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狱火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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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女子监狱的来信

过完春节,二监区搞了个座谈会,我去采访。活动结束后我顺便去看了看同案犯小舟和小晨。情况还不错,小晨当了质检员,不用再苦哈哈地蹬缝纫机了,分也挣得多了点。小舟不用说了,老家离监狱不到一千米距离,横竖都是熟人,早混成了积委会主任。

我客套说最近还好吧,小周说碰见一件烦心事,惹得一肚子火。我问咋回事儿,说来听听。

小周给我搬个凳子坐下来,递过来一支玉溪点上,打开了话匣子。我调侃说积委会主任一当上,香烟的档次也上去了。小周笑笑说,“我这都是小打小闹,管生产的大组长才是最牛X的,上货的都是屁股后面撵着,收你货是看得起你。”对了,你认识陈星吧?我说认识啊,怎么了?他说他俩干了一架。我纳闷了,你是监区积委会主任,他是你们监区三分监区的生产大组长,你们干什么干?况且你们以前关系不是挺好吗?小周生气地说,“你知道积委会主任负责协助干部做服刑人员管理工作,其中一项内容就是检查各分监区内务卫生,对不够整洁的监舍给予扣分。上一次检查卫生三分监区被扣分了,陈星就对我有点怀恨在心,但他知道扳不倒我,所以他给我来阴的,找小刚子的事儿。”

小刚子是小周的马仔,聪明伶俐,小周对他是喜欢得不得了。卫生扣分事件发生后,陈星怒火三丈,啥J8把司啊,检查卫生也不照顾一下我的情绪,害我被干部熊了一通,此仇不报非君子。反正你小周是监区的人,不跟我们三分在一起干活、睡觉,我看你能怎么着。

一天小刚子在监区干活时,陈星拿了把小刀偷偷地在小刚子交上来的服装上面划了两刀,然后以破坏生产原材料的罪名报告了警官,警官让小刚子反省三天。一天晚上,别人都睡觉了,小刚子还在走廊里反省,陈星走过来挑衅,“你他妈了个逼以为跟个大哥就无法无天了,老子照样收拾你。”小刚子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特别反感别人提他的母亲,便还口道:“你随便骂我什么都可以,不要骂我母亲。”哟,还敢反抗。“你妈*,你妈*,怎么了?”小刚子开始和陈星对骂。陈星一米八多的大个子,一巴掌便将小刚子扇晕了,紧跟着几拳上去,把小刚子打翻在地。小刚子不敢反抗,陈星是车间生产大组长,活干得好不好,能不能过关全凭组长说了算,甚至每个月能得到多少考核分也是组长说了算。监狱的夜里很安静,陈星怕惊动值班干部,回监舍里取了一个毛巾,一把塞在小刚子嘴里,然后又是拳打脚踢,嘴里还嚷嚷着,“******,还想撞墙自杀哩。”监狱最怕罪犯自杀,所以自杀的罪犯都会受到严肃处理。小刚子被打得只有蹲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陈星命令道,小刚子一站起来,陈星高喊两声“又要自杀哩!”又是拳脚相加。十分钟过去了,陈星还不解气。“1+1等于几?”陈星问。“等于2”小刚子答。“啪”地一巴掌,“老子今天告诉你,1+1等于3,记住了没有?”然后又问:“1+1等于几?”小刚子说:“3”,又是一脚踹过来,“你******是个傻B啊,1+1等于3?”嘴里流着血、脸上也挂彩了的小刚子彻底傻了。

第二天,陈星及时向警官报告了昨天夜里小刚子反省时妄想自杀被自己及时发现制止的情况,三分监区的警官表扬了陈星,责令小刚子写一份检查,说明自杀的情况,并接着反省。小刚子没办法,只好写道:“昨天夜里,警官让我反省,我一时想不开,妄想自杀,幸亏被大组长陈星及时发现……”

