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狱火焚心
20954300000064

第64章 禁闭张林

“有人来参观了。”大比油通知我。一会儿孙科长带了邮政储蓄银行的人进来,边走边介绍着中河监狱的历史。我喊了“起立”,孙科长走到我面前,问身体怎么样了?我说好多了。实在不行,你该休息休息。老秦悄悄说,你要是真敢休息两天,他们该不高兴了,嘴上都说得怪好。

第二天殴区长过来了,我没喊起立,眼睛盯着电脑没移开。他走到老秦面前,问了问前段时间安排的活儿干出来没有?老秦说好了。殴区长没再表示,转到电视台去了,让电视台的马小贱帮他制作入监专题片。他突然把老秦喊过去说要再做个小册子《改造日记》。老秦心说我们刚刚把《走好改造第一步》那个小册子做好,新的又来了。关键是老秦心里很清楚我们现在确实抽不出来时间,光年底报纸评比的活儿就很紧了。老秦说:殴区长,我就会个简单的打字,设计图书真的不会。殴区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叫我他们干嘛!老秦说:殴区长,情况是这样的,快到年底了,小报室的人都忙着干报纸,做合订本呢,昨天孙科长来的时候还说省局教育处处长又换了,说不定那天突然就要评了,让抓紧时间,你看这个事情耽误了也不合适。说完老秦回来了,殴区长跟着踱着方步跟了过来,走到我面前停了下来。我目不斜视,一脸冷漠,手上不停地敲着一篇稿子。我就是故意的,你作为一个监区的负责人,凡事不能做得太过份了,妈的赌博的人可以减刑,打架的人可以减刑,好好改造的就是轮不上,什么世道?十几秒以后,殴区长看我不理他,便把视线转向了小能豆,直接命令:把这个小册子做一下,小能豆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殴区长……那个……我们这段时间忙着……做合订本呢!殴区长脸一黑:那你抽时间做,要不星期天来加班做。小能豆不敢拒绝,他这次减刑刚刚报上,监狱还没公示呢。没办法,小能豆虽然有钱,家却是外地的,没有当地关系,不怕得罪你。再看人家张林,自从分到教务中心,什么活儿也不干,每天的主要业务就是找事,看那个不顺眼就开骂开打。这不,上吊以后调到了吴县长他们那个监舍,没多长时间与监舍长打了两架,与另外个小年轻朱四打了一架。同样的处理结果,不了了之。虱子多了不痒,张林的胆子越来越大,基本上想骂谁就骂谁,看谁不顺眼直接就上手。我作为二号监舍的监舍长,有一天晚上开了个会,“大家都是来这儿受苦受难的,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奋斗目标,那就是早点回家。所以我劝告大家尽量不要与张某人接触,尤其是年轻人,不要那一天被咬一口才知道疼。”

不过让大比油纳闷的是,张林这个家伙打完别人半夜不睡觉在水房里呜呜地哭,吵得人都睡不着。老秦说,这是一种畸形的自卑行为,他感觉所有的人都瞧不起他,不愿意理他,所以他对身边的每个人都充满了仇恨,一个眼神,一句玩笑话都有可能让他爆发。大比油说:可是别人之所以不敢和他交往,完全是因为他自己啊!我说:是啊,可惜的是,他这种人从来不会自我反省,他从来不会认为是自己错。

星期天晚上,我拿着打饭勺去和隔壁监舍长交接,文教打饭是一个监舍负责一个星期。监舍长不在,我和擅长讲段子的老路打了个招呼“路老师,讲个段子吧。”老路笑笑,给我扔了支中华,看张林不在屋,叹口气:唉,还讲段子呢,现在在我们监舍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不然又是骂又是打,我这么大年龄了,弄不好哪天心脏病都得犯了。我小声交待他,他想怎么样怎么样吧,你别管他,你身体不好,六十多岁了,摔一下要不是闹着玩的。

没想到也真******快,就消停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二分监区两个值岗的吵起来了,越吵声音越大,最后差点动手。我蹲在厕所里解大手,突然看见张林冲进来,跑到厕所一个角落里抄出一根拖把棍,嘴里喊着,今天谁拦弄死谁?我吓了一跳,大早上又干啥呢?马上走廊里就传来吵嚷声。等我出来的时候,走廊里挤满了人。张林正挥舞着棍子,谁上来拦往谁身上抡。朱阳挨了两棍,包括教研室组长吴县长都挨了一棍,竹棍断为好几截了。吴县长跑到另外一个监舍,张林还紧追不舍,嘴里骂着:“妈的,老子今天非弄死一个不可。”最后,几个块儿大的年轻人一块将他按翻在地。

老秦跑到门口给干部打电话报告,一会儿来了一个小年轻干部,站在门口就是不肯进来,显然他很了解张林是个什么样的货色。看了一会儿,他又下去了。

可这边几个按张林的人不敢松开,怕他起来接着打。老秦接着给干部打电话,说你们必须上来,不然肯定出大事。又等了一会儿,小年经队长带着田队长上来了,还从一楼喊了三个值岗的大块头,硬把张林架到了一楼。路上,张林装着一瘸一拐的样子,还不断恶人先告状,说好几个人打他自己一个,报告干部干部都不进来,就是想让其他人打他哩,他后悔自己下手太轻啦!

