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辛亥情事:传奇都督之生死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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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四爷与惠娘漫天要价 英雄偕美女同害相思

当晚回到怡居宅院,尹昌衡便为赎玉楼的事而忧心得夜不能寐。此前,他为玉楼执拗地不答应赎她而焦虑不安,可一旦答应了,他又担心鸨儿漫天要价,远远超出他的财力所及,或者还可能节外生枝,钻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他反复想着看戏时袁克文给他说过的赎金底线,觉得这还是个能够接受的数目。袁克文是常在风月场中行走的人,深谙其中之道,他说的话肯定八九不离十。想到这里,尹昌衡便稍许心安,心想这两三千大洋对他来说也不是太难的事。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天刚微明便醒了。尹昌衡索性起床,在院子里练了几趟拳剑,出了一身汗后,也就到了早餐时候。

马车在通往大栅栏方向的路上缓缓而行,车上的尹昌衡突然又忐忑不安起来。他知道对惠娘这样的人切不能等闲视之,虽然那天惠娘说过只要玉楼姑娘答应了,她那里则随便怎么都好说,但谁晓得她心里打着什么算盘。

到了醉香阁,果然见面第一招就令尹昌衡心里冷了半截。

尹昌衡进了大院,正逢惠娘装扮得花枝招展地从堂屋里出来。见尹昌衡来了,惠娘满脸堆笑:“哟,尹都督这么早就来会玉楼姑娘了!”

尹昌衡道:“我是来与惠娘说赎玉楼姑娘的事的。”

惠娘道:“哟,尹都督真是个有情人哪,这事儿好说好说。”却又说道,“都督也别太心急,冯四爷带信来说有要紧事,我得马上过去一趟。玉楼姑娘的事我们下午慢慢说不迟。”惠娘说罢摇摆着身子径直去了。

尹昌衡颇觉失望,悻悻地往后院走去。

惠娘所说的冯四爷,尹昌衡似乎有点印象。那天他去跟惠娘说赎玉楼的事,就见一个穿皮袍子的先生坐在堂屋里跟惠娘亲亲热热说话,惠娘说过那就是冯四爷。

冯四爷叫冯敬棠,在北京城可算个了得的人物。他在大栅栏开着一爿盈春堂大药房,暗地里又做着鸦片和放高利贷的营生,手下有一帮子地痞流氓撑着,在大栅栏乃至前门一带都能呼风唤雨。惠娘早些年还在风月场中卖欢时,冯四爷就是她的老相好。后来惠娘在冯四爷的关照下盘下了醉香阁自己当起老鸨来,且黑白生意都合伙做着,似乎在八大胡同,他二人已是谁也离不开谁了。如今惠娘虽说已过花样年华,但绰约风韵还在,冯四爷还时时依恋着她。

冯敬棠虽说养着四房太太,但除大太太外,其余三个都是风月场中拣来的女子。这所谓“拣”,不过是他看中了,给鸨儿说一声,随便给点银子就给送到家中来而已。冯四爷一句话,八大胡同的人总是要给面子的。四位太太都晓得惠娘在四爷心中的地位,所以每当惠娘到府上来,任她与四爷如何打情骂俏,就只当没看见。

惠娘去会冯四爷,正是为了尹昌衡赎玉楼姑娘的事。

那天冯四爷来醉香阁,正赶上尹昌衡给惠娘说了赎良玉楼的意愿,当时真让惠娘吃了一惊,她拿不准如何处置。良玉楼可是醉香阁的一棵摇钱树啊!不答应吧,尹昌衡来头大,背后还有袁二公子甚至大总统撑腰;答应吧,又怕要价低了自己吃亏,所以她急着向冯四爷讨主意。冯四爷一听就来了劲,说惠娘你发财的机会来了,提醒她在尹昌衡这样的大人物面前千万客气不得,要将价拿够。可到底要价多少才算拿够,惠娘心中却没底。

今天惠娘本来就要去盈春堂请冯四爷拿主意的,谁知刚欲出门就碰上了尹昌衡,她三两句将他应付后,赶忙往盈春堂走去。

冯四爷正在后院小花园里与二姨太和三姨太一起逗鸟玩,见惠娘突然出现在面前,且打扮得如此艳丽,便顾不得有人在侧,就要将她搂抱在怀。惠娘撒着娇说:“四爷,我有要紧事说哩!”

冯四爷就将惠娘引进跨院花厅里,不由分说搂在膝上坐了,问:“说吧,啥要紧事?”

惠娘说:“还不是尹都督赎玉楼的事?刚才他已到醉香阁了,我推说有要事找你,下午再跟他谈。”

冯四爷便问:“你想好没有,要啥价?”

惠娘说:“我左想右想还是拿不定主意,才来找你的嘛!”

冯四爷道:“嘿,你自己不想个数,我怎么知道你拿得准不准了?”

惠娘犹豫再三,说:“我想向他要五千大洋。”

“少了!”冯四爷断然道,“太少了,起码要给他喊两万!”

“两万?”惠娘吓了一跳,“四爷,你莫不是跟我说着玩的吧?”

