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一天，监狱通知各监区第二天查台账。殴区长的创意又来了，晚上吃完饭，要加班制作《公务员绩效考核手册》，我设计封面封底，探子文负责文字内容的排版编辑，因为打印机出了点问题，折腾到凌晨两点还没完工。
“苏生，剩余刑期还有多长？”殴在等待的间隙问。我说差不多三年吧。那你什么时候到期？算上第一次减掉的一年五个月，到２０１５年１１月份。那就是明年第二批喽！我一听，心里拨凉拨凉的，但还是勉强笑笑说：我理解监区的惯例，担心减完以后剩余刑期太长，不好管理，我想说一下我的实际情况，１１年刑，因为在看守所呆得时间长了点，再加上第一次减刑被推了两批，所以就剩下一次减刑机会了，可是现在减刑政策不停地变，谁也不知道到明年会是什么样子，所以……所以我请求殴区长今年第三批能不能考虑考虑我的实际情况，况且殴区长了解我的为人，不会说减完刑了没事找事，工作我还是会好好干的。”殴区长干脆利索地回答：不行。我的心像脆弱的小舟一下子撞到了巨大坚硬的冰山上，瞬间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我按着ＣＴＲＬ＋Ｕ，漫无目的地把封面颜色拉来拉去，绿的，红的，蓝的……殴区长斜眼瞄了一下我，可能感觉对我这个颇有点利用价值的牲口应该再给点鼓励，说如果真想早点减的话，最快也得到明年第一批。
凌晨两点，外面起风了，从窗户灌进来，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说你有句暖心话吧，那怕你用惯用的伎俩欺骗我一句：你的表现政府心里清楚，会为你争取的。我也会假装相信，回去高兴地泡一包老坛酸菜牛肉面，犒劳一下咕咕叫的肚子。可你……我抬眼望了这个已经彻底被金钱、权利俘虏的男人，忽然感觉到可悲，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这个已到中年，晋升无望却还在拼命想抓住一根稻草的男人，对利欲的贪婪让他的眼睛充盈着冷酷和无情。这样的男人在家庭里是怎样言传身教自己的孩子的？哦，对了，我见过他的女儿，称得上是人间绝色，就是人间快绝掉了的那种，十几岁的年龄一百三十多斤，一张柿饼脸还是被摔在地上十多次的。但是，这并不影响人家靠着某原本在省城教育系统担任要职的职务犯的帮助下去到省城读书，后来为了高考又跑到云南，那边分数线低得多。
星期四，袁科长过来拷过一周电视新闻稿，随后把我叫到办公室：“教师节座谈会你要参加，我给你弄了一个省级优秀教员指标。严格来说，你是不符合条件的，但是考虑到你干的不错，所以我要求给你弄一个。”
都把我当成****了？殴区长糊弄我也就罢了，你也来糊弄我。省级优秀教员对入监时间有限止，文教上次分流下去一批人，剩下的入监时间长的老人就十来个人，符合条件的只有三个人。要么一人一个，要么你把指标浪费掉。不就是可以奖十分嘛，对现在的我来说计分考核有**毛意义。拿一颗糖去逗一个快三十岁的青年，你们真办得出来！但他是干部，穿的是警服，我只能装做感激涕零的样子：谢谢袁科长的关心，我一定会铭记在心的。
其实去年这个时候，教育科通知小Ｓ让我填表，我没填，我不想要这没用的玩意儿。当时我主要是出于两个方面的考虑，第一、小报室业务繁忙，我已经不担任教员很长时间了，去弄这样一个称号名不副实，其他没拿到的学员看了心里也不舒服；第二，我１１年的刑期只有两次减刑机会，分对我来说恨不得拿到市场上去自由交易。在这种情况下，我建议赵队长能否综合考虑一下，将省级优秀教员这个称号及奖分分配给比我更需要的人。赵队长一听二话没说起来走了，给教育科挂了个电话，“你们搞的什么事儿，人家根本就不稀罕！”这下可好，孙科长一听大发雷霆，派薛科长过来把我臭骂一顿。所以在今年的通讯报道员培训班上，我刚给各监区来参加培训的教员们上完课，薛科长又来通知我说省级优秀教员的事情。我笑着说，薛科长，这次我怎么办？薛科长说，政府让你怎么办就怎么办。那没办法了，回教务中心造假去。填表、整理优秀事迹材料，最麻烦的是还得有教案和教学日志。我跑去教研室仓库找了一本旧教案，把人家的名字擦掉，换上自己的名字，然后让大比油帮我补了一份教学日志，出了一身臭汗才弄完。大比油说妈的，人生都浪费在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上了。
有一天吃完晚饭，我与大比油在走廊上散步，路过赌徒老乡张兵的宿舍，他一脸苦笑，显然还没从赌博事件的阴影中走出来。大比油说这次他是真急了，可他又没脸给家里打电话。当初就是因为赌博进来的，现在怎么向家里张嘴说他在里面赌博被抓住了，快来替他摆平？显然不行嘛，那样老娘老婆都得气死。他原先有一个把司在十监区服刑，后来释放回家了，通过一些手段搞到了咱们监狱对面警察小区的修建工程。走投无路的他通过干警与把司联系上了。嘿，他的把司够义气，直接找了关系。“不用太担心，哥们在外面帮你搞定，但是得拿两万块钱现金去运做。”信息反馈回来，老乡急得满头大汗。这事儿又不能和家里说，去那儿搞两万块呢？
对了，那个举报人查出来没有？我问大比油。“老乡他们也是猜测，不过八九不离十。”大比油回答。“肯定是值岗的吧？”我问。“是，就是那个从九监区调过来的大胖子。”大比油答。“哦，是他的话，那么动机就很明显了，为了减刑。”胖子刚从其他监区调过来半年时间，只有一年多的剩余刑期了，２０１２年第二批如果可以减刑的话就走人了，可是监区没给他呈报。第三批竞争压力又太大，几个赌徒都准备减刑，并已做好了打点工作。显然胖子明白自己希望很渺茫，只好出此下策，将两个人一举拉下马，他就可以第三批安心回家过年了。
现在老乡对胖子恨之入骨，想狠狠搞他一下。平时，胖子好下棋，经常找小能豆切磋，一盘一包金渠烟。
“我是可怜小能豆，真的，要不非搞胖子不可，要死大家一块死。”老乡愤愤地说。是啊，小能豆看片事件出了以后卡显了两分，好不容易熬够了考验期，突然又在监狱检查互监组的时候闯了祸，让殴区长大发雷霆，减刑又被推了一批。快三年了，还没减刑呢！如果搞胖子的话，肯定又得把小能豆搞出来，那他真是该去跳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