下到一楼以后,他报告干部说自己被打得浑身疼,得去医院。干部怕他再无理取闹,说行,他又说走不成路,干部便让那三个值岗的大个儿拉着小平车给他推到医院。

而这个时候真正挨打的吴县长几个人还在楼上写事情经过呢。

到底怎么回事?我问老秦。老秦说,听说是早上张林宿舍监舍长正在吃饭,张林睡懒觉,起得晚,起来后就在床上抖被子。监舍长说,我们都正在吃饭呢,你能不能等会儿再抖?张林前几天不是才和监舍长打过一架嘛!这会儿一听,立即从床上一跃而下,“你******是不是找我事呢?”监舍长没答理他。吴县长看不下去,说了他两句。他立即冲上去就动手,监舍里的人拦他,他便跑到厕所去拿早已准备好的棍子,回去就抡开了。

我摇摇头,从入狱到现在四年多了,文教还从来没出现过这种人,这种事。可以说现在文教的环境经是历史最好时期,五个带班干部没有一个坏心眼的,素质都挺高。犯人中有一半是职务犯,年龄都比较大,还有一部分年轻人,但相当一部分都接受过高等教育。当然,24小时在一块生活,免不了摩擦,吵架不稀奇,但发展到动手的情况还真极其有数。张林一来,算是彻底把这种比较安静的环境搞得鸡飞狗跳,兔毛乱飞。安生日子基本上不超过三天,新一场战争便会拉开帷幕。

我有时候想,如果有人敢把这些烂事捅到网络上去,标题就叫《主管副监狱长撑腰,牢头狱霸想打哪个打哪个》,这事儿就好玩了。不过也就是想想,在监狱里的人没人敢这样做。犯人不敢,怕报复,警官不敢,怕影响前途。文教的人都在看分监区和监区的笑话,不是有关系有背景吗?这次都抡着家伙儿动手了,还和以前一样不处理?

下午,石队长带老杨去接见,问老杨今天张林打架咋回事儿。老杨气得直摇头,石队长,你知不知道他今天打人把棍子都打碎了,如果还在文教呆下去,总有一天得出大事不可。平时都是他欺负人,别人都了解他,关键是了解他背景,忍着他,让着他,可人也有脾气啊,尤其是文教的年轻人,好几个都是故意伤害致死进来的,那天火气一没控制住……我想对你也不好。石队长听了有些尴尬的笑笑,这些道理他何尝不知道,可是他实在办不到。他愤愤地说:今天上午我没带你们出工,就是到监控室调录相了,仔细看了一遍,他拿棍子抡了好几个人,没有一个人动手打他,他还到处嚷嚷说人家打他了。我们分监区已经向监区报告了,监区说已经报告到监狱,听候处理吧。

晚上六点,张林寝室的小韩来二号监舍里看《糗事一箩筐》,说起了早上的情况,和老秦说的差不多,只不过结果有点惨重,伤员又多了两个。早上张林和监舍长开始吵吵的时候,朱四、小韩、老路上去拦,朱阳脸上挨了一拳,眼镜被打掉了。小韩抱住他,被咬了一口。这家伙真是一个疯子,六十多岁的老路的手都被塑料凳子拉了个可长的口子,不停地流血。“那等会儿睡觉怎么办?”我问。小韩说,栗区长说晚上把他被子拿走,让他在一楼睡觉,处理结果不下来,不会让他再上来。老秦笑:很好,他在下面呆两三天也就罢了,注意力还集中在这件事上呢,时间一长,把一楼的又搅成片儿汤了。“作吧,一个混世魔王,看能作到什么时候。”老杨冷冷地说。“这次事情和以前不一样了,挨打的人里面吴县长和老路都是处级干部,监区领导如果不是脑子进水的话,一定会给他们一个说法,不然这事情估计不好收场。”我说。

晚上点名的时候,值班干部带张林上来拿被子。张林说要去厕所,跑进去半天没出来。干部让小岗把他从厕所里拽出来,他开始耍赖,“我不下去,我还要在二楼住。”干部生气了,你今天不下去试试,上来前怎么说的。他一看干部态度坚决,只好去收拾被子,临走时瞪着吴县长几个说:我下去住两天,马上就回来了,你们小心点。

