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你会以为范季影响最大,但上面我已经介绍过三个人的情况了,事实上受伤最重的是小能豆,他还有半年就到考验期了,理论上就有减刑资格了,这一下可好,至少一年之后再说减刑的事吧。这也成了小能豆这次牢狱之路永远不能忘却的痛。
秋后算帐的时刻到了,我被大S叫去。“作为组长,小报室出了这样的事,你有什么想法?”我能有什么想法,庆幸自己善后工作及时,没被逮住呗!唾骂范季这个白痴惹出一摊事呗!但我随即想到,这次谈话大S肯定心怀鬼胎,说不定又想干什么坏事,这次必须剑走偏锋。想到这儿,我很诚恳地说,“栗区长,这事怨我,平时没有尽到监督的职责,您处罚吧。另外,这事一出,我要是再干组长,其他人都会有想法的,事实证明我也确实没有能力管好小报室,所以还是栗区长考虑一下换个合适的人选吧,但您放心,我一定会配合新组长把报纸干好。”
大S很意外,他以为我会低声下气地求他不要处理自己,谁知道我给他来了个软钉子,想趁机摞挑子,可这办报纸不是搬砖,随便找个人就能替上去的。这下可能是把大S准备好的思路打乱了,他想了好一会儿,才咳嗽一声:“苏生呀,从你来到教育监区,你的改造态度和工作能力都是有目共睹的,所以这件事你要深刻反思。至于处理嘛,我看就算了!但以后绝对不能出现这样的事情了。”我不放弃:“栗区长,我说的都是心里话,你再考虑考虑吧。”“走吧,走吧。你的组长不是我任命的,你不想干找教育科去。”这下大S说出了不答应我的真正原因,任命组长是教育科定的,他一个监区副监区长当然没有权力擅自给免了,但我不想干了却是真的。
********门之后,文教从此成为聚光下的焦点,尤其是有电脑的学员,被严加看管,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查一次。电脑里不能有任何不健康内容,不要说游戏、电影,歌曲都不能听了,甚至除了教育科和监区特批,播放器都得卸载了。
这下,电脑的娱乐功能彻底被封杀了,我们抱怨清汤寡水的日子不好熬啊,谁知道这还不算完。
“大S昨天晚上在我的电脑上拷了一个恢复软件,功能真******强大,把我删除的小电影全部恢复出来了,点击直接播放。”有一天孙飞偷偷地跟我说。孙飞原先是小报室的,王龙释放以后他负责文字输入,这个岗位就是监狱专门为刑期短的“关系户”量身定做的,后来因为值岗的不够,在他还有二个月就要释放的时候给调去值岗了,电脑也就搬去到监区办公室了。“哟嗬,以前小瞧大S了呀,还是有点侦察经验的。”孙飞接着说:“栗区长说了,上个星期天他闲着没事干,便跑到电脑市场,给人家修电脑的扔了两盒烟,人家给他拷了一个恢复软件,教会他怎么使用,一来上班他就在我电脑做试验,弄不好接下来就是你们。”看来情况不妙,必须防患于未然。对了,我是用shift+delele删除的,能恢复不能?孙中飞笑笑,小儿科,格式化都能恢复。我先是一惊后是庆幸,赶紧咨询了一下给范季装两个硬盘的教研室的徐工,他说得在DOS状态下格式化。我去,我得把平时硬盘上有用的东西全部转移出去啊,然后再一个盘一个盘格式化,幸亏我们小报室有局域网,不过这种格式化太J8慢了,急得我来回乱转,生怕没有完工之前栗区长来个突然袭击。运气还算不错,忙活半天,我和黑娃终于全部搞定,并将文档记录设置关机清零,这下应该可以逃过大S的追查了吧。
其实自从当了这个狗屁组长以后,真正有时间玩游戏、看电影、听歌的时间极少,本来就是偶尔放松一下,现在全部封杀了也无所谓,那就看书吧。
监狱图书室号称有五万册图书,不过书的质量就有点寒碜了,能看的很少,甚至还有相当一部分监狱系统发的教育读本、中小学教材。我每次转很久,翻得满头大汗,才能勉强找出一本入眼的。后来我也就放弃在图书室淘书的念头了,转而向职务犯们借书,他们有渠道送书进来。老樊的老婆在省城开了个不大不小的实体书店,所以老樊的私人藏书还是蛮丰富的,也便宜了我这个书呆子。
很多个中午,同犯都午睡了,我一个人搬张塑料小凳子坐到阳台上,冲一杯监狱超市里购买的六块钱一大包的“铁观音”,在香烟袅袅中捧一本心仪的书随心阅读。那真是美妙的时光!可惜没过两年,监狱对互监组和阳台的管理越来越严,任何人不能在阳台单独逗留,后来阳台门干脆锁上了,一天随吃饭开三次。
大比油是我所见过的男生里面写钢笔字最惨不忍睹的一个,水平与冷菲有一拼。我很想不通,从小学到大学整整十几年,字居然还能写成鬼画符。在我的刺激下,大比油开始练字,但一直对我“鬼画符”的言语攻击耿耿于怀。他看我经常埋头读书看报,便刺激我:天天喝茶看报,你以为你是国家干部啊!小心越看越呆,看那么多书有什么用?现在这个社会只认钱,钱才能换来黄金屋,才能勾来颜如玉。我歪起头扶扶眼镜,鄙视地白了他一眼,以此表明他的浅薄。行万里路的机会没有了,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看万卷书的机会呀,红尘中人被世事缠扰,那像我们这般逍遥自在……大比油歪歪嘴,扔我个白眼,少来了,监狱真像你说得那么好人都抢着来喝劳改了。我嘿嘿笑笑,在监狱里混,没有点阿Q精神就得精神分裂。不然能怎样?我看着大比油消失在监舍门口,摇摇头问自己,看书有什么用?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光吗?是为了驱赶内心的孤独吗?还是活在文字里就不会被社会拉得太远?
