷冷地道:“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你这首词不是解释得很好么?”说着泪水早已将纸浸得透湿。李煜心下甚乱,无言以答,只得低声道:“娥皇,对不起……”娥皇用力将纸摔在李煜身上,怒道:“对不起?哼!李煜,你让我还怎么母仪天下啊?”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楼。

女英兀自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她走到李煜身前,抬头注视着李煜,哭着问道:“你……你真的是姐夫?”李煜流着泪,说不出话来,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女英退开两步,又是伤心又是悔恨,哭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良久,女英的心情稍稍平静,她哭着责问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伤害了姐姐!我恨你!我恨你!”说完哭着跑下了小楼。

李煜只是呆呆地站在当地,任由泪水从脸颊滑落。他当然知道,他的做法不仅仅是伤害了娥皇,也伤害了女英这个纯真的孩子。可是他现在能后悔么?纵使时光可以倒流,在满心愁苦时,他又如何能拒绝那总能给自己带来快乐的天真活泼的人。或许只是错误的时间,错误的人,才造成了这次错误的伤害,深深的伤害,爱得越深便伤得越深。

裴厚德在一旁看着也是难过,只是不知如何劝慰,只得上前轻唤了声“皇上”。良久,李煜才长叹一声,一脸无助地问道:“厚德,朕真的该怎么办?”裴厚德犹豫半晌,才道:“皇上,小的并不认为是皇上的过错。自古帝王本就有三宫六院,能似皇上这般已属不易。”李煜摇头,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做错了便是错了,朕不想给自己找什么理由,只是……只是朕真的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裴厚德不语,他心下其实已然甚是佩服自己这个至情至性的主子。

事情已过去了三五天了,李煜既无颜去找娥皇,也无法面对女英,只能独自在澄心堂神伤。秋风瑟瑟,落叶萧萧,寒气袭人,爱恨难言。

这日,李煜去给圣尊后请安,站在院中的庆奴走上前去,蹲身行礼,说道:“皇上,奴婢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讲。”李煜轻叹一声,心道:现在宫里说什么的都有,那里还有人管什么当不当讲。李煜道:“你说吧。”庆奴道:“奴婢以为,这件事错不在皇上,皇上大可不必自责。可是皇上,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如果不管不顾,只会让更多的人受到伤害,奴婢斗胆请皇上面对此事。”李煜似是略微点了下头,沉吟半晌,问道:“母后怎么说?”

庆奴叹道:“圣尊后很是生气。圣尊后素来喜欢国姨娘娘,可是这几日,她来给圣尊后请安时,虽总是强颜欢笑,可是脸上仍是隐隐露出泪痕。至于皇后娘娘,更是伤心欲绝。这样的情景,你让圣尊后如何不生气?”李煜苦笑摇头,说道:“朕本想让母后出面说和,现下看来,连母后也在生气。”庆奴也很理解李煜的心情,低头不语。李煜忽然问道:“庆奴,那你怪不怪朕啊?”庆奴不由一惊,抬起头来,轻声道:“奴婢不敢。”李煜摇了摇头,说道:“这没有什么敢不敢的,怪便是怪,不怪便是不怪。”

庆奴尚未回答,钟氏便已走到院中,喝道:“庆奴,你有这么多话要说么?”庆奴不由又是一惊,忙退开两步,神色惶恐。李煜轻唤了声“母后”,圣尊后却不理他,转身对庆奴道:“庆奴你好大的胆子,你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么?这般不顾礼仪的招惹是非,就不怕再出什么事么?”庆奴未见过钟氏这般发火,忙跪了下来,低头不语。钟氏不再多说,转身向殿中走去。

李煜忙几步追到殿中,唤道:“母后……”。钟氏停了脚步,过了半晌,才回过头来,正色道:“女英没有错,娥皇也没有错,她们谁都不该承担责任,你好自为之吧。”说完快步走进了内殿。

李煜走到院中,见庆奴还跪在那里,便上前苦笑道:“庆奴,你起来吧。母后这哪里是在怪你啊,她分明是在责备朕。”庆奴服侍钟氏多年,当然知道这一点,当下站起身来,说道:“皇上,圣尊后现在正在气头上,话若是说重了,请皇上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庆奴自小跟李煜关系甚好,她看得出来,李煜现在的痛苦丝毫不比娥皇和女英少。李煜叹了口气,说道:“庆奴,谢谢你。”

