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辛亥情事:传奇都督之生死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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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袁世凯授匾旷代逸才 广和楼看戏单刀叫天

尹昌衡谋划着赎玉楼的事。他先给父母和夫人颜机写了封信,将他与良玉楼的交往经过和欲纳玉楼为妾的打算说了,接着便把骆成骧、彭光烈和戴云鹤请来怡居宅院商量。

三人先后到了怡居宅院,在堂屋坐定喝茶。尹昌衡就说了要纳良玉楼为妾的事,请大家给拿个主意。其实三人心里都明白,这是尹昌衡私人的事情,好与不好、行与不行,全凭他自己拿主意,既然已是都督定了的事情,他们还有什么主意可拿。尹昌衡请他们来,不过是事先给他们打个招呼,知道此事罢了。

骆成骧说:“这事你定了就好,只是一定要写信给家人说一声的。”尹昌衡便说已经写过信了。

戴云鹤也说:“听硕权说来,玉楼姑娘在风尘女子中确也是少有的奇人,昔有李香君、苏三,今有良玉楼了。我看只要都督将人看准了就行,到时我们都乐得讨杯喜酒喝的。”

彭光烈笑了笑,说道:“我在硕权这里是见过玉楼姑娘一次的。当时我就想,这漂亮女子一点不像青楼中人,倒像一个知书识礼清纯可爱的大家闺秀。

硕权兄有艳福了,只是你可不能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哟!”

大家便笑了起来。尹昌衡便问彭光烈:“直先兄在参谋部做事,接触的人多,最近听到什么新鲜事没有?”

彭光烈便说:“其他没啥,只是听陈宧说,袁大总统前天给杨度赠了一块匾额,匾上是‘旷代逸才’四个字。杨度得意忘形,在家里大宴宾客,差点醉死了。”

骆成骧气愤地说:“那袁世凯可真做得出来!杨度的《君宪救国论》遭到世人唾骂,可世人越骂得厉害,他袁世凯就越说这篇文章好,如今索性给杨度赠匾以示彰显了。你说他袁世凯到底想干啥?”

尹昌衡心情便沉重起来。彭光烈又说:“近日我收到王乾生从上海寄来的信,说孙先生马上要在日本成立中华革命党。如此看来,与袁世凯的一场恶战是不可避免的了。”

“我看眼下要将袁世凯推翻还难,还不是时候。”尹昌衡叹了口气,沉吟道,“袁世凯就好比一个恶疮,如今还没烂透。待烂透时,才是割掉它的良机。”

骆成骧便说正是这个道理。对眼下的局势,尹昌衡与骆成骧曾多次私下议论过,他们都对孙中山抱有很大的希望,但又对孙先生的作为不无担心。尹昌衡一直认为,孙中山固然是众所尊崇的革命领袖,革命激情人皆敬佩,但他对军事却也太外行了。且不说孙先生领导过的若干次以失败告终的武装起义,单就去年发动的二次革命,就太过草率了,以至于轻而易举就被袁世凯镇压。革命党人反而地盘尽失,纷纷逃亡海外。

听了尹昌衡的话,彭光烈凑近了低声说道:“要是这个恶疮真到了烂透的时候,我们就跑到南边去。”

尹昌衡笑而不语。

吃罢午饭,骆成骧三人告辞后,尹昌衡便想着去醉香阁跟鸨儿说赎玉楼的事,但他心里却没个底,究竟需多少银钱方能将玉楼赎出?正踌躇间,袁克文来了。

袁克文急急说道:“硕权兄,快快备车走!”

一见袁克文,尹昌衡不免就想起“旷代逸才”的事,心里便不舒服。他冷冷地问:“什么事这么风风火火的?”

袁克文道:“嘿,那天我说过一道去广和楼看谭鑫培的《翠屏山》的,怎么你就忘记了?”

