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听到新下队的职务犯抱怨,监狱管得太严太细了,不是人呆的地方。我告诫他们知足吧,现在文教不用撕臭哄哄的鞋底,也没有小S,我们那个时候……但监狱毕竟是监狱,这几年体罚虽然越来越少,但精神上的折磨和压力却越来越大:一个接一个的行为养成训练、互监组专项治理、违禁品治理活动弄得人喘不过气来。大S美其名曰现在监狱的工作思路就是通过一个个专项治理活动来促进管理水平的提高。老秦说,放他的狗臭屁!社会上不也是什么环境治理、食品安全、扫黄打非等等专项治理活动一大堆,平时自己的份内之事不管,一旦出事了,或者被媒体曝光了,拖了多少年的事情也可以瞬间解决,但风头过去还不是一切照旧。我刚要答话,老秦又接着说道:你知道监管部门平时为什么不作为?因为他们与被监管对象已经结成了利益共同体,环保部门要向污染企业收保护费,食品小作坊交了钱就照样可以违规生产有毒有害食品……如果商家都守法经营,这些部门敲诈勒索谁去?
以前小S喜欢说一句话:“看见你们得劲,我心里就不舒服。”这不,操蛋政策又来了。按照监狱最新制订的计分考核制度,每月每名服刑人员最高分不能超过十分,而原先最高分可以达到12分,而且每个监区当月结余下的分自动作废,不能留计到下个月。
新学员们回到寝室都骂开了,什么狗屁政策,就是故意刁难人嘛!劳改犯真******窝囊,监狱想把我们捏成什么样子还不就是什么样子。
像我们这些老学员都无所谓,反正分多得用不完。当然这不是值得炫耀的事儿,谁要是11年只减两次刑,分都是剩下一大把。监狱加强了对分的控制,监区能做主的只能7.5分,如果再想要奖分只能通过监狱奖分。也就是说,你要么在监狱举办的卡拉OK呀、拔河呀、知识竞赛啊等比赛中拿到名次,但这种比赛太少,能拿到名次的全监狱就那么几个人。
我曾经打听是光我们监狱实施了这项政策,还是全省监狱统一的,干部说就我们监狱自己耍二蛋呢。我******就想不通了,省监狱管理局制定的政策到你某个监狱说改就改了,这也太随意了吧,这是与服刑人员利益直接相关的大事啊。我想这个政策就一个目的,控制在一定时间内能挣够条件的人数,这样到减刑的时候监狱和监区的压力就不会那么大。但我马上就推翻了自己的理论,所谓物以稀为贵,一样东西,想得到的人越多,它的价值就越大,代表监狱和监区领导手里的权力就越大,这应该是他们希望的结果啊。
监狱意图没摸清,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这个操蛋政策无意中让小报室成为一个实权部门,而我就是这个部门的掌门人。
当新人时,我写了那么多稿子,却几乎都是白写,没有得到计分考核奖励。因为这一点,我数次与孙鸡鸡产生言语冲突。他那时候是老人,不缺分,不管我们的死活。自从接任组长以后,我所作的第一件事就是恢复月奖分制度,每个月的25号都要把上个月中稿服刑人员的奖分情况做成报表上交到教育科,教育科再交到狱政科,然后形成奖分通知到各个监区。
不管是由于什么原因来到这个地方,失去亲人失去自由的日子的确不好熬。尤其是生产监区那些喜欢投稿的学员,每天干完活那么辛苦,还要回来利用休息时间写稿子,仅凭良心我也得尽量把他们的中稿奖分及时奖到他们头上,让他们的努力不至于像曾经的我一样付诸东流。但事情似乎超出了我的估计,监区分被限制,向监狱小报投稿的学员激增,但版面是固定的,两份报纸加起来一个月十二个版,不可能所有的稿子都登出来,况且大部分质量确实有点太次。
中国这个社会,对于稀缺资源的追求,人们的惯性思维就是托关系,走路子。于是通过各种途径向我打招呼请求中稿加分的越来越多,有的甚至由干部带着跑到教务中心找到我留下个名字扔下两条烟起来就走,当然,也有教育科干部直接下命令的,某某监区某某某是我的关系,每个月给他登两篇稿子。