第二天,大S拿着DV来找受伤的几个学员取证。据说,监区终于决心清理掉这个炸弹了。小韩说,听说监区准备给他定个扰乱监管秩序,那样的话就不会太轻。我说,处理应该没问题,但我想不至于定得上。当然,他的行为完全够得上了,但他的背后……

圣诞节前几三,石队长宣布了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鉴于张林极其恶劣的打人行为,监狱和监区已经对张林此次打人事件做出处理决定,禁闭15天,严管三个月,已经送到了监狱严管队,估计要在禁闭室过春节了。”不知谁先带的头,所有文教学员开始鼓掌欢呼。

晚上栗区长开了个会,很沉痛地宣布了监区对张林打人的处理决定,关键是这件事产生的恶劣影响。“监狱正在开展的为期半年的“无违规监区、无违规个人”活动到12月31日截止,差20天,就差20天,2012年12月11日,发生张林这件事,导致我们这半年的努力全部白费,我们已经成为有违规监区,年底也不太可能评上先进。”“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冷冷地看着一脸惋惜的大S。难道他在新人期间打了三次架你们不知道吗?难道不是你们监区领导同意把他留在教育队的吗?你们袒护张林无非是想巴结他背后的关系,那么就必须为今天的结局买单。

“文教每个人都有需要反省自己,从看****事件,到斗地主赌博事件再到张林事件,我就搞不明白,平时你们很多人都知道,就是不向干部报告,你们是想等事情大了看笑话?还是觉得打小报告是品德败坏?我今天郑重告诉你们,有事主动向干部反映,那是积极靠拢政府,踏实改造的行为。”

告秘这种事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出来的,不管是在监狱还是在社会上。我就做不到,刚开始担任组长的时候,大S经常找我谈话,旁敲侧击地询问一些情况,“最近小报室学员思想有什么异常情况?我最近听到反映某某学员家里经常往里捎东西,你知不知道?某某学员经常在监舍说干部的坏话,有没有?”每到这时候,我就顾左右而言他,“栗区长,你知道,小报室的业务最忙了,经常都拉不开栓,我那顾得上注意这些问题啊。我用指头点点自己的脑袋,我这人笨,反应比较迟钝,有很多东西看不明白。对了,栗区长,你看我们为监区写稿子的事情……”

我东拉西扯,栗区长得不到有效情报,每次都是不欢而散。我不是不明白栗区长的目的,我也知道如果经常向监区领导汇报一些情况会有奖励的,比如专项表扬、记功,比如减刑上的照顾。我当然渴望早点减刑,但我有自己做人的底限。如果真成了耳目,告秘成为生活的一部分,每天生活在别人的冷嘲热讽中,眼看着别人因为自己的告秘而受到处罚,扣分甚至影响到减刑,我想我会失眠的。我想减刑,但不想通过这种被别人和自己鄙视的方式,我的良心不允许自己这样做。

这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事。课堂上一教授提问:哪位同学能解释什么是良心?一学生答:良心是我心里一个三角形的东西。我没有做坏事,它便静静不动;如果我干了坏事,它便转动起来,每个角都把我刺痛。我想如果某些人一直干坏事,每一角都磨平了,或者都肉上都磨出茧子来了,是不是也就习惯了。

既然不愿意走这条路,那就老老实实喝吧。

晚上六点,小韩准时来看《糗事一箩筐》。他说,听一楼小岗说了张林被送去严管队的事情。一楼的小岗帮张林抱着两条被子、两条褥子,还有生活用品。到了严管队以后,石队长和严管队的干部办理交接手续。严管队干部让张林把被子展开,严管队的学员搜查一下是否有违禁品。严管队学员搜到枕头的时候,张林发飙了,横眉竖目地说:凭什么打开我的枕头翻我的东西?想死啊!严管队干部一看:哟嗬,来到这个地方还这么横,警告你,这是严管队,只能用一条被子,一条褥子,其他全部拿走,东西全部打开,好好地搜。

老秦说,这就对了,这才符合张林的风格。老杨说:文教的人没人愿意和他一样,让着他,他还以为好欺负呢!到人家那里还来这一套,严管队关的全是他那号人,吃不了兜着走。我说来监狱好几年了,还真不知道严管队是什么样子,我电脑里各监区的照片都有,就是没严管队的。不过听说一顿饭就半个馍,半碗汤,禁闭是监狱最高处罚了,一段时间下来,光饿也饿得头晕眼花了。小韩说,这一回,光饿也得给他饿改了。老秦摇头表示不信:他会改?狗能改得了****。我说按照以往的惯例,严管结束后会调到另一个监区服刑,但张林……就说不好了。老秦:应该是会调的,不然回来后矛盾肯定升级,还得出大事。我叹息道,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