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狱火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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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减刑依然没有我

2012年第三批减刑监区公示了,还是没有我。我的心情糟糕透了,耿队长找我谈话,还没开口,我就淡淡地说:耿队长,你不用说了,我知道这是你们的工作程序,我有很多话,但是我什么都不想说,总之你放心吧,我会处理好自己的心情,更不会给你惹麻烦。耿队长盯着倔强的我说:“你别多想,就是你这次减刑减完还有九个月,不太合适。”这样的谈话我已经经历过N次了,无非就是怕落选者想不开,干出什么情绪激动的事,事先安抚一下。我笑笑说我都懂,你放心,熬了这么多年,我才不会做傻事。

这次减刑文教报了四个,小能豆终于报上了。杀人不过头点地,********门也该翻篇了,喝了快三年,也真该减一次了。二分监区报上的第一个就是上次打牌赌博被处理的新人大组长,这就是殴区长经常说的“表现”。没犯错误的、条件多的不给减,犯错误的反而可以减,这就是监狱实际的减刑执行情况。文教另外三个分别是老秦、老杨、小殴。老秦不用说了,要钱有钱,要关系有关系,论改造那是积委会主任。老杨这次一减就要回家了,家里早就安排好了,时间有点巧,大年初一。另外一个小殴你光看姓就明白是和殴区长一个道上的,虽然刚到考验期,但谁也挡不住啊。

下午,孙科长来了,张口就要稿件,我说还没有完全改好。孙科长突然大发雷霆,把我劈头盖脸熊了一通,然后说小报室这么多人都在干啥,吃闲饭呢?小报室不养闲人,没业务的让他下队。前段时间孙科长安排了一篇稿子,从入监、生活、劳动、减刑、学习、出监综述一下监狱的教育改造成绩。一万多字的稿件,我好不容易安排人搞定,光修改就用了三天,他突然通知又要换角度,然后压缩成五千字,等于差不多得重新来,当然需要时间。这才过了一天,半天还没出工,就又来要了。

我有点莫名其妙,是不是在外面被监狱长熊了?我平静地给他解释了小报室每一个人现在手头上的业务:阴狱长刚给小能豆安排了设计印章文化石,探子文正在帮分监区整理减刑材料,牙买加、老秦去电视台参加座谈会了,老杨、小冯两个人去办黑板报了。剩下我和朱朱两个人在紧急改你安排的稿子呢,但孙科长依旧不依不饶,大声囔囔说我不知道轻重主次。

我强忍住情绪坐了五分钟,听他布置完新的任务,然后站起来冷冷地说:“报告孙科长,你有没有三分钟时间,我想和你谈谈心。”

进入办公室,孙科长让我坐下,我低着头,沉重地说:“孙科长,我跟着你干了几年,你是最了解我的人,小报室现在所承担的业务之重你不是不清楚,在文教这么敏感的地方,我当一个组长很难你心里明白,可你也不理解我,教育科什么时候对我们的减刑也像安排干活这么强势就好了。前段时间,我已经向袁科长、石队长、吉科长、包括监区栗区长提出辞职了,我不干了!我现在只有一个目标,活着并且精神比较正常地走出监狱大门。”一口气说完,这些年在监狱里的压抑一下涌上来,但我使劲忍住了。

孙科长显然被我的激动吓到了,就像看着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突然歇斯底里地爆发。他奇怪地笑了笑,然后说:“如果你是因为我刚才批评你的话难听了,那么我现在郑重向你道歉。”说完顿了顿,又接着说:“我知道这次减刑又没有你,也知道你11年就减了两次刑,这算我欠你的,但是,你也知道,你第一次减刑的时候我刚提上科长,说话不方便啊。”

“孙科长,我找你谈话和减刑没有关系,减刑的路是我自己选择的,当然,是被逼无奈。但我想借这次谈话的机会向孙科长说明,你说我不知道轻重主次,正是因为您对我有知遇之恩,是你把我送进文教的,我一直感激在心。我一直认为,作为小报室组长,我应该永远以报纸为重,其他永远都排在第二位。即使当我喝了一段时间以后,我清楚地知道我的命运掌握在监区手里而不是教育科手里的时候,我没有选择见风使舵,依然选择了坚持,所以才会有今天这么悲哀的一个结局。我说过我不后悔,但我没有一点情绪是不可能的,但我想至少你会理解我,可惜今天在我看来不是。”

孙科长显然没有想到我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沉思了会儿才说:说实在的,在教务中心,你是我最信任的一个人,也是业务能力相当突出的一个人。自从你担任组长以后,可以说我无论交待什么任务,你总是能组织人员干得很漂亮。其实我内心深处从没把你当作一个犯人,你和他们那些抢劫、盗窃的不一样,你的人品没有任何问题,我希望将来我们能成为一个朋友。你说你现在还需要什么条件才能多减点刑,对了,假释?哦,你是暴力犯罪,不好假释。”

算了吧,我今年都29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不是你拿块糖哄哄就会开心得把什么都忘掉。当我第一次找殴区长把减刑一年改为一年五个月的时候,今天的结局就已经注定,所有的条件和荣誉都已经拿完了,还能怎么样?这些心里话我不想说出来,毕竟是警官,是科长,而自己是一个犯人,况且说到这些减刑具体的细节,科室不比基层,他们有些方面确实不懂。