理由不重要,在监狱里能有好书读我蛮知足。那个夏天,我频繁往返于图书室。这是文教学员的优势之一,其他监区只能望之兴叹。老樊和老姬见我过来经常开玩笑地说:“哟,领导来视察工作了。”我客气地笑笑,学生久闻两位大师之名,特来拜访,能否借本BOOK予我回去仔细研读。老樊笑着摆摆手,酸死人了,看什么自己拿。老樊懒得给我登记,随便拿,反正又不是自己家书店的。
书不是监狱买的?不是,红X字会捐的。
朋友,提到红X字会,我想你一定会感兴趣。那么这会儿你想起谁了?对了,肯定就是她——******。
那个夏天,******这个炫富女以火箭般的速度出名了。一时间,社会上网络、报纸、电视、杂志上到处都是关于她的新闻。监狱里虽然没有网络,但我订有报纸啊,看过报道后,我对这个不知高低深浅的烧包女人弄得哭笑不得。
老樊看了报道后感叹:“老百姓辛辛苦苦挣点钱,一看还有生活得更惨的,咬咬牙捐款。可你想不到,你省吃俭用的血汗钱成了别人屁股下面坐的马莎拉蒂,胳膊上挎的爱马仕。”大比油也骂:“红会就像某些女人,出门捯饬得光鲜亮丽,家里跟猪窝一样脏乱。”我倒是比较欣赏某家报纸的观点,分析得一针见血——正是这个女人挑开了中国官办慈善的遮羞布,让老百姓知道某些人某些机构以慈善的名义干着多么肮脏的勾当。
哎,生在这样的国家,可长点心吧!我想起了去年玉树发生地震时,服刑人员在干部的“动员”下纷纷捐款,全监狱捐了多少想不起来了,反正我捐了五十,老樊捐了二百,教育监区一共捐了近五千元。全狱当时十五个监区,我想大概在四五万元吧。这个数字不算少了,要知道服刑人员一个月只能领到监狱发放的六块钱零花钱,全狱在岗警察、职工、离退休人员940人才捐了八万三千七百元。当时监狱的说法法是通过焦作市红X字会送往灾区,可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反馈结果,没人知道这钱最后去了哪里,是不是送到了灾民手里。
我想,******这个事情出来后,监狱再因为什么别的事情组织捐款,数额肯定会大幅度减少。2013年发生的四川雅安芦山地震果然证明了这一点。我对大比油说,如果将来咱们有能力帮助别人,一定要亲手把钱物交到需要帮助的人手里。即使是一名罪犯,我也不想丢掉心里最朴素的善良。老樊说:“社会上很多人质疑人家陈光标标哥,说他每次捐款都搞得像是施舍大会,你送给我一颗糖却非要告诉全世界,我连一颗糖都买不起。这怎么了?那么多人质疑甚至谩骂,那你们也去捐款啊?捂着自己腰包舍不得抠出来一个子儿,别人真金白银捐了还******有意见。”我说人们其实也不是质疑标哥捐款,只是觉得他那种施舍的方式令人难以接受。老樊辩解,“再难以接受也比捐给红X会不明不白强吧,最起码你不用交高额的管理费,最起码你知道你的钱去了哪里。”
对******的口诛笔伐持续了一段时间,国人也累了。嘿!这时著名经济学家郞X平站出来为人家开脱了,谁知道越描越黑。算了,时间会冲淡一切的,由她折腾去吧。地球人都知道,******也就是一个被虚荣心烧得不知道东南西北的妞儿,真正的大鱼隐藏在后面呢。是谁?不知道,知道了也得给你封口,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顶着政府的面子呢。
本来我一直以为外面的吵闹挺遥远,与我们又有何干系,可一天晚上,老樊神秘地问我:“你知道你现在图书室里绝大部分的书是那里来的吗?”我说当然知道啊,不就是红X字会捐助的嘛,捐助仪式举行的时候,我就在台下记录,回来还写了新闻稿呢。“可你知道监狱为了这些破烂书付出了什么吗?”老樊问。我就纳闷了,“付出?不是说捐助的嘛,礼节性地请红X字会的人吃顿饭?”老樊笑我太嫩,“吃顿饭?那有那么便宜的事情,你真是太幼稚了!有干部说监狱给红X字会整整交了十五万的管理费。”老樊一语道破天机。我简直要出离愤怒了,“十五万买来点破烂?也太******不像话了吧。”老樊制止说,“你大惊小怪什么?反正又不是花监狱领导自己的钱,几千劳改犯撅着屁股一天干十来个小时,这点钱算个尼啊。再说了,政府搞什么事情,不是一向坚持先形式后内容的原则。”
老樊的话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文教前段时间刑满释放了一个河北的罪犯张鑫,他以前就是做盗版书生意的。我听他说过,到一些大城市的图书交易市场,甩给批发商15万,让其凑足10来万本旧书,小菜一碟。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张鑫是有所指,现在回想起来,张鑫早就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了,只是有所顾忌,没说出来。
第二天出工以后,我打开电脑,翻出自己写的那篇稿子,“图书16904套,总计31913册,价值合计1036344.6元……”这就是当年从监狱得到的准确数字,所谓的价值可能指的就是定价了。感谢《南风窗》,让我知道了红X字会对捐款还要收那么高的管理费,真******无耻。这些披着政府权力织成的光鲜外衣,实则令人作呕的蛆虫,不见得比监狱里的罪犯高尚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