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20日,分监区利用工间操时间开会。教育监区一共分到了8个指标,可以上报到监狱10个名额。众人一听,开始议论纷纷。我在想,一共十个指标,如果一分监区分到五个,文教分监区分到五个,这样的话还有点报上去的希望,虽然肯定打下来,但自己的目的是挂上就行了。这次减刑文件里有一个意外就是,原先摸底摸到二月底,就是只算二月份的计分考核,现在改成了三月份,要知道,多算一个月的分,整个监狱里就会多出来多少个够条件的人哩。这里面的猫腻我很清楚,肯定又是为了照顾某些特殊人物的,就像当年的老樊。
得,回来写减刑申请吧。这些年,刑就减了一次,申请写了N回,每次都******是打酱油,“酱油哥”已经熬成“酱油帝”了。
2013年3月20日下午,星期三,我正在做各监区小报投稿的奖分报表,耿队长喊我接见。我很意外,现在接见改成星期四了,家里都通知过了,再说了,刚过完年,家里都来过了,谁会来呢?不会又是冷菲吧?不是说不让她再来了吗?
接见室的女干警喊了之后,还真是冷菲。这次换了短发型,一身职业装,显得精明干练。
哦,原来是我高中时的死党增让她来的。与菲一块来的还有我的高中同学,叫梅。梅没来过监狱这种地方,明显没有冷菲淡定,在通过检查的时候,女警问她与这个苏生是什么关系?梅说是苏生大姑的女儿,那他大姑叫什么名字?她傻眼了,不知道。那算了,在外面等着吧。
接见室里,我的心情很放松,我说如果没有意外,2013年11月26日出狱,目前正在努力。冷菲眼睛一亮,终于熬到头了,到时候我来接你吧。我想了想说,算了,到时候家人肯定过来送衣服,这么多年没有在一起,肯定得马上回家,就不麻烦你了,但是……到时候我会送你一件礼物表示感谢。冷菲饶有兴趣地问:什么礼物?说来听听。我说这个嘛……出去以后再说。其实我打算送她一本亲手制作的小说《狱火焚身》。
冷菲说:我现在上班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主要在外面做生意。我说那就对了,适合你的性格,上班是最没前途的。李嘉诚说过,上班是最愚蠢的投资。
冷菲:对了,最近在里面怎么样?都忙点啥?我说外甥打灯笼——照旧,习惯了,就是压力有点大。冷菲说:其实你不知道,现在外面压力更大。
这个我明白,在中国当一个没权没势的小老百姓是挺难的。至于我的压力冷菲不可能明白,它不仅仅来自于监狱这个环境本身的压抑,对家人的思念,对未来的不可确定,而是小报室业务的不容犯错。面向全狱播出的狱内新闻如果舆论导向出现偏差,面向全狱发行、全省交流的报纸如果出现编排失误,在狱内四处设立的宣传栏内容如果出现问题。这些谁来负责?当然,责任不可能是我一个人的,我的任务是组织协调大家一块儿干出来,然后让干部审查。坦白说,没有干警会认真去看每个星期几千字的新闻稿,也没有干警会一个字一个字去揣摩即将拿去付印的小报。有时候我找薛科长审查一下做好的新闻,薛科长正埋着头在电脑上下棋呢,头也不抬:“你审查一下就行了。”我审查?出了问题算谁的?当然是你的啦,还能算干部的。呜呼,在监狱里你能讲什么道理。但是在监狱这种环境里,一旦出了问题,总得有人承担责任,那么组长就是第一个被架起来的。所以我不得不认真,但即使我专门安排了校对人员,还是会偶尔出现一些错误,有一次把副监狱长写成了监狱长,害我惴惴不安好几天,还有一次做宣传栏,监狱党委写成了监区党委……唉,虽然都没有扣分,但也被批得七零八落。
我说单从生活来说,监狱里确实轻松,什么都不用想,想了也没用。不过我相信你能搞定乱七八糟的生活,你什么时候都能拿得起放得下,就像咱们今天轻松地在一块聊天一样。
冷菲叹口气:唉,那是表面,其实有时候心里也很烦,前一段时间我差点想要离婚。
我吓了一跳:千万不要,都有孩子的人了,说话得靠点谱。你不是那种对男从唯命是从的女人,所以一定得经济独立,这样才会有资本去争取权利。对了,不是有本书叫《女人一定要有钱》吗?
