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狱火焚心
20954300000037

第37章 监狱里的婚礼

教育科要在全狱搞一次大型的心理剧表演,每个监区至少要准备一个节目。我们监区不用操心,有文艺队这帮年轻人就行了。但排开场舞的时候问题出来了,文艺队年轻人不够用,要把教研室和小报室的年轻人抽出来去跳舞,我也“有幸”名列其中。

对于教育科这个决定,我差点崩溃。“薛科长,小报室这么长时间一直就我和孙鸡鸡两个人干报纸,现在探子文刚补上来,现在我又要再抽去跳舞,报纸不干了?”我以为这个理由简直太充分了,报纸肯定要比跳舞重要嘛。薛科长义正辞严地回答,报纸怎么能不干?不仅要干,还得干好。我心里一喜,这个态度明显是不用跳舞去了。但是,舞也得跳,而且还得跳好,将来录制好以后要报到省局的。“不是,薛科长,没时间啊!”薛科长大手一挥,“自己想办法。”

监狱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与官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我一个农村出来的土老帽儿,居然要去搔首弄姿、玷污舞蹈这门圣洁高雅的艺术了,心里真是莫名的惭愧。

演出当天,教育科从各监区抽调的一千多名观众齐聚多功能厅。灯光暗下来,我走上舞台,双膝跪地,上身向后拼命弯曲,一支手臂指向天花板。日哦,大比油设计的舞蹈动作真是害人不浅。灯光倏地闪烁,音乐开始流淌,我的腰快******断了,可这会儿不能把场子砸了呀,只能咬着牙站起来,随着队伍一招一式比划起来。结束的音乐响起时,我亲爱的两个队友一人搬住我一条大腿,把我举了起来,因为我瘦嘛!我双手举成一个极其SB的“V”字形,后脑勺面对观众。掌声和口哨声响起,我对着后墙做了一个痛苦的鬼脸,OH YEAH,终于搞定收工了。

第二天,在教务中心新闻制作室,我看到了自己平生第一次跳舞的录相,目光呆滞,肢体僵硬……唉,早知道,当年上大学扫舞盲的时候我就积极报名参加了,冷菲就是扫盲教师之一,那么有利的条件白白浪费了,愚笨自古空余悔啊!更可怜的是,两个月之后,一个噩耗传来,新闻制作室的电脑硬盘被烧坏了,所有心理剧视频都没了,一切需要重新录制。听到这个消息,我当时差点哭出声来,身上的酸痛才下去没几天,又得重新接受折磨一次。

这段时间,监狱和监区搞的活动特别多。罪犯教员培训班、省局规范化监区验收、手语操大赛、警示教育,每一项都得参加,弄得人怨声载道,都是搞形式、做假,还非要弄得跟真的似的。套用社会上流行的段子就是分监区骗监区,监区骗监狱,一直骗到监狱管理局……

年前老苏与我哥哥和姐姐来探监的时候,无意中说起叔叔大爷家的儿子栋梁朝梁玉梁国梁都结婚了,叔叔家的女儿玉婷也嫁人了。如果没有犯罪,我这会儿也该结婚了吧?看我脸色暗淡下来,又害怕我胡思乱想,心里不舒服,赶紧安慰我,没事的,现在年轻人结婚都晚,你出来以后一点也不晚,我们帮你瞅着呢!我说冷菲前几天来了,买了些东西,聊了半个小时。姐姐一听很高兴,是吗?她还在等你啊。我笑着摇摇头,都有孩子了!姐姐失望地哦了一声,旋即又说,你想开点啊!外边好女人多的是,你会找到属于你的。我拿着话筒哈哈大笑,

哈哈,关于婚姻我想得很开,大不了长夜清灯、孤独终老嘛。

提到结婚,我想起前段时间,监狱里的那场喜事。监狱里面也可以结婚?当然,但需经过特批。

前几天,监狱收到了一份申请,一个身患绝症的女人董艳红提出要和三监区一个名叫李新启的学员结婚。为此,中河监狱向省监狱管理局提出了申请并得到了批准。

绝症、监狱、罪犯、结婚,这几个关键词联系在一起,想不吸引眼球都难。学员们都猜测着两个人之间的故事,想象着婚礼那天的情景。

我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爱情可以经受住高墙的隔绝而不离不弃?原来人世间还真有如此痴情的女子,可惜自己没有遇上。当然自己从内心深处从没怨过冷菲的离去,但突然有这样一件事摆在自己面前,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去做比较。

我很羡慕这个没见过面的李新启,猜想一定是个相貌英俊、事业有成的男人,对董艳红一定十分特别非常好,所以才会下定决定在生命弥留之际做此选择。

11月12日一大早,全体文教学员就被带到了多功能大厅里。哦,婚庆公司的人员都已经来了,正在布置现场。教研室学员赶紧把“恭贺新郎李新启新娘董艳红新婚快乐百年好合”的大红横幅挂起来。白色的幕布,大红的囍字,精致的银色器皿,据说叫许愿树,我他们上前张罗着把红毯铺起来,把气球放在绒毛周围的银色架子上,那边婚楼也树起来,还打起了追光灯。

