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风宪名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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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张挺和慕容凌立即抢奔过来,张挺一手夺过来,细细的认了,心中大喜:“是了!我认得!老孙素日就说玉有五德,譬如君子。老孙初入御史台时,家无余资,邓老叹其清廉,又赞其耿直,特意相赠的。这腰带上的羊脂玉片,我朝夕相对,看他带了十多年!”

张挺捧着玉带喜悦之后,先是沉默,而后一屁股的坐在地上,又呜呜的哭了出来。

慕容凌站了起来,抖着声音叹了一口气,转身将那堆尸首一具具的翻下来,一一摆平。祝酋英见慕容凌搬得满头是汗,也流着泪,默默加入慕容凌的行列。

直到太阳高起又落下时,三人将勉强称为孙继云的一具尸首拼凑起来。

祝酋英见得如此惨况,当即跪了下来:“孙大人说,陛下不惜裂袖待他,他何惜粉身碎骨报陛下!”,说罢接连三个响头,长跪不起。

当天夜里,三人不约而同的上了折子,请求陛下以国礼安葬孙继云。

赵恪一看到三人的折子,当天就批了,并着礼部严适之好生操办。

十六日,御史台设灵堂,赵恪不顾龙体不适,拨冗亲往吊唁。

此时蕴月触怒皇帝下狱刑部的前因后果已在官员中传开,而曲谅掂量着皇帝要用他弹压功臣,很有些趾高气扬。张挺掂量着御史台里高官要员齐集,皇帝端然,一辈子的老实厚道全部抛诸脑后,跪在孙继云的棺木前,指着孙继云的灵位,将那日跟随皇帝平叛的前前后后细细的描述了一遍,然后点名道姓的将在列的莊国公曲谅、曲启礼、曲岚骂了个通通透透,说他们居心叵测,不顾社稷安危只求自家富贵。

最后张挺爬到赵恪跟前,哭道:“陛下!当日邓老出世,微臣与孙大人在御史台听得邓老垂训,要我两照顾好御史台的祝酋英、江蕴月!今日孙大人粉身碎骨报陛下,全了忠臣的情谊,微臣惭愧啊!微臣素无才干,忝列御史台十多年,不曾为君主分忧解难,危难时分,看得同僚舍身成仁,恨不得以身代之!江蕴月江御史素有雅量,人才难得,此次文贼谋逆,江御史以身犯险,立得大功,却因小节入狱。臣无能,愿以身代之,舍了我这无德无才之身,为陛下珍惜他人才难得,也免得日后黄泉之上微臣无颜面对邓老、孙大人!求陛下成全。”

一席话下来,灵堂内呜咽渐起,祝酋英和慕容凌一言不发,都跪倒在张挺的身侧,用实际行动支持张挺。

赵恪看着三人不断磕头,内心怆然,最后站起来朝着孙继云的灵位深深稽首,淡淡说道:“谥号,忠。”,旋即转身离开。

当天夜里,皇帝一场高热卷席而至。

三天后,皇帝龙体稍安,下旨召景怡郡王赵怡进宫。

二十日夜,赵恪寝宫。

赵怡看着赵恪一脸清瘦,心中一痛,原来所有的人都承受着难以承受之痛!

他失去了妻子、孩子,面对那些背叛他的人,他却不得不分出精神来,该抚慰的还要真心大度的抚慰。这痛,旁人难以忍受!

赵怡摇摇头,直起身子:“六郎!朝野事繁,九叔也知你心中苦,可你也要保重才是!”

赵恪定定看着赵怡,良久才问:“皇叔,当年你凌空而折翼,虎落平阳的过了二十年,你心爱的妻子形神俱灭,你恨么?”

赵怡皱眉,皇帝怎么问他这个!恨么?