冷菲有点惊讶:这是本新书啊!!!你也知道?你说里面不能上网,打死你我都不信。
我隔着玻璃作了个掌嘴的动作,然后对着话筒提高声音,胡说!在监狱里怎么可能上网?我们能看电视,还订了报纸,什么**丝啊、吃货啊都知道。
冷菲看着我胆小如鼠的样子捂着嘴偷笑:知道知道了。我给你买了些吃的,你把消费卡给我,我去给你上帐。
我说卡上的钱到走都够用了,别去费事了。冷菲说那行,她电话是137039****,出来后给她打电话。我说你不是说现在可以见面,出来以后就不能见面了吗?太危险!冷菲嘿嘿笑道,你记得倒是怪清。我说你反悔了?是不是觉得还是我好啊?冷菲说你少臭美了。我说我身边的厅级高官都高度评价你说过的这句话,很理智,很正确。我挠挠头,咦!今天怎么回事?我发现以前很少夸你,现在回忆起来,居然全是你的优点。冷菲哼一声,小样儿!现在知道我的好了。我说是啊,人嘛,都是拥有的时候不懂得珍惜,希望你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另外帮我代问增和梅好,谢谢他们还记得我,出来后我会和他们联系。
3月20日晚,大S召开了减刑动员会,嘟嘟囔囔了两个小时,我所关注的最重要的内容却没说,那就是10个指标如何分解,一分监区分到几个,文教分监区分到几个的问题。按照往年的惯例,分监区先摸底,然后报到监区,监区再报到监狱,监狱根据摸底情况为各个监区分配指标,各个监区召开减刑动员会,为各分监区分解指标,然后够条件的学员再根据自己的情况决定是否申请减刑。而这次先让写申请书,文教耿队长一不小心透露了秘密,其实是想给二分监区多分指标,先填申请书文教会有一部分学员因本次减刑不合适而申请放弃,这样殴就可以堂而皇之地以申请人数来决定指标的分配,太阴险了。老秦作为文教大组长当然会为文教争取利益,他委婉地提醒这次够条件的学员,减不减是政府的事儿,但报不报是咱自己决定的。到最后,文教15个够条件的除了两个放弃外,其他都申报了,翟天成依旧放弃。
一个星期后,老病残鉴定下来了,全教育监区去了八个鉴定的,就三个通过了,高运动、翟天成和李成。也就是说,其他人都玩完了,都要通过正常渠道减刑。监狱医院这次玩得花,不定时突然通知各监区让把学员带过去检查,你根本就没时间准备,而且前前后后测了四次,把很多以前通过鉴定的都搞下来了。
文教的老鲁第一次去测血糖,我日,25个点,医生一看吓了一跳,当场就说你这肯定能通过。老鲁想着没问题了,回来就开始吃药,两天之后又******突然通知去检查,这次一测血糖12。完了,去球了,就这样没通过,吴县长和路德江的高血压也是这样的。但第二天通过检测的名单公示出来,全狱一共才通过七十多个,其中十监区也就是老病残监区占了57个,当我看到一个名字叫“金坤”的也赫然在列之后,当场就震惊了。妈的,这家伙才二十多岁,身体素质极好,在监狱举办的运动会上100米200米短跑都是数一数二的,还在监狱举办的卡拉OK比赛中夺得过“十大歌手”的荣誉,我去十监区采访的时候也跟他聊过几次,现在******他居然神奇变身成老病残了,真******黑啊!