小周担任积委会主任以后就调到了西区,而三分监区在东区,等别人和小周说起这个事情,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小周怒火立即燃烧起来,妈的,这件事一定要讨个说法。他先让小刚子把检查要回来,然后向监区干部反映情况,并表示一定会追究到底,监区不管便向狱政科反映,狱政科不处理向监狱长反映。平常带小周干活的干部听说此事后劝小周先不要着急,他先去向负责管教的副监区长反映情况,然后再做决定。

我看着小周愤怒的样子,平静地问他,你还减刑不减刑了?他说,减个大J8减,这事儿不管弄到什么程度我都跟他没完。我已经给家里打电话了,我有个亲戚是律师,如果这事儿监区不给个说法,我******就让家人去法院告状去。

我看着已经有点失去理智的小周,你不就是马仔受欺负了,你感觉丢面子了吗?你家里很闲很有钱吗?你喝劳改折腾得家里还少吗?况且有个问题我不知道你考虑过没有,就是小刚子,你J8快回家了,陈星和小刚子刑期还长着呢,你走了以后,没人替他出头,他只会死得更惨。别说到时候他不一定会感激你,说不定还会恨你。

显然我的话触动了小周,但他还是强撑,那等我出去了就花钱找关系给他调监区……我摇摇头,如果你已经决定了,我就不再说什么了。

小周所在的二监区再来教务中心上计算机课的时候,我问起上次事件的处理结果。他说小刚子调到他所在的监区,陈星赔礼道歉,并被卡显了1分。

但事情并没完,陈星上头的“关系”不愿意了,随便找了个由头让小周去贴墙反省。小周向自己干部告状,干部一听火冒三丈,立即去找了监区一把手。监区长问清楚情况后,责令陈星的关系向别克的干部道歉。事情发展到到这个份上,已经成为干部与干部之间的较量了。因为犯人的事让干部起了内讧,这是监狱的一大忌讳,最后吃亏的永远是罪犯,但显然比我年长几岁的小周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不说这事了,有嫂子的消息没?我岔开话题。小舟说家人来探监的时候透露嫂子现在在省女子监狱,好像在生产监区干质检。

我眼前又出现了嫂子娇小的身影,唉,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判了个无期,出来后成个老太太了,想想都觉得伤感。当年嫂子过生日,我们想送她一件礼物,可又拿不定送什么好。贵的买不起,太便宜的吧,表达不了心意。我给冷菲打电话,冷菲想了想,你给她买一支口红吧,上一次我去你们那儿的时候,发现她嘴唇有些苍白、干涩,整个人显得有些没精神。

我说我不懂口红,干脆你过来玩几天。冷菲过来后,我俩跑到市中心去转悠了半天,买了一支资生堂的口红,花了几百块。冷菲充满醋意地瞪着我,跟你在一起好几年,也没送过我这么贵的口红。

从二监区回来后,我趴在床上,给嫂子写了封信。

嫂子:

开庭一别已快四年了,杳无音信!近日才从小周那儿得知你的通信地址和你已经减刑的消息,甚感欣慰。审视今天我们的结局,犹如做梦,但错已铸成,只能一步一步走下去。

按说监狱的日子应该是难熬的,度日如年的,可回过头一看,马上离开人间就六年了。

这两千多个日子里,不止一次想起从起的时光,想起在一起的日子,有快乐,有悲伤,但现在更多的是反思,这是事件给我们的教训,给我这个年轻冲动义气的青年上的最惨烈的一课。真的,嫂子,我们在这次事件中失去的太多太多……青春、自由、家庭,那一样都不是钱能买来的,你说对吗?