“孙科长,这几年,我真的已经尽力了,出工是组长,一屁股活儿都来找我。回到家是监舍长,现在我莫名其妙又成监区的心理调解员了,连通知都没通知我,我感觉我现在心理都有些问题了,我还去给别人调解,真是笑话。”我无奈地摇摇头。

“你说的这些干部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减刑上吃亏了,现在还有什么办法补救没?比如搞个什么条件就能减到两年多。”孙科长思路还是凝聚在减刑问题上。

事实上我不能说这次减刑情绪没受一点影响,不过还是有限的,早已经习惯了看着别人欢天喜地的样子自己默默点上一根烟,安慰自己一切都快结束了,总会熬到头的。到明年,到明年如果还是没报上,那时候,对我来说,才是最痛苦的考验。

晚上回到监舍,高运动、老张他们量血压,我也凑上去量了一下,我靠,低压102,高压144。我有遗传性高血压,平时我量的时候,每次低压基本都是90多,稍微有点高,可这次好像情况有点不太妙。夜里八点多的时候,我的额头变得滚烫,报告干部去药品柜里找到自己的小药盒,拿了点感冒药回来吃了。

夜里我变成了一个水人,晚上喝下去的水全部冒出来,把被子浸得透湿,一直到凌晨两点,我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一个警察走进监舍,说苏生你在里面呆得时间也不短了,监狱综合考虑你表现不错,决定提前将你释放,你现在收拾收拾东西走吧。“放我回家?”我一听高兴坏了,还收拾什么东西啊,起身就走。可万恶的地球引力好像一下加重了,我怎么也迈不动步子。前面的警察也不停步,自顾自往前走。我急忙喊:“等等我,等等我……你******等等我。”

“苏生……苏生……醒醒,怎么了?做噩梦了?”我睁开眼,老秦关切盯着我问,然后把手放到我额头上,“哟,烧得不轻啊!要不要我现在按报话器报告干部?”

几点了?我有气无力地问。老秦跑到门口问了一下小岗,回来说四点一刻了。我说算了,等明天早上再说吧。又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我醒了,头晕得厉害。我没有起床,也没吃早饭。老秦帮我向干部请了假。监舍里的人都出工了,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爬起来让值班小岗报告干部去医院。值班干部本来答应带我去打针,可停了一会儿又说,今天是监区接见日,另外,监区干警马上要进行职务晋升投票,没人带,下午再去吧。

我拖着沉重的步子跑到小岗屋里倒了点开水,泡了包面,我心里说:NND,熬了快七年,终于快该离开这鬼地方了,无论如何也要挺住。想到这,软弱无力的身体里又来了点精神,用六十来度的水泡了一包老坛酸菜牛肉面,吭哧吭哧吃了起来。

上午十点多,同犯们提前收工了,意外的是,袁科长也跟着进来了。袁科长说:“听说你生病了,我来看看你。”说完把手放到我脑门上试了试,吃药了没?吃了。什么药?VC银翘片和莲花清瘟胶囊。要不我带你去输液吧?我强支起身子,说谢谢袁科长的关心了,休息休息再说吧。我长这么大就输过一次液,去年下巴肿得跟馒头似的那回。那好,你好好休息吧。

袁科长走了以后,大比油猫捣我:“唉,生哥待遇就是不一样啊,上次开水烧伤脚,殴区长从家里给你拿的烫伤膏,在操场犯胃溃疡那次;殴区长直接送你去的医院,插队看的病;这次又是监狱的袁科长,面子够大啊。哪像我,前几天发烧还得出工,要不是你去关心关心我,给我拿了两包中华烟,我都不想活了。”说完贼笑起来。

我挤出笑脸,你小子是来探望病人呢,还是来气我呢!殴区长和袁科长都给小报室安排了一屁股活儿,他们不是关心我,而是关心活儿啥时候能干出来!

老杨说:“东家的长工病了,上不了套了,肯定急呢!”

哈哈,众人都笑起来了。老秦说:“别管那么多,你又不是不清楚,监狱的活儿永远也干不完,该休息休息。”

下午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盯着上铺的床板发呆。监狱里受点罪不可怕,可怕的就是生病。孤独、绝望这些负面情绪会一下子缠绕上你,丧失熬下去的勇气。尤其是一些监狱治不了的危急病,弄不好就耽误了。前几天,高运动心脏病犯了,我们慌里慌张地喂他吃速效救心丸,然后又用担架抬到医院,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第二天烧退了,还老咳嗽,我坚持出工了,一个人在监舍里也挺无聊的。上楼以后,我没有干活,而是去了大比油那屋,打开电脑,放了一首几年前就特别喜欢的歌曲《放声大哭》。

歌是一个名叫庄妮的酒吧歌手唱的,我瘫在椅子上,耳机里传来歌手演唱之前淡淡的诉说:“我相信在座的很多朋友都和我一样,我们都曾经背着行囊,怀揣着自己的梦想,到大都市去寻找自己的梦。我们在寻梦的过程中,会有很多的无奈,也会有很多的彷徨。当我们,当我们受了委屈的时候,我们甚至不敢去打一个电话告诉家人,因为在我们身后有一双双充满期待的眼神,所以,无论我们自己选择的那条路有多么艰难有多么曲折,我们只能选择坚强。但是,当你的心真的痛的难以忍受的时候,为自己的心找一条出路,让自己痛痛快快地哭上一次,没有关系,哭完了,从新来过。《放声大哭》,送给你们。

我的心是一只孤单的白兔,在漆黑的夜里东游西顾……”我闭上眼睛,忧伤的旋律在耳边缓缓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