3月25日,殴去旅游回来了,在小报室,先问了我近期“学习雷锋、勤俭改造”活动的准备和宣传情况,又问重新制作的《公务员绩效考核手册》好了没有?我说耿队长安排过了,做21本,可是那个小册子是干部用的,我们不方便保存,去年做好以后把电子版拷给你,我们就删除了。殴:哦,那我电脑上应该有,回来再给你们拷一份。对了,你这次减刑的欲望比较强烈啊?
我说:殴区长,说实话,是。
殴区长:我知道你是担心减刑政策会有所变动,到时候这次减不了1年11个月。
我说: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再一个就是熬了这么多年,现在到了最后阶段,心里压力实在太大了,如果这批能报上,哪怕就是被监区、监狱打下来,下一批也能心里踏实点。
殴区长:哦,你的事情我和孙科长也沟通过了,孙科长对你这几年的表现评价挺高,咱们监区和分监区干部对你的表现也是看在眼里的。说完殴加大音量,面对小报室其他成员,其实谁在这里表现怎么样,干部心里都很清楚,谁是用心改造的,谁又是在这混日子的,干部心里都有杆秤。
殴转过头面对我,义正辞严地说:你要端正心态,每个努力的学员都会有机会,而不是凭什么关系去给谁减刑的。小能豆你上次被打下来是因为你是外省籍吗?
小能豆一听,赶紧站起来大声回答:不是。
我知道是前些天的那封信里关于“护身符”的表述让他想澄清一下,但这样辩驳真是欲盖弥彰,都是过来人,谁不知道咋回事儿啊!以此来证明你的公正和清廉有说服力吗?
殴不害臊地说:减刑这个东西就像升职,有时候讲机遇,就说我吧,早就该往上提了,但这次调整又没有,人家二监区的林区长升成副监狱长了。
我前几天还在疑惑老殴不喜欢出去玩的,怎么会在减刑分指标的关键时刻出去旅游呢?原来是去释放郁闷的心哪!看来各人有各人的无奈。回想这两三年,为了帮老殴的升职,我带领小报室成员做了哪么多专题片,写了那么多稿子,小册子也印了那么多,展板、黑板报就数不清了,到最后还不是一样的结果。我这个时候似乎有点同情这个削尖脑袋往上挤的家伙了,老樊、老秦私底下早就跟就说过,殴区长的水平在官场里面实在是太菜了,光靠一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就能混上去?笑话!
我作顿悟状:殴区长,你的教育我会铭记在心的。
殴区长:这次减还是不减心态都要调整好,走好最后几个月的改造之路,你们分监区这次分到了五个指标。
我嘴上说是!心里却翻腾开了,五个说不定还真有点戏,不过难度也很大。前面已经说过,小能豆、徐工、姚副厅长、朱市长四个根据经验必减,剩下一个名额,九个人去争,太难了,况且这九个人当中还有一个教研室组长处级干部吴县长。
晚上吃饭时老秦说,今天老殴说的还算个人话,对你这几年的改造做了一个中肯的评价,听他的话外音,和孙科长沟通过了,这次会给你报,然后到监狱打下来。我:如果真是这样就行了,目的达到了,至少做好了下一次减刑的铺垫。
第二天上午九点四十一分,我正在写这篇小说的时候,老秦从石队长办公室回来,偷偷凑在我耳朵里说了一句话:你的目的达到了,分监区研究结果里有你。那一刻,我心里的石头一下落了地。正好小岗喊上厕所,我跑到阳台上,天上下着小雨,有点清冷。我点着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缓缓地呼出来……
回来打开电脑,我翻出隐藏的信。也许这么多年,都没有一个服刑人员敢给支手遮天的老殴写言词如此激烈信,但我就这样做了。写之前,我已经想好了,我不怕激怒老殴,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我得让老殴明白,我苏生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生瓜蛋儿,不是你们可以随便宰割的羔羊,你们的肮脏勾当我都知道,大不了我不减了,但你们丑事一定会被公布在网上。