尹昌衡便道:“你说是说过,但没说啥时去的。不过豹岑兄,今天却是没啥心思看戏了,我看就改日吧。”

袁克文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在哪里了。快备车吧,我们先去醉香阁接玉楼姑娘和嫣云姑娘,然后一起去广和楼。”又说道,“与玉楼姑娘一起看戏,我想你一定是头一回了。单凭这,我想你也不会没心思了。”

尹昌衡便觉这话还听得。他想近日来玉楼心绪不佳,陪她去看看戏解解闷也是好事。于是脸上显出笑意来,吩咐马忠得奎备车。

车到醉香阁,尹昌衡走进后院玉人轩。良玉楼正坐在窗下绣花,见尹昌衡走了进来,竟将花绷子往背后藏了。尹昌衡将玉楼抱住,定要看绣的是啥。良玉楼红着脸拿了出来,尹昌衡接过一看,原来绣的是一对鸳鸯。

尹昌衡好不开心:“这对鸳鸯肯定是你和我了。玉楼你说说,哪只鸳鸯是你,哪只鸳鸯是我?”

良玉楼反问:“你说呢?”

尹昌衡指着鸳鸯说:“这只漂亮的是你,这只不漂亮的是我。”

良玉楼一笑:“你说错了,这只漂亮的才是你,这只不漂亮的是我。”

尹昌衡便说:“怎么会?你这么美,这只漂亮的鸳鸯才该是你呀。”

良玉楼十分认真,笑道:“你是真不晓得还是故意与我说笑?动物都是雄的漂亮,你说公鸡漂亮还是母鸡漂亮?”

尹昌衡道:“当然是母鸡漂亮了!”

良玉楼乐得笑弯了腰。这时嫣云闯了进来:“哎哟,我们在外面车上等半天了,你二人还在这儿卿卿我我没个完!”

尹昌衡急忙拉着玉楼往外走,迎面碰上惠娘。鸨儿拖着嗓门说道:“哟,尹大都督,惠娘可得要恭喜你和玉楼姑娘了。这么大的事儿,你可得择个日子来与我说一说呀。”

尹昌衡听懂了惠娘的意思,说:“知道了,过两天一定请惠娘喝酒,向你讨教的。”

前门大街是戏园子比较集中的地方。广和楼、三庆园、同乐轩、庆乐园、中和园等都是明清时期颇有名气的戏园子,许多名角儿都曾在这些园子崭露头角。广和楼则是这些戏园子中历史最为悠久且名气最大的。

广和楼戏园位于前门大街东侧。明末时这里是盐务巨商查家的花园,后来改成广和茶园,乾隆年间正式建起戏台演戏。据说庚子年以后王氏接手经营,正式起名叫广和楼戏园。能到这里上戏的戏班子都不是寻常的角色,所以广和楼的生意向来都是很火暴的。

尹昌衡和袁克文两辆马车到达广和楼时,就见戏园门前已是十分热闹了。

墙上挂着一块木牌子,上面写着“谭鑫培”“翠屏山”的字样。

广和楼老板恭恭敬敬地在门口迎候袁克文和尹昌衡,引领他们上楼,在中间的位置坐定,就见矮几上摆着各式水果糕点。老板唯唯诺诺在旁侍候着,没想袁二公子却不领情,将他打发走了。

尹昌衡问:“那天你不是说约了松坡兄么,怎么没见来呢?”

袁克文说:“今天是他大太太的生日,他在家里忙着哩,来不了。”

尹昌衡是第一次看京戏,也是第一次听说谭鑫培的名字,就问袁克文,谭鑫培名声如此之大,是何道理。

“嘿!”袁克文一拍大腿说道,“你在四川怎知谭鑫培?他演的戏连慈禧太后看了都拍手叫绝!光绪十六年(1890)谭先生被选进宫中为慈禧唱《翠屏山》,不但唱念好,武功身段也特别漂亮,慈禧看了特别高兴,称他为‘单刀叫天’,并授他四品职衔。你说他谭鑫培名声大不大?近些日子他上的就是这出慈禧太后叫好的《翠屏山》,广和楼的生意自然火暴了。”

尹昌衡啊了一声,说道:“听豹岑兄如此说,这谭鑫培硬是值得一看了。”

