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风宪名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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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承熙五年三月初三,又是一年莺****长。

十里亭驿边,又见杨柳依依,翠色盈眼。

风景旧曾谙,人事几变迁。

这里……送别过多少人?被他一刀挥下马老死乡野的邓焕?拿着玉笏痛哭失声,有恨无怨的方大同?还有多少的前辈后辈?这儿,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蕴月一身影绿松竹纹细绸春衫,长身立于驿亭边,看着眼前的开阔,心中却连感慨都不想有。

他只摸了摸怀里那圆圆的物事,那是一只镯子。碧绿的翡翠底子,赤金造了三支缠枝莲镶嵌而成。

断镯再镶,破镜重圆么?

皇帝最后去刑部狱中看他了,支开豆子后狠狠跩了他两脚,骂他只顾体贴他老爹,却不曾顾着皇帝的面子。他心里到底还有不服气,只道你的面子值几个钱!

但皇帝跩了他又把他拉起来,一脸便秘的说知道他的用心。然后怀里拿出这支往日灵透,今日更添华丽的镯子,告诉他,阿繁的镯子断成三截,在阿爽殒命不远处拾得,但阿繁人不在太皇太后寝宫,宫内任何一处也都不见她的尸首,只怕是宫乱时逃出去了。

蕴月当时恨不得掐死皇帝,要不是太皇太后动了歪心思,照顾皇长子的阿繁怎会到处乱跑!可他拿着那支越发精美的翡翠镯子,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皇帝最后拍了拍他的肩,意味深长的说:“你去江南任职去吧!你爹爹、户部尚书林澈、鼎方侯李玉华都不约而同为你婉转。蕴月,江南,那儿你为朕释疑解惑……或许也能找着阿繁……”

他不明所以,但旋即,他出狱了,迁任江南六路转运使。阿愉自然也没事了,皇帝厚葬了他,大家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不知道他这是贬官出京还是出京升官,出狱后老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老爹看着他,似乎满腔的力气都泄了,只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江南是个好地方,你能在那里释疑解惑……

然后……绿衣阿姆听得他奉圣旨要立即离京赴任,旋风一般的帮他打点行装,似乎巴不得他出门。等他一一辞过诸人就要出门了,绿衣阿姆却给他来了个熊式拥抱,哭的他一身的鼻涕眼泪,害得他又要换了一身衣裳才出的门。

他老爹没出来送他,老头叹着气送他到蕴月园门前,只嘱咐赵恺好好送一送他。

他不想让赵恺送,有什么好送的呢!横竖去哪豆子都陪着,如今更添了武艺高强、也算心灵手巧的瑛娘。有这两人,蕴月包管自己去到哪都吃香喝辣的。

可赵恺非拧巴,一路骑着马送到十里亭驿,路上一句话不说,却偏是跟得紧紧的。

等到了东郊十里亭驿,蕴月却又看见张挺、慕容凌、祝酋英早等在那里,还备了薄酒要辞他。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蕴月只得翻身下马,款步走进驿亭。

虽然心中不以为然,但看着眼前杨柳依依的好景致,蕴月还是一一饮过了三人的酒。

看着三人,蕴月又想起御史台,当初济济一堂,而今只剩寥寥可数。旋即蕴月又想到孙犟驴子出殡,自己在狱中竟不能上一柱香,因此转身向瑛娘要了一百两的银子,交给张挺:“大人,孙大人出殡,竟下官未能一尽心意。听闻孙大人家中并无余资,想来下官这条命还是孙大人挣下来的,如此,下官岂能不尽点绵薄心意。烦请孙大人将此银转交孙大人家眷……”

话未说完,几人黯然,张挺只推辞:“这是你路上盘川,岂能动用。孙大人家眷,自有我等照顾,你便放心吧!”

祝酋英和慕容凌两人也都连声推辞,保证他们都会照顾到。

赵恺听闻了走上来说道:“大哥不必担心,阿恺在京中,自会周全大哥的朋友故人!”