赵怡深吸一口气:“恨么?也恨。头几年连母后都恨,宁愿她老人家一刀杀了我。后来?”,赵怡说到此处轻笑一声,有些释然:“后来也不恨,要恨,也恨自己。当年皇兄革新,我意图光复燕云之地,以为十年筹谋就能一举功成,可惜……后来困在蕴月园,二十年也过来了,才知道,十年算什么?丹青之上的沧海一粟罢了!若恨,我恨我自己操之过急,反倒连累了心里最重的那人……六郎,凡事有因才有果。”

赵恪点点头,嘴中微动,只觉得千般滋味皆不是滋味,只轻轻从身侧取出一只羊脂白玉喜上眉梢的透雕熏球,并从里面抽出一面软纱,递给了赵怡。

赵怡讶然,展开来看:

“甘遂甘草十八反,

“皆是艺高人胆大。

“连翘使者反做主,

“以毒攻毒藏恶心。”

赵怡抬头,眼内惊悚,只看着赵恪。

赵恪垂下眼眸,轻轻道:“父皇大肠饮结症,王医正用甘遂半夏汤,里面甘遂甘草犯了十八反,却是艺高人胆大的,父皇的病也好了。后来太皇太后贬斥了王医正,用了秦医正。此时父皇连服了三日的甘遂半夏汤,而秦医正又因父皇伤风开了连翘汤,里面的使药甘草,反客为主,用量多了一倍不止。连翘汤、甘遂半夏汤,两汤中的甘草夹击甘遂,原本的艺高胆大,成了致命毒药……”

“单看哪个方,都没有问题,绝查不出有毒,而且两方错开日子、错开时辰服用,任谁也看不出端倪。可……”赵恪声音低了下去。

赵怡说不出的震惊,他一直认为先帝暴卒有着不为他所知的秘密,不料这秘密尘封二十年后突如其来的展现在他面前。原来!真的有人谋害先帝!就在他在前方浴血奋战时,先帝经历了猝不及防的一场预谋已久的阴谋!

“我曾问过俞嫲嫲当年的旧事。那秦医正素日都给祖奶奶请脉,祖奶奶极为信任的。可再一查,却发现此人曲曲折折的与朕的外公有着关系……”赵恪说得困难,声音越发轻薄,轻的就要散在空中一般:“嫲嫲说,祖奶奶一直不高兴父皇都任用一些胆大峭直无所顾忌之人,诸如方严、王医正;祖奶奶也一直不喜欢九叔认真领兵打仗,若不是因九叔的王妃是林泓的长女、是保守派重臣侄女,九叔就是滚到地上去求,也求不到祖奶奶应允。为此祖奶奶同洛阳的古光、死了的韩琦、文彦博等人素有往来,对身为洛阳世家之女的母后也颇为满意。而那秦医正为祖奶奶请脉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实在是可靠的……九叔……”

赵怡用力的听着,手上却软的拿不住那软纱,软纱便飘飘荡荡的滑落在光洁的金砖上。真相,突如其来,看似平淡无奇又可以理解,却如此残酷,残酷到让人无法接受!

母后!难怪!母后当年确实对皇兄的革新颇有微词,可没想到洛阳权贵竟利用这点,在革新积蓄了十多年的矛盾、他分身乏术又即将建功立业之时,突然发难,颠倒乾坤!

赵怡狠狠闭了眼,仰着头,不让眼中的泪水滑落!清月、清月!真对不住你!你幼时经历元祐党争,痛失祖父母亲;长时经历宁熙党争,委屈的委身于他;最后……还是因为这朝廷党争无辜……这一辈子,欠了她太多!委屈她、逼着她跟他在这刀浪里翻滚,害得她遍体鳞伤,直至今日……

思及此处,赵怡兀得张开眼。不!这一切还没有完!还有今日!还有明日!他逼着自己抿了抿嘴,低下头看着赵恪,才发现赵恪神情缥缈。

赵怡心中又猛的抽痛,最痛的还有六郎啊!

当年旧事,只怕就是那洛阳耆英的水深之处了!洛阳权贵暗害先帝,曲家参与其中,连六郎的生母,当年的曲贵妃,后来的曲太后,只怕都亲自参与、实施!

兜兜转转,原是最美好的掩藏了最残酷的!母亲参与谋害父亲,而后又谋害了渐渐不再掌握之中的废帝及其外族梁氏,将年幼的他推上帝位。

无论太皇太后知不知情,六郎都要独自承受这些庞大若怪兽的宫闱秘密!他的痛,连身处皇家的赵怡都难以体会半分!