“百闻不如一见,你看看就明白了。”袁克文接着又讲了一个谭鑫培的逸闻趣事。说是当初谭先生被选进宫中唱戏,太监将戏子的名册呈给慈禧,也不知太后是认不得这个‘鑫’字还是有意玩笑,说干吗要三个金,有一个金就够他花的了。之后,谭先生凡是进宫唱戏,宫中的人只能叫他谭金培。而一出了宫墙,人们还是叫他谭鑫培。

尹昌衡和良玉楼听了都觉好笑。

《翠屏山》唱的是《水浒传》中石秀和杨雄的故事。石秀寄居结拜弟兄杨雄家,杨妻潘巧云挑逗石秀未果,嫉恨在心。后石秀发现淫僧裴如海与潘巧云的奸情,告知杨雄,潘巧云反诬石秀非礼。杨雄酒醉不辨真伪,与石秀绝交。

后石秀杀裴如海,与杨雄在翠屏山追问潘巧云奸情,终于真相大白,怒杀巧云。

锣鼓声响,戏便开唱。谭鑫培扮杨雄,儿子谭小培扮石秀,二人一亮相果然不同凡响,引来阵阵喝彩。

尹昌衡在四川是要看川戏的,且父母也都是川戏迷,所以自他从广西回川后,每逢父母生日,他都要请川戏班子唱台大戏让父母高兴。母亲爱看岳飞的戏,每每告诫儿子要像岳飞那样当个忠臣,精忠报国。初看京剧,尹昌衡虽有一种新鲜感,但又觉演员的念白唱腔不怎么听得明白,看着看着也就分了心,侧过脸去看良玉楼。就见玉楼兴致盎然,随着剧情的进展,喜怒哀乐在脸上频频变幻。尹昌衡便很高兴。

没想袁克文用胳臂肘轻轻撞了他一下,问:“你们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尹昌衡装着糊涂问:“啥事?”

“你装蒜!”袁克文又问,“你已给鸨儿说了吧?”

尹昌衡道:“没呢。八字还没一撇哩!”

袁克文道:“哎,这事得抓紧了,夜长梦多哟!”

尹昌衡叹息道:“我正愁不知如何跟鸨儿说哩。”

“不就是一个钱字。”袁克文问,“你打算用多少钱赎玉楼姑娘?”

尹昌衡笑了笑:“这种事我可没做过,也不晓得要用多少钱了。”

袁克文想了想,说:“我估计当初鸨儿买来玉楼时,顶多不过四五十两银子,如今你要赎她,我看两三千大洋顶天了。”

尹昌衡看了看袁克文,没说啥,又转过脸去看戏。

袁克文又说:“与鸨儿谈价,你心中要有个数。鸨儿没有不贪的,她肯定会漫天要价,你可别答理她。她是啥人,你是啥人?”

嫣云隐约听见他们说话,不禁问道:“袁二公子,什么价不价的,你们在做啥生意?”

袁克文就笑了起来,说:“谁说我们在做生意?看戏看戏。”

又看了一阵戏,袁克文忍不住又碰了尹昌衡一下,小声道:“硕权兄,不瞒你说,家父纳南京青楼女子叶氏为六姨太,你猜赎她用了多少钱?也不过两千块大洋,这事还是我亲自去办的哩。所以你心中要有个底,千万别让鸨儿坑了。”

尹昌衡听了只觉好笑,这个六姨太的故事他是听说过的。

叶氏本是袁克文在南京办事时好上的妓女。他回北京后给父亲磕头请安时,没料揣在口袋里的叶姑娘的照片滑落出来,袁世凯看了便追问这是何人。

袁克文不敢说实话,情急生智,便说是在南京给父亲物色的一个美人。袁世凯自然高兴,便叫袁克文去将她赎了回来,纳为六姨太。袁克文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个笑话京城中很多人都晓得的。

尹昌衡叹道:“我哪能跟袁大总统比?他就是一文钱不花,也能赎回十个八个青楼女子做姨太太的。”

袁克文便觉这话中带刺,说:“硕权兄,我对你可是一片真心啊。”

尹昌衡全没心思看戏了,便将话题扯到“旷代逸才”上来,小声问道:

“豹岑兄,我问你一件事。听说袁大总统赠与杨度一块‘旷代逸才’的匾额,外面可是议论纷纭了。”

袁克文眉头一皱,说:“我看家父只不过是赏识杨度的才华才赠了他那块匾额,怎么就有人说七说八的了?”