回澄心堂的路上,李煜一直低头不语,沉寂的秋色更显萧条。裴厚德心下不忍,劝慰道:“皇上,小的倒有一个主意。”李煜停步,不抱希望地问道:“说来听听。”裴厚德道:“娘娘跟娘的关系甚好,皇上不妨去找娘,让娘去劝劝娘娘。”毕竟,裴厚德心中还是对娘有感情的,自然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娘。李煜思索半晌,觉得这确实是个好主意,便道:“好吧,也只能如此了。”

娘并不在寝宫,李煜便和裴厚德一起在殿中等候。直到傍晚时分,娘才回来,见到李煜不由一怔,随即蹲身行礼:“参见皇上。让皇上等候,实属不该,还请皇上恕罪。”李煜摆了摆手,道:“想不想陪朕喝酒?”娘微笑着点了点头,接着又吩咐下人备了酒菜。

娘见李煜坐在当地,自斟自饮了好几杯,也知李煜必是心事重重,于是首先开口:“皇上可是在为了皇后娘娘和国姨娘娘的事烦恼?”李煜点了点头,却仍在不停地喝酒。娘见到李煜这个样子,心下难过,摇了摇头,说道:“皇上,您真的不用自责,这不是您的过错。”李煜已是不止一次听到这句话了,可是这话越听却让他越觉得刺痛。李煜抬起头来,反问道:“不怪朕?难道是娥皇和女英的过错了?”娘心中一直深爱着李煜,她自然很理解娥皇和女英现在的心情,但她也更了解,依李煜的心性,他现下也绝不会比娥皇和女英好过。

娘忽然心疼起来,起身夺过李煜手中的酒杯,说道:“皇上,别再傻了,谁都没有错!错的是时间,是身份!”娘的语气甚是激动,李煜抬起头看着娘。

娘意识到自己举止逾礼,便退开了两步,说道:“前几天,娘便去看过娘娘,娘娘当真是绝望到了极点。她本来对皇上的负情已然难以承受,再加上那个破坏她感情的人是她的亲妹妹,她真的快要崩溃了。她说她想不到国姨娘娘会那样不择手段地去跟她争宠。”

李煜刚想替女英辩解,却听娘继续道:“当时我也很是气愤,便决心去找国姨娘娘问个清楚。可是等我到了蓬莱院,我才知道我错了,我悄悄在外面看了好久,才看到国姨娘娘也很伤心。而且这种伤心是最无辜的,她事先根本就不知情,可是仍然要承受内疚和割爱的痛苦。娘看了,真的很心碎。”李煜听着,根本没有心情去留意娘话中透漏的问题,只是呆呆地坐在桌前,丝毫不敢去想娥皇和女英现在的心境,只是任由连珠的泪水,不住地滴在酒里。

娘见状,眼里也已噙了泪水,她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她知道李煜现在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用听。娘觉得,现在对于李煜,最该做的大概就是大醉一场,醉到不省人世,让那颗痛了很久的心稍稍地休息。而娘则默默地盯着烛光,心道:我最爱的人伤心至此,我最羡慕的人沦落如此,难道这当真只是个错误的姻缘?不!这不可能!娘咬着唇,直觉告诉她,这一定是个阴谋……

第二天清晨,李煜便去上早朝了。李煜刚刚离开,娥皇便来到了娘的寝宫。娘微有几分意外,蹲身行礼,问道:“娘娘,您怎么来了?”娥皇并不答话,问道:“昨夜,皇上是不是在这里留宿?”娘一怔,心道:皇上才刚刚走,娘娘得到消息怎的竟如此之快?娘绝不敢相信娘娘会派眼线盯着自己或是皇上,所以甚是惊异。娥皇看出娘的心思,说道:“我本来也不想探听的,结果,今天一大早,这件事便传遍了皇宫,我想不知道都不行。”

娘一惊,问道:“什么人如此大胆?这样的闲话也敢传!娘娘,我……”

娘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没有再说下去。娥皇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叹一声,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过了良久,才开口:“连自己的妹妹都如此算计我?这个世界上,我还能相信谁?”说完,无助地靠在娘的肩上,又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