当然,两败俱伤是最坏的结局,我不想走到那个绝境。
中午收工,文教分监区和呈报减刑名单公示出来了,出乎大家预料,居然七个人,分别是:小能豆、徐工、姚副厅长、朱市长、我、吴县长、莽撞青年,二分监区只报了四个。
一分监区这几个人都很熟悉了,但二分监区的张某,因为在接见时公然在电话里让家人去找殴区长跑关系减刑,接见室的女警把录音交给了监狱长,老殴火冒三丈,卡显了他两分,按说这次根本不能报的,但他通过神秘的运作居然能报上,看来能量不小;教育监区八个指标,按120%向监狱呈报材料,就是十个人。而现在公示的文教和二分监区加起来就是十一个人,看来肯定要在监区打掉一个,至于报到监狱以后,那20%的两个人是否再打掉,按照以往惯例很难说,运作好了,一个都打不掉,运作不好就得打掉两个。
也就是说,最坏的结果是打掉三个人,我猜肯定有一个人是自己。大比油说不会,至少不会在监区打掉,要不然就不会给你报了,但监狱就不好说,毕竟减下来余刑还有半年。我笑了,无所谓,反正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样,接下来的几个月就可以安心了。
下午,老殴带人来教务中心参观,问我21本公务员绩效考核手册制作得怎么样了。我让他在电脑上看了一下效果图,老殴很满意,我说说没喷墨纸了,老殴看起来心情很好,马上打电话让人去外面买去了。
第二天上午,孙科长来帮离退休老干部作个专题片,顺便安排两本以“文化监狱”为主题的书籍。老秦与孙科长闲聊,顺便又提起了我交接班的事情。孙科长说综合考虑交给朱朱吧,至于苏生的减刑,到第二批吧。听老秦一说,我知道这批又没戏了。不过无所谓了,反正已经报上了,即使打下来只要不犯错误下批优先呈报,心理轻松了。接下来的时间我逐步跟朱朱交接业务,把我的私人任务完成就行了。老秦纳闷地问我还有什么私人任务?我笑笑,暂时保密。
朱朱文字处理能力不错,但电脑基础实在太烂。我让他打一篇1000字的稿子,他问什么时候要?我说下午收工。朱朱尴尬地回答,我害怕打不完。奶奶哟,1000字你半天打不完?方正排版软件弄了一年了也没弄会,我每次提醒他要上点心,碰到不会的地方马上问马上解决。朱朱都是大包大揽,放心吧,没问题,以前主要是没好好学,很快就学会了。我总结了,在监狱里诈骗犯都有这样一个共性,光说大的不说小的。想想也是,他们就是靠着三寸不烂之舌才能煽动一些贪便宜的人上当,这是他们的专业。老樊走之前还特意交待我,不管是在监狱里还是将来出狱,一定不能和诈骗犯打交道,搞不好会输得连裤衩都没了。
我和探子文、小能豆做了二十二本《公务员绩效考核手册》,又打印了一本《改造挫折50问》小样。殴区长对设计效果挺满意,一抬头看见翟天成,“一直不报减刑是啥原因?”,老翟慢悠悠地站起来说:“没啥原因。”殴根本不相信:肯定有原因,人家都是急着回家,你倒是怪淡定,要是都像你就好了,减刑指标都用不完。”说完看着我猛笑,我只好跟着笑,傻乎乎的。
中午收工回去,监区公示下来了,我居然还在,把二分的张某打了下来,太******让人意外了。大比油说,张震扣两分都能操作改掉,我还以为多大排气量呢,怎么给干下来了。我说是不是另有隐情?前段时间新人举报组长、小岗打新人是不是和他有关系?大比油摇摇头,也许是老殴顾忌其他人的风言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