尹昌衡道:“那杨度才华倒是有的,但是他新近写的那篇《君宪救国论》却遭来众多国人的唾骂。在这个时候赠他这块匾额,也不知袁大总统心里到底是咋想的。有人便在猜测,是不是大总统要回头走君宪的老路,想当皇帝了?”

“胡说!”袁克文不禁提高了嗓门,引得玉楼和嫣云都看了过来,便又压低声音说道,“硕权兄,那些人在胡说八道,家父再糊涂也决不会糊涂到这种地步。家父在大总统就职典礼上就说得明明白白的,他是一定奉行民主共和的。”

“好啊,既是如此,大家都放心了。”尹昌衡说罢,专心看戏。

散场后,袁克文邀大家到得月楼吃夜宵。

在戏园里因“旷代逸才”而引发的不快还在尹袁二人心中鲠着,以至酒也喝得不甚尽兴。饭后,袁克文说有事先行一步,嫣云和良玉楼也就同乘尹昌衡的车直回醉香阁。

路上,嫣云问尹昌衡道:“尹都督,看戏时听你和袁二公子在说什么匾呀皇帝的,好像说得不大愉快了。是咋回事啊?”

尹昌衡道:“没说啥呀。”

嫣云对良玉楼道:“玉楼姐,他们说老半天了,你一定也听到了的,你就不好奇?”

良玉楼说:“我专心看戏了,哪顾得听他们说些什么。”其实良玉楼将他二人的话都听进去了,只是闷在心里而已。

回到醉香阁,嫣云自回她房间去,尹昌衡则陪玉楼来到后院玉人轩。良玉楼便问:“尹将军,你打算怎么办?”

尹昌衡问:“啥事?”

良玉楼:“当然是赎我的事,在广和楼你与袁二公子说的话我都听见了的。”

尹昌衡一笑:“你放心,我明天就去找惠娘。”

良玉楼便从床下拖出一口木箱子来,打开锁,从里面拿出一张六百五十元的银票交给尹昌衡,说:“我只有这点积蓄,拿去凑个数吧。”

尹昌衡心里不免一阵酸楚,说:“你留着吧,我会有办法的。”他冲动地将良玉楼搂在怀里。玉楼只觉浑身酥软,喃喃说着:“昌衡……昌衡……玉楼一生都交给你了……”

尹昌衡听得明白,良玉楼第一次没叫他尹将军,叫的是昌衡。

袁克文在家里严守着一条多年来形成的规矩:如果自己在家的话,每天晚上都得先去给亲妈沈氏请安,然后再去给自己的生母金氏请安。他从广和楼戏园子回到总统府居处,便直接向亲妈房间走去,正好袁世凯也在。

磕头请安毕,袁世凯问袁克文忙啥去了。袁克文说与尹昌衡一起到广和楼看了谭鑫培的《翠屏山》。袁世凯便询问尹昌衡最近的情况,袁克文就将良玉楼已经同意尹昌衡赎她的事说了。袁世凯点了点头,说这样就好。

袁克文回到自己房中,不一会沈氏便走了来,一再嘱咐他千万别把酒喝多了。沈氏说尹昌衡可是个酒狂,喝不醉的,跟他喝酒可得自己把握着点。袁克文说今晚并没喝多少酒的。

沈氏接着又仔细地问起尹昌衡纳良玉楼的事来,叮嘱道:“你父亲也挺关心这事,如果中间还有啥岔子,你当从中施力斡旋。你父亲很在意这个尹昌衡,这中间的道理,你是应该明白的。”

沈氏走后,袁克文躺在床上暗自思量:像尹昌衡这样年轻有为且文武兼备的将帅之才尚且对父亲心存疑虑,并非言听计从,那么父亲在国人中的人心向背也就可见一斑了。近些日子来,他多少也听到点孙中山在日本成立新政党的消息,说是要重新积蓄力量推翻袁世凯。这个平素看来潇洒斯文而不太关注政事的袁二公子,开始为父亲的命运担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