一句话下来,赵恺满脸通红,似咬了舌头般呆在那里,眼睛盯着蕴月看。

众人一愣,蕴月愕然,连一旁的豆子都吃惊:“啥!你叫他啥?”

赵恺回过神来,狠狠的瞪了豆子一眼,唧唧歪歪好一会,终是鼓着勇气:“大、大哥!一路保重!”

蕴月挠挠头,实在不知所措。

一旁张挺回过神来,连忙推了推蕴月,蕴月这才醒过来,也是满脸通红的“哦”了一声,然后唧唧歪歪,拿蚊子般的声音说:“家中爹爹、师傅,阿恺多照顾……”

赵恺应了,下面豆子嘿嘿一笑,旋即被瑛娘狠狠掐了一把腰,痛得他直叫。

而后,蕴月算是辞过众人,正式赴任。

不料,才出了十里亭驿五里路,蕴月三人又见路边停了马车,却是户部尚书林澈同一名三十出头的男子站在一侧。

蕴月连忙下马,拱手道:“林大人!”

林澈一脸的威严,却笑得宽和,见了蕴月也不说辞行的话,只拉着他的手给他介绍身边的那名男子:“蕴月,这位王云随先生,却是老夫十来年的助手了。天下户籍、农事、钱粮,都是极通的。江南是天下粮仓,你就任转运使,不可不知劝课农桑之事,带着王先生,勤加询问,于你的公务,必有所助益!”

蕴月吃惊,却只得先行与那王云随见礼。

而后王云随也不着急与蕴月交道,只微笑着退到一侧,看两人说话。

林澈点点头撇下王云随,眸中悲喜莫名,携着蕴月略行两步,便温言说道:“江南……你的外祖父,名讳林泓,想必你也知晓?他在杭州任上政绩良多,你去瞧瞧;还有旧日方严大人,你、你娘,李老,在武夷,你都瞧瞧……此行,必多有收获!”

蕴月这边还未曾吃惊完林澈的厚礼,那边又疑惑,怎么人人都断定他此行江南必有收获?蕴月提起精神,正要探问。

林澈却不再说话,只携着他的手,细细看了一会,才点头道:“你随我来!”,说着把他引到马车旁,自己却带着王云随,拉着豆子瑛娘到了不远处说话,似在细细吩咐豆子夫妇二人。

蕴月不明所以,马车帘却掀开了,车厢里端坐着史氏!

史氏看着蕴月,再好的姿态,也掩不住满面的泪迹。她用丝帕捂着嘴,无声流泪,眼睛却须臾不眨的看着蕴月。

蕴月实在诧异,慌乱中只得略退一步,行礼道:“见过林夫人!”

史氏见状知道自己吓着了这孩子,喘了口气勉强的擦了眼泪,又努力的平了平心情才道:“小相公哪一年生人?凤元三年?今年也有二十一岁了?”

蕴月摸不着头脑,勉强回道:“晚辈不曾得知自己生辰,听爹爹说晚辈到蕴月园时约摸两岁,想来,也是凤元三年生的。”

一句话,史氏禁不住又呜呜的哭起来,倒让蕴月站在车外手足无措。

好一会,史氏竭力平静下来,一面拭泪,一面扯嘴笑道:“让小相公见笑了。且不论你几年生人,只算你住在蕴月园,与王爷有父子情分,老妇也算是你的外祖母了。早前怠慢,为你到蕴月园,只送了几色寻常针线贺你。如今你远行,老妇亲手做了只荷包,小相公若不嫌弃,便带在身上吧,也一偿老妇多年遗憾。”,说罢一只荷包递了出来。

蕴月双手接过那荷包,才一眼,就知道那荷包用了大心思!他不知道怎么反应,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看着精美的荷包呆在那里。

史氏见蕴月愣住了,心中难受,嘴上却安慰他:“一蓑烟雨到江南,小相公一路保重!来日相见,只怕前疑尽释。”

又是这句么?

蕴月迷糊,他到底应该释什么疑,解什么惑?

思绪凌乱中,王云随豆子瑛娘已经辞别林澈夫妇,而后陪着他,一路向南……

南面……一蓑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