看来,这是一场比较正式的西式婚礼。据说,这家婚庆公司是不收钱的,只是为了追求一下广告效应,因为等会会有很多监狱邀请过来的媒体记者到场。

现场布置完毕后,就是等待开始啦。文教的年轻人都被安排走红毯的时候放烟花,我安静地坐在一角,负责记录这场今生所见的可能是唯一的一场大墙婚礼。

后来,教育监区又来了三百个新人,坐得整整齐齐,充当观众,这下空荡荡的大厅显得有点气氛了。

一直等到上午11点,门口开始骚动起来,我扭头一瞅,哦,进来了,人太多了,什么也看不清,一群拿着长枪短炮的摄影、摄像记者围着一个穿着白色婚纱的女人和一个穿着囚服的男人。在众人的簇拥人,他们走到花楼,李新启拿着早已准备好的玫瑰单腿跪地向董艳红求婚。然后走过红毯的时候,文教的年轻人相继点燃了烟花。

那一瞬间,一种久违的感动涌上心头,不知道此生还会不会碰见一个对自己好的女人。

两人缓缓走到台上,转过身来面对观众。我终于看清了这对新婚男女。董艳红神色极度憔悴,即使脸上化了浓妆,依然掩盖不住一种苍老。据说新娘还不到四十岁,却一幅更年期的模样,很高的颧骨,低胸婚纱将胸脯上的一根根骨头显露无遗。李新启更不用说了,矮矮的个头,肤色黝黑,门牙还掉了一个,动作缓慢得像个老头。

不怨我以貌取人,实在与幻想中的差距太大。不过这越发增添了我的好奇,他们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故事?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李新启又是因为什么犯的罪?

抓管教工作的阴副监狱长担任证婚人,对李新启的情况作了简单的介绍。李新启(化名)是三监区的一名服刑学员,因掩饰、隐藏非法所得罪和盗窃罪被判刑4年,2010年5月入狱,8月份分到三监区服刑改造。

李新启刚投入监狱改造时,性格比较孤僻,很少和人交流,改造表现一般。经个别教育谈话得知其未婚妻董艳红(化名)身患重病,让他很是牵挂。今年10月份,李新启的未婚妻董艳红在一次会见时,向李新启提出了结婚的想法,李新启当即答应结婚。11月10日,董艳红再次来到三监区,咨询有关结婚登记的手续。为完成董艳红的心愿,也为帮助李新启树立改造信心,监狱教育科经过逐级请示,当天下午得到了上级批准,并通知三监区做好准备,配合教育科办好这场特殊的婚礼。三监区接到通知后,迅速做好了相应的准备工作。12号上午,因为要带李新启到民政部门办理登记手续,得有两名干警押解,监区当时正有部分干警进行身体检查,警力十分紧张。监区长在医院只做了一项检查,接到通知后马上赶回监区,安排干警随车认真完成这项工作。

哦,来自我上学的城市,不过介绍显然太简单了,回答不了心中的疑问。

随后,婚礼主持人进行了一番比较煽情的演讲,伴着《婚礼进行曲》和全场观众的祝福,新郎和新娘面对许愿树,许下一生一世的誓言。在大比油的带领下,全场观众唱起《感恩的心》,伴随感人的旋律,新郎新娘四手相牵,李新启俯下身,向面前的爱人深深鞠了一躬。董艳红也对面前知道自己病情却依然无怨无悔、不离不弃的李新启深深鞠躬,随后,这对新人紧紧抱在一起,不愿分开。

从婚礼司仪口中得知,五年前,在新乡市一家精神病医院工作的李新启和同在新乡打工的董艳红相识,相知,相恋。可是天不遂人愿,正当他们陶醉在爱情的甜蜜中时,董艳红被查出患了肝癌和肠癌,得知消息,李新启第一个念头就是治病救人,可是两人微薄的工资根本不足以应付高昂的医疗费用,万般无奈之下,李新启选择了铤而走险,最终因盗窃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今年五月份送到我狱三监区服刑。随后的日子里,董艳红一次次拖着病体来监狱探望李新启,现在,癌症已经进入晚期,自知时日不多的董艳红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穿上洁白漂亮的婚纱,在有生之年与心爱的人一起牵手走进婚姻殿堂,在监狱里的李新启通过警官得知董艳红的心愿,毫不犹豫地说出:“我愿意”。

大厅里,绚丽的烟火燃气,祝福的音乐响起,在场的所有观众起来,面对这对经历了种种挫折却依然结合在一起的新人送上最真心的祝福。新郎新娘走下舞台,把手中的花生、糖果洒向观众,与台下的服刑学员一起分享这幸福时刻。我撕开糖纸,含在嘴里,舌头却怎么也品不出甜味。

但这场婚礼还是带给了我很大的震撼,我连夜写了一首歌词《永不放弃》,表达我复杂的情绪。在这个悲伤却又温暖的冬季/生命随死神一点一点逝去/说过要一生一世在一起/仿佛听到大墙里的哭泣/忍着痛苦披上渴望的嫁衣/憔悴的容颜失去了美丽/没有玫瑰和欢笑声的婚礼/只有烟花喷洒的泪滴/我看见四面八方的手握一起/我看见乌云渐渐散去/我看见四面八方的爱汇一起/我看见阳光洒满大地。

文艺队的一名吉他手给这首歌谱了曲,并且在一个星期之后的爱心捐款仪式上进行了演唱。李新启当时就坐在下面,他干巴巴的脸看不出表情,窗外的阳光照进大厅,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干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