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狱火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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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豪赌

一天下午,老秦从干部办公室回来,说监区正在调查阿定去二分监区打牌的事。老秦不打牌,不知道啥情况。我说这事绝对是栗区长对陶队长讲的,阿定也肯定会承认。上个星期天,阿定跑到二分监区看王振江他们推牌九。阿定是安徽人,看不懂河南的玩法,所以站在旁边干看没上场。

这种情况对阿定来说是极其罕见的,因为他是一个超极赌鬼,要不是输了好几百万,挪用公司公款也不至于从一个国内知名电器公司安徽分公司老总堕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众人赌博正酐,突然从外边窗户上探出了一个头,“阿定你文教的跑这儿来干什么?”阿定一惊,看到是大S连忙说星期天没事干,过来玩会,然后扭头赶紧溜了。大S也知道,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还有一个多月阿定这次减刑就被法院批下来了,追问没什么意思,便悻然走了。

这不算个事儿!,都是用扑克牌当筹码,不可能当场抓住现行,一切都有得狡辩。可我想错了,晚上收工回到监舍,才知道事情不妙。

小岗说,前几天,狱政科来人了,从举报箱里拿出几封信走了。今天监区下了通知,新人大组长被撤掉,调到二楼接受调查;另一名新人大组长调到文教的1号监舍,由1号监舍长探子文负责看管;还有一个二分监区积委会主任被调到文教七号监舍,由七号监舍长大比油负责看管。

晚上,大比油过来找我,我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大比油目前也不太清楚,但能肯定是因为打牌出的事。

我想起来了,前段日子新人大组长还来找我借烟,说一晚上输了27条金渠。当时我就震惊了,你们搞J8什么玩意,一晚上能输27条。“推牌九。”他声音有气无力。

日哦,27条就是2700块,在监狱外面算不上什么,在监狱里面绝对算得上是豪赌了。我借给他两条,他第二天又去超市背了一编织袋烟回来。

阿定说这事情很清楚嘛!他不可能拿着自己的消费卡去买27条香烟,那2700块RMB呢,肯定是拿着新人的卡去的,当时人家不敢吭,现在该下队了,所以写举报信了。我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事就大了,不光是赌博,还有吃拿卡要。这两个随便那一条如果严格按照监规狱纪去办,新人大组长都会死得很难看。还有积委会主任张兵这个家伙,在我心目中,他一直是个老实人,现在才知道这家伙是个闷骚型的。

出事的积委会主任张兵是我正儿八经的老乡,两家相距不过几十里地,平时我们关系也很好。西兵的性格,用某个干部的话说就是八脚也跺不出来一个屁,所以当我听说他也参与赌博事件后,我惊讶极了。就在前几天,监狱刚刚在教务中心电视台举办了一个七夕鹊桥会,他的老婆从老家跑过来看他,我还借着采访的名义把他和老婆叫到小报室,让他们有个单独说话的时间。现在,老婆刚走几天,事就出来了。

我交待大比油不要为难他,缺什么东西尽量先帮他解决。大比油说靠,这还用你交待,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你老乡。

这个事儿最后会咋处理?阿定认为,现在的狱科科科长以前跟殴区长共过事,虽然不知道关系怎么样,但还是应该会给个面子,让监区内部消化处理。老秦说殴区长肯定会让这件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限度,第一、现在正值全狱“无违规监区、无违规个人”活动期间,殴区长必须防止扩大影响;第二、看现在的情况肯定是要内部处理,要不然监狱就直接监狱派人来查了;第三、三个人能留在教育监区,没有殴区长的点头是肯定不行的,既然是他线上的人,必定会从轻发落的。

阿定扔掉烟头,上了个厕所,却碰上了电视台的马小贱,又出来一个小插曲。马小贱说陶队长刚才喊他问小能豆的高消费问题,一个月花了三千块,在监狱里光买吃的能花这么多钱?肯定不正常,是不是也参与赌博了?陶队长确实很有破案天赋,可惜他只能怀疑,没有证据。

事实上小能豆不但场场参加,而且几乎没赢过。马小贱与小能豆关系最好,当然不可能对陶队长如实招供。“他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花钱大手大脚,我们也不知道他把钱弄那了。”

陶队长又叫了小能豆当面质询,说查了你的亲情电话录音,你又让家里来送钱,你花那么多钱都干什么用了?马小贱早与小能豆通过气,他镇定自若地回答:“一到超市看什么都好,有的东西不零卖,我一买就是一箱,回来一尝不好吃,就送给别人了。”我听了阿定的描述笑了,小能豆这家伙,还没二到极致,没有输破产的事说出去。

其实近段时间,不管是一分文教的,还是二分留教的,都在打牌赌博,只不过二分留教的打得更大一些而已。

果不其然,老秦分析得很对,仅仅两天之后,三个新人领导的严管就被解除了,各人回到各人的工作岗位上开始干活。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9月4日晚,监区通知全体文教和留教人员开会,会上对赌博事件进行了模糊的通报,撤销了他们大组长、积委会主任的职务。随后,殴区长话锋一转,开始将矛头对准那位神秘的举报者,“有什么事情不能在分监区、监区里解决,非得闹到监狱狱政科,把监区领导搞得很被动……”我心里说如果举报给你,你会怎么样处理?几个人全是你的关系,全是通过你留在教育监区的。举报人显然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选择直接向狱政科举报。殴区长很愤怒,拍着桌子喊:“上访还要有个程序呢,越级上访是违法的,而你这种行为,就是越级举报,我虽然不能说你错,但是我明确地告诉你,我心里要对你有个看法。”我完全明白他的愤怒,教育监区上半年各项考核成绩排在非生产监区第一名,尤其在各种活动中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如果保持这个成绩到年底,就可以稳拿“先进单位”称号。要知道全监狱目前十六个监区,只有四个名额,还得向生产监区倾斜,非生产监区只有一个。目前,教育监区已经连续二年拿到了“先进单位”称号,那不仅仅证明了殴区长的管理水平,更重要的可是真金白银到手了呀!这一出事,全黄了。大S听完殴区长的批讲也跟着掺和:对于那些不按程序办事,帮倒忙的人,我们要该处理的处理,该调走的调走。