有失去当然也有得到,规律单调的改造生活渐渐磨去了年轻的冲动与狂妄,浮躁与幻想,开始学会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冷静地思考。以前的我们是偏执的,以为以暴力扼制暴力是最好的方法,现在终于明白,解决事情,有太多的路可以走,可以选择,而我们偏偏选择了最不利于自己的那一条,从一个寻衅滋事的受害者变成了囚犯,饱受牢狱之苦。

好了,不说这些令人伤感的东西了,说说我这里的情况吧。

……

嫂子,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两年以后我去看你。

最后把我喜欢的仓央嘉措的几句诗送与嫂子共勉:这佛光闪闪的高原,三步两步便是天堂,为何有那么多的人,因心事过重而走不动。希望嫂子放下心头的烦恼,简单快乐地度过每一天,因为现在的我们有太多的无能为力,担忧、伤感都只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

弟:苏生

我把信送给警官审核,警官看了后没说什么,反正又没什么违规内容。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一楼的大个儿小岗跑到我监舍“苏生,有你的信。”我给他扔了一支烟,把信接过来一看,嫂子的。

晚上,我躺在床上,把信拆开。

苏生:

嫂子今天收到了你的来信,不,准确地说,是看到了你的来信。因为我们这里不主张同案犯之间通信,但我们干部给我看了。所以,还是我需感激干部对我的照顾。

我,得知你在那里一切都好,心里还算是欣慰的。嫂子于2010年10月25日拿到了改判裁定,有期徒刑20年。今年年底有望再次减刑。知道你们几个都减过刑后,很是为你们高兴。对于你们,嫂子有深深的愧疚。如果我们忍气吞声,如果……无奈世上没有后悔药。只是苦了你们,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却要在种环境里度过数年。苏生,随着岁月的递增,希望你们都能在这里成熟、成长起来。

苏生,嫂子在这里一切都好,你军哥每月都来看我,一鸣、一飞都长大了。尤其是一飞,至今念念不忘他的苏生叔叔。如果有一天你们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欣喜若狂,那是我们共同的美好期待!

四月二****军哥来看我,我一定让他想办法去看你。嫂子相信你会在那里安心改造,如果你爸和你哥再去看你,请转告我的问候和祝福,祝他们身体健康,心情愉快,也祝愿我们能早日回到家人的身边。

一飞是嫂子的儿子,一个小胖墩儿,那时候才十来岁。他最喜欢缠着我:“苏生叔叔,苏生叔叔,你教我打CS吧,你教我甩枪吧,我打不过班里的同学,他们都嘲笑我。”我捏捏他肉肉的脸:“苏生叔叔可是很忙的哟,没时间啊!”“那我去找我妈帮你请假。”说完就屁颠屁颠儿地跑去了。一会儿他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一把就把我抱起来了,吓我一跳,“苏生叔叔,我妈同意了,咱们开始吧。”

我把视线转向窗外,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分开已经六年了,小家伙了现在应该长成个壮小伙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还那么胖那么好玩。

再去监区的时候,我向小周和小晨转达了嫂子回信的内容。我说话的时候,小晨眼神迷离,神色黯然,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出什么事了?在我的追问下,小晨说了实话,他老婆提出了离婚,并且想把孩子带走,理由是他现在没有抚养能力。

看着小晨失魂落魄的模样,我本该有一种快感,谁让你当初选择做一个“叛徒”呢,这下报应来了吧!可我不但没有,反而心里很不是滋味,不是为他们两口子的婚姻,而是为他们还未成年的孩子。不过我完全能理解小晨老婆,毕竟小晨12年的刑期,一个女人带孩子,要独自扛起工作和生活的艰难,累了一天回到家里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甚至有时候还要面对公公婆婆的不理解,“为什么跟那个男人走得很近?”

监狱有一句流行语。入狱一年,人等**等,两年,人等**不等,三年,人**都不等。这几年,我身边的同犯离婚的不少,绝大部分都是女方提出来的,男方提出来的也有,但极少,江风就是,但没有离成,老婆不同意。至于离婚的原因各式各样,有的因为男方入狱让女方绝望,有的希望逃避受害人要账,也有的是在外面有了新的相好……而男方主动提出离婚基本上就一个原因,不想在生活以及名声上拖累女方,干脆放手让她去寻找更好的生活。当然,在大墙外苦苦等候的情况也有,但大部分是已经上了年纪的,多年的相濡以沫让她们选择了坚持,另外年龄也很难让她们再有选择的机会,但正值心猿意马阶段的年轻人很难度过生理和心理这两道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