有一天晚上收工回到监舍以后,小岗跑过来喊我,我到前门一看,四监区教研室的老狗,后面跟着两个小年轻,一个提着一大袋瓜子,一个抱着一箱苹果。我一看就明白了,来送礼的。不过这架势也太******夸张了,而且有干部在旁边站着,不是明摆着坑人嘛!我冷着脸说不好意思,你们有啥事直说吧,东西拿回去。老狗哼哼唧唧的说,也没什么事儿,就是过来看看你,再抱回去不合适。我一看他们不走,干脆直接说:“老狗,我帮不上你们什么忙的,赶紧拿走,让我们干部看见,我以后都不会再答理你。”一会儿陶队长和四监区的带队警官上来了,陶队长要开门,我说陶队长,别开门了,让他们把东西拿走吧。四监区的带队警官直接对陶队长,陶哥,把门开开东西放进去,陶队长一听把门开了,几个人把东西往里一扔,起来走了。
以前提到贪官我也是义愤填膺,当然,在文教这个到处都是职务犯的环境中,我说话尽量注意,毕竟要考虑一下他们的面子,年龄都那么大了。现在我算是在一定程度上理解那些职务犯为什么会下水了,很多时候应该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就范的。
“他们是干啥的?”陶问我。我心里骂着老狗害人,嘴上只能说瞎话了:“以前在外面的一个朋友,关系不错。”老陶狐疑地盯着我,也没再追问。
****妈,这么一大袋瓜子,我一年也吃不完。我自己留了几个苹果,抓了点儿瓜子,又叫大比油过来装了点儿,然后扔到探子文和小能豆他们监舍去了,“伙计们,放开吃吧。”
还好这次是在监舍,还有一次更******夸张。我正在小报室写稿子,突然一帮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冲进来,把一大袋黄瓜往小报室地上一放,Y监区的教研室组长走过来对我说,我们发生产福利了,给兄弟搞点黄瓜,然后起来就走。超市是不卖黄瓜的,绝对的稀缺资源,还这么一大袋,足有四五十斤。我日,这么多带回监舍都成问题。我让大比油打开袋子把黄瓜分成五份,然后把文教五个寝室长都叫到小报室仓库,一个监舍一份,化整为零安全带回监舍。前几天,他们监区搞了一个故事会,我们在报纸上登了一个专版。
都说现在是网络时代,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已经过时,应该改成三年河东三年河西,这句话还真******很对。有一次在超市买东西的时候,一个戴眼镜的凑上前与我套近乎。哦,是他,眼镜监舍长,对,就是我刚入狱时碰到的那个眼镜监舍长。不过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趾高气扬。你还记得2010年教育监区处理了一批组长吧,他也没能幸免于难,被下放到了七监区。这两年的磨练让他曾经白白胖胖的脸变得黑瘦,一双精明的眼睛也显得有些呆滞。他弯着腰站在我面前,像一条被抽了筋骨的癞皮狗,脸上堆满谄媚。“当年下队的时候,我就被记了一个警告,下队以后有人欺负我,我和别人打起来了,又被记了一个警告。唉,生产监区分太难挣了,我干活又干不快,听说你现在是小报室组长,能不能从报纸上搞点分。”我厌恶地看着这个欠揍的家伙,“行啊,给我拿一箱可乐我每月给你弄一分。”眼镜很尴尬。“兄弟,以前是哥不懂事,你帮帮忙,需要什么尽管说。”说完殷勤地给我递烟。我冷冷地推开,你投稿吧,我看看写得怎么样,要是我心情好的话没准儿能中个一篇两篇的。
有时候我就想,这个世界真******诡异,在外面的时候,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自称**丝都不够资格,但在监狱里居然成为了别人眼中的有为青年,知识分子,干着体面的改造业务,抽着职务犯们送上的玉溪、苏烟甚至软中华。我只接职务犯的货,因为他们懂游戏规则,不会有那么多麻烦。时间一长,我甚至有些飘飘然,骄傲的神情不自觉地挂在脸上,对围绕在身边的那些讨好者爱理不理。
如果是在狱外,这样的我和一个贪官污吏有什么分别?如果就这样走下去,也许我会彻底的迷失,忘了我的奋斗目标,早点走出可恶的监狱大门。人常说,越是人生得意越要小心翼翼,果然,一个晴天霹雳打下来,在我的身旁炸开了一个坑。还好,不是冲着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