整整两个小时的赌博事件通报会,居然搞笑地变成了对举报者的批斗会。

会议结束后回到监舍,小报编辑问我是不是得把会议精神记到会议记录本上啊?我直接否定:第一,今天的会议光老人参加了,不是全体学员,不符合会议记录要求;第二,这属于家丑,记录在案不合适。对了,新闻也不要写了,报纸上不能登。阿定说任何单位出了这样的事情,领导生气很正常,但是生气也只能憋在心里,你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开批斗举报人,并挑明了要报复,举报人一害怕,弄不好还得激化矛盾。老秦对殴区长定的“越级举报”的调子则完全不能认同。监狱为什么要在各个监区设置监狱长信箱和狱政科信箱?就是要有一个对监区的违规行为的合理举报渠道。它不仅仅是针对服刑学员,一样可以针对监狱警察。殴区长居然公开表态通过这两个信箱举报是越级举报,那么监狱长和狱政科会怎么认为呢?另外,很明显举报人对本监区的干警和领导都已经不再信任,因为被举报对象都是监区一把手的关系户,他把举报信送到你那儿,不是找死嘛!

我说我们来分析一下这个举报人的动机。监狱不久前刚颁布了对检举揭发违规行为的奖励政策,凡是举报的违规行为被查证属实的,根据违规情节的大小给予物质和计分考核奖励,我想应该和这个有关;老杨说不排除这样一种可能性,就是赌博的这几个人之中有人与别人发生了矛盾,别人一气之下举报;大比油今年第二批刚减过刑,而第三批减刑二个月之后就要开始摸底了,他揣测举报人是不是想要在第三批减刑,但竞争对手太多,比如王振江这个新人大组长,第三批一减刑就可以回家了,那么举报人感觉自己希望不大,所以想出这种办法为自己减刑扫清障碍。我接着说:不管这个人是什么动机,事已经出来了,老人一共才五十多个,监区想找出这个人并不难。这个家伙如果真是第三批想要减刑的话,看现在监区领导的态度,彻底没戏了。老秦说这倒并不见得,主要是看监狱的态度。如果监狱真想要保护举报者,太简单了,直接给举报者调个监区,然后给予奖励就行了。但是如果不调监区,一切都是扯淡。

两天之后,举报人又有动作了,这次直接将信投到了监狱长信箱。阿定得意地说:怎么样?我分析得怎么样?我就说监狱这样处理事情是在激化矛盾,弄不好会把事情搞大,这下好玩了吧。老秦说是啊,监区主要是担心这样的举报被其他人效仿,这样监区以后就不好管理了,有点啥事都被直接捅到监狱。可你开批斗会反而会把举报者吓得铤而走险,他害怕被报复啊,只有寻找更高的庇护者。我说类似桥段新闻里天天都可以看到,社会上多少单位出了事,还不是想藏着掖着,直到事情实在捂不住了,才勉强出来含糊其辞地辟谣、解释,最后在民间舆论的一片质疑中灰头土脸。这种教训太多了,处理应急事件光靠过去的老办法不行了,可他们这些领导思想不能与时俱进,只能是这样一个结局。老秦说这也算给他们上了一课吧,以后再碰到这种事就学乖了。

这段时间,三个参与赌博的人频繁地被监区审问。我再看到新人小组长的时候,这个一头刀疤貌似黑社会的中年男子是满脸阴沉。我问不会影响你减刑回家吧,他说不好说,监狱领导都知道这事儿了,操作难度太大。

监狱与社会上一样,一桩丑闻出来,后续的一系列反应就来了。

从现在开始,停止一切娱乐活动,打牌、看电视、下棋、星期天不再休息,训练队列,背规范、背行为养成歌、唱改造歌曲,反正就一个目的,不能让你闲着,一闲就出事。留教的更是打击对象,夜里值完岗第二天上午休息,下午全部到操场上训练队列,大会小会更是天天开。现在调到二分监区担任分监区长的小S更是召开了一个以“你对这起事件当中的举报者有什么看法?”的批斗会,每个学员走上台去表达自己的看法。喜欢去我寝室串门的小岗刘某在台上说:这种行为没有一点组织纪律性,闹得监区鸡飞狗跳,这下好了,电视看不成了,牌也不让打了,还得天天去训练,把大家都害了!所以我主张对这种行为坚决打击。啪啪,下面热烈鼓掌。小S也夸刘某说得好。且不说举报者怀着什么目的,没有人想到要保护举报者的合法权益。

后来小S出了一个点子,让几个赌徒站成一排,其他所有新人围坐成一个圈,然后开始提监规,谁都可以提,想提第几条提第条。我从他们旁边走过,心里的感觉怪怪的。以往这些新人看见大组长那个不得低眉顺眼的,现在居然颠倒过来了,21世纪的批斗地富反坏右运动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