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教的美好时代来临了,但一场肆虐全国的甲流却又给本就戒备森严的监狱增添了一些紧张的气氛。监狱这种人口超密集的地方最怕传染病,如果扩散开来,不知道得死多少人!为了避免被新人传染,教育监区在另一栋监舍楼六楼开辟了一块战场,所有新入监的都得在那里度过两个月的观察期,确定身体正常才能通过考核后下队。
我自知天生命贱,生与死这个宏大的命题我从来不怎么在乎。2003年夏天,新乡有一段时间疯传要地震,我们寝室里的小广东天天哀叹:“我不能客死他乡啊!”有一天凌晨两点,冷菲打来电话催命:“快快快逃命吧,马上要地震了,我们女生现在都在操场上。”“小震不用跑,大震跑不掉。”我嘟囔着揉揉惺松的睡眼,踏着安静的地板去撒了泡尿,然后回来把寝室里的哥们儿叫醒,“喂,都起来把鞋穿好接着睡,有什么异常情况再说。”结果一觉睡到天亮都安然无恙。2003年的SARS倒是比较麻烦,全校戒严。老苏打电话到寝室,给我说了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得知的方子,据说能防非典,让我去药店把药买回来熬着喝。乖乖,学校都出不去,怎么买?学校倒是挺重视,熬了汤药免费供应,有怕死的提着水壶去灌。冷菲问我喝不喝,我说喝你的奶就可以防非典了,喝什么苦不拉几的中药。冷菲羞涩一笑,骄傲地挺挺丰满的乳房。
孙鸡鸡最近心神不宁,法院来提审他一次,据说是他老母亲不服判决,一直在外面申诉,法院已经受理,这次来是问问情况。他准备了三万字的案情说明还有辩护材料。不过没人看好他近乎痴人说梦般的申诉,文教很多人已经在监狱呆了五六年了,从来都没见过甚至听说过某某某申诉成功,而且这家伙还私下一直强调他是无罪的,冤枉的。“我们不跟你废话,你就说一点,钱拿了没有?”别人问他。“拿了!但那本就是我应该拿的,是我的合伙人不遵守合同。”别说屁话了,中国这种地方这种事儿,你只要把钱拿了,就成了铁案。再说了,你在看守所都已经招供了,这会儿想翻盘,你知不知道如果你翻案了,得有公检法一批人受牵连挨处分,所以就算你真是无辜的,他们为了自己头上的乌纱帽也会昧着良心一错到底。孙鸡鸡激动地说他在公安阶段是承认了,但他是遭遇刑讯副供,他的眼睛被打得视力只有0.1,头也打烂了,他记住了那几个公安的警号,回来一定不会放过他们。旁边人都轻蔑地笑了,刑讯逼供?你问问身边这些人,有几个在公安阶段没被收拾过的?如果像你说的都可以去翻案了,笑话。况且,你的对手兼合伙人那么强大,不是中央某报的工作人员吗?你一个外地人想在河南翻盘,洗洗睡吧。老樊说:“孙鸡鸡,你肯定知道王秀林的案情吧,比你冤多了。身为中石化洛阳设计院的副总工程师,爹娘都有病,妻子也患上了乳腺癌,工资捉襟见肘,只好接点私活儿贴补家用,没想到就这点事儿被判了十年半。苦苦申诉这几年,项着不认罪的帽子,每个月就得那么几分,申诉状递上去连点回音都没有。”
王秀林是个中国典型的知识分子,身体清瘦,脾气温和,说话轻声细气,生活极其节俭,但对改造任务极其严肃认真。我刚来的时候就很照顾我,老是劝我在这里面遇事不要较劲,吃点亏算了。
老樊突然提起秀林,让我有点伤感,虽然在一起日子并不长,但我已经对这个老好人产生了很大的好感。他被查出来肺结核住院的时候,有一次我因为牙疼去医院取药,特地找医院监区的把司带我到三楼传染病房去看望他。那时候他的气色比原来在文教的时候好多了,据说每天还能吃上一个鸡蛋。让我放心不少。
秀林出院以后,教育科找他谈话,“你也知道,教务中心这个环境情况比较特殊,与监区干部、监狱领导甚至省局领导接触的机会太多,肺结核是传染病,不太方便再留在这儿,你看你想去哪儿我们争取给你分个你满意的监区。”王秀林毫不犹豫地说去五监区——因为江风在那儿。江风通过各种办法,游说五监区领导,才把秀林调到监区教研室。
孙鸡鸡对众人的分析和理解不屑一顾,坚信他七十多岁的老妈会帮他跑到平反昭雪。这也正是大家讨厌孙鸡鸡的地方,你******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老母亲那么大了,不仅得跨省奔波来接见你,四处求你跑你的事儿。孙鸡鸡离婚了,他老母亲还得帮他带着一个十来岁大的孩子,太不容易了!前几天他往家里打电话,老母亲说送孩子上学的路上摔了一跤,把胳膊摔断了。我说你******也太不负责任了,就算你是冤枉的,事儿也是你自己办出来的,六年刑期不算长,出去以后自己去解决,折腾你妈干什么。他不但没有一点愧疚,捧着猪蹄啃得不亦乐乎,反而说他犯罪的经历会让母亲和他的儿子更加坚强地面对生活。
不过孙鸡鸡这家伙也的确有其长处,他私下和我说过他进文教的经历。他刚投牢到这所监狱的时候,他的合伙人居然来接见他了。监狱规定只能真系亲属来探监,他能进来接见大厅显然监狱的关系已经做通了。他的合伙人态度很明确,我******不会放过你,已经安排好了,入监教育两个月之后就会下到A监区,到那儿再收拾你。孙鸡鸡和这个家伙在一块合作几年,太知道他能量强大,心狠手辣,得想法逼开那个安排好的A监区。过两个月学习班考核的时候,他见到了教育科孙浩科长。抽查完38条之后,他毛遂自荐说自己擅长演讲,以前上学和当兵的时候多次获奖,另外写作能力写不错。刘科长当场让他朗诵了一首《沁园春@雪》。噪音中气十足,富有质感,节奏拿捏得也很到位。孙科长当场拍板将人留了下来,算是改变了孙鸡鸡服刑的命运。
有一次和孙科长聊天的时候,孙鸡鸡建议孙副科长还得找一个年轻人进小报室。他的言外之意很明显,现在的小报室,不,基本上整个教务中心都快成“老干部疗养中心了”,50多岁的职务犯占了一半还多,都成关系了,指望谁去干业务啊!孙科长笑着说,你以为我不急啊,我主管的小报室,我还不清楚,不过你想得太简单了。哦,要年轻的,懂电脑,写作能力不错,不要累犯,刑期差不多有培养价值的。你想想,监狱又不是社会,碰到个像苏生一样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好的不容易啊。我晕,孙鸡鸡传达的这话听得我心里太不是滋味了,这******是夸我吗?好像我多适合喝劳改似的!
好在半年前进来的“探子文”已经基本掌握了小报室业务的操作,帮我和孙鸡鸡分担了两个版面。探子文因非法拘禁罪被判了十二年。说起来挺惋惜的,上到大四,想着提前找个地方实习,却被同学骗到了传销窝里,夜里值班防止新加入传销组织的人逃跑时,人家跳楼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