“三哥哥被废后不过两三年,母后便去了。那时我已记事,如今想起来,母后临去前疑神疑鬼,几乎歇斯底里,祖奶奶对此不闻不问……九叔……祖奶奶……”,赵恪双手捂着脸,再也说不下去……

赵怡抿着嘴,不顾尊卑的坐到赵恪身边,把赵恪的头抱在胸前,渐渐的,赵恪胸前一片****。

赵怡扶着赵恪的背,一言不发,只暗自喟叹。

母后……母后当初就是对先帝之死不知情,只怕到了废帝被废之后也对赵恪的生母曲贵妃起了疑心。事已至此,赵恪怀疑他母亲的死可能与母后有关,也在情理之中……纠缠婉转,如藤蔓般牵绊,如此惨烈的宫闱争斗,早已说不清孰是孰非,孰因孰果。旧日于今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究竟有何不同?!

赵怡忍下心头酸痛,深吸一口气,竭力温言道:“你我投生帝王之家,帝王家的事,烂熟于心。六郎,在此之后,可还有你要坚持的东西?若先帝的遗志不算,对你忠心耿耿如孙继云的一班臣工算不算?若这些都不算,你都厌倦了,那阿爽呢?九叔听闻她自己跑出来,高喊着永远等着你。六郎,她用她胸前的三箭成全了你此刻的平安,成全了你手握乾坤的未来!”

赵恪不曾答话,赵怡便扶着他,偌大的宫殿,叔侄两人便静静听着长夜的更漏。

东方吐白的时候,赵恪一脸平静的坐直。赵怡心中明白,站起身来恭敬下拜行礼:“臣叩见陛下。”

赵恪没有招赵怡起来,径自走到殿门处,伸手用力一推,春日的阳光瞬间洒满了殿堂,赵恪沐浴在阳光下,清淡间风采崭然,他轻轻一笑:“皇叔,朕一直疑惑,此次文家谋逆,缘何江南一片寂静?”

赵怡伏在地上,心中释然,不轻不重的声音道:“陛下让蕴月下江南吧,他必能为陛下释疑解惑。”

赵恪略回头,唇畔的一抹笑容恰到好处。

待赵怡告退,赵恪招来得喜,将那方软纱封在锦盒内:“你去莊国公家中,将此盒赐给莊国公,告诉他,这天下,姓赵。”

承熙五年二月十四日,时枢密院正使文重光纠集大理寺少卿柴郁林、侍卫亲军步军司都虞候池源都密谋作乱。

御史中丞孙继云刚正不阿,乱军中怒责池源都,不惜粉身碎骨报君主。后台御史张挺、监察御史慕容凌、殿中侍御史祝酋英为之收殓骸骨,京城百姓为之扶灵百里,上钦赐谥号“忠”;

兵部右侍郎袁天良勤王护驾中英勇牺牲,上善待其家眷,赐千金,允其返乡居住;

枢密院副使吴启元平叛有功,加太子少傅衔;

户部左侍郎林澈协助平叛有功,升任户部尚书;

兵部尚书黄澄平叛有功,加封芷国公;

源西营主帅何冲接替崔宁,任安宁军巡检;

源西营主帅方琼接替张林峰,任康乐军巡检;

景怡郡王世子赵恺升任侍卫亲军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位列都指挥使来喜之后,得喜不再担任殿前司都指挥使;

兵部员外郎、塑方侯世子李存戟维持原职不变,原侍卫亲军马军司副都指挥使杨易升任都指挥使;

慕容凌升任御史中丞;

祝酋英升任监察御史;

裴向秀破格录用为兵部主事;

原殿中侍御史江蕴月迁任江南六路转运使。

承熙五年二月十四日,文氏谋逆兵败,原侍卫亲军步军司都虞候池源都、大理寺少卿柴郁林附逆,皆夷灭九族。诸附逆将士,株连者数以万计。

承熙五年二月十四日,文重光兵败,堂前服毒自尽,其子文采瀛束手就擒,后于菜市口受万人凌迟之刑;文皇后自尽,死后褫夺皇后金印封册,不享祭庙,不立坟茔;废帝时为洛阳文彦博所立功碑,悉数磨毁,文家九族诛杀殆尽;后废后亲子,二皇子夭折,文氏一族覆灭无遗。

承熙五年二月十四日,洛阳莊国公曲谅遣长孙曲岚勤王护驾,平叛有功,上起复曲谅,任中书省同平章事、参知政事,曲岚任刑部主事。二月二十一日,莊国公突发痫症,抽搐不止,告病,自此洛阳曲家收敛气焰。后其子孙世袭罔替莊国公爵,但出仕官高不过五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