冯四爷笑道:“我没开玩笑,你一定要开这个价。”

惠娘简直不敢相信,将冯四爷看了又看,良久才说:“这可能吗?四爷,尹都督的来头可大了,每次来醉香阁会玉楼,坐的是豪华马车,后面还有当兵的掮着炮火跟着,而且,袁大总统的二公子也在给他撑着哩!我要是跟他漫天要价,惹恼了他们,说不定一文钱不给就将人给我抢走了。”

“哈哈哈……”冯四爷大笑起来,“尽管放心,绝对不会有这种事的。他是啥人?一方诸侯,大都督呀!兜里有的是钱,只要他是真心看上玉楼了,肯定会大把大把地为心上人甩银子的。你甭担心他会把你怎么样,像尹都督这样的人,在北京这地方,最要紧的是‘面子’二字,他会为一个青楼女子动刀动枪吗?不会的,要真如此,他在官场上还做不做人了?”

惠娘听了便觉有道理,却又担心地说:“我看袁二公子跟尹昌衡交情可不一般,要是他出面不就更麻烦了么?”

“嘿,”冯四爷叫了一声,“真是妇人之见!袁克文更不会为尹昌衡这事铤而走险的。就算他想帮尹昌衡这个忙,但也决不会乱来的,他敢拿袁大总统的声誉开玩笑么?”

惠娘便觉放心起来:“听你这么一说,我也就没啥顾虑了。”

惠娘匆匆去了盈春堂后,尹昌衡便悻悻地到后院玉人轩去会良玉楼。玉楼正将自己关在房内绣花,一听叩门声便知是尹昌衡来了,急急地开了房门。尹昌衡走进屋子,良玉楼便将他引到窗前看她的杰作。尹昌衡便说:“你绣得真好,漂亮极了。”

见尹昌衡脸上似有抑郁之色,良玉楼便问:“你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尹昌衡笑了笑:“没啥。”又说,“刚才我去见惠娘了,她有事出去了,说下午与我谈赎你的事。”

良玉楼说:“下午便下午吧,你就在这儿陪我绣花好了。”

这时又响起了叩门声,便听嫣云在外嚷道:“玉楼姐,是我来了。”良玉楼就去开门。嫣云朝里一看,笑道:“哟,我来得真不是时候。”说着转身要走,被良玉楼拉住。

良玉楼道:“走什么呀?一块儿说说话。”

嫣云也就走了进来,一眼瞧见玉楼绣的枕头,惊叫道:“哎哟,玉楼姐都在准备嫁妆了!”

良玉楼道:“谁准备嫁妆了?我是没事绣着玩的。”

“都这时候了,你还瞒我做啥?”嫣云不免又伤感起来,“玉楼姐命真好,遇上了尹都督,这真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啊。”接着又关心地问起与惠娘谈论的事来,尹昌衡便说惠娘刚才出去会一个叫冯四爷的人去了。

嫣云皱着眉头,担心地说:“她准是找冯四爷拿主意去了。”

在醉香阁做得稍稍久了的姑娘,对冯四爷和鸨儿惠娘的关系没有不知根知底的,且冯四爷在大栅栏是个能呼风唤雨的人物,要是他搅和进来,说不定赎玉楼的事就会生出麻烦来。

嫣云担心地说:“尹都督,你们可要当心,那个冯四爷可是惠娘的狗头军师啊!”

尹昌衡笑道:“没关系,下午再看吧。”

嫣云走后,尹昌衡陪玉楼绣了一会儿花,便觉阵阵倦意袭来,就倒在床上睡了。这一觉直睡到午后两点,待他醒来,良玉楼便让厨下送来饭菜,二人草草吃了。尹昌衡问惠娘回来没有,良玉楼说她去看过了,还没回来。

鸨儿惠娘直至黄昏时分才在冯敬棠的陪同下回到醉香阁。嫣云瞧见了,急忙赶到玉人轩去报告,并再三提醒尹都督要多个心眼。尹昌衡便到堂屋去会惠娘,果然看见冯敬棠也在里面坐着。

惠娘热情地将尹昌衡迎进坐下,唤人泡了鲜茶,问:“尹都督肯定是来说赎玉楼姑娘的事了?”

尹昌衡看了看冯敬棠,没说话。

惠娘便说:“这是盈春堂的冯四爷,都是自己人,用不着回避的。尹都督有啥想法,只管说好了。你是知道的,惠娘可是个好说话的人哩!”

尹昌衡便说:“惠娘是知道的,我已决定要赎玉楼姑娘了。请惠娘开恩,成全我们这桩好事。”

惠娘笑道:“尹都督啥人物?人大面大的,能看上玉楼姑娘,这也是醉香阁的福气。惠娘哪有不成全你们的道理?你就直说好了,打算用多少银子把玉楼姑娘赎出去?”

尹昌衡道:“我想,三千块大洋,惠娘可以接受了吧?”

按照袁克文说的两三千的价位,他开口便说了个上限,估计惠娘应该满足的。谁知惠娘脸上的笑瞬间便完全消失,眼直直地将尹昌衡盯着。冯四爷咳嗽了一声,端起杯来喝茶。

尹昌衡暗暗吃了一惊,还以为自己开口便将价位说到预计的上限是一种失误之举,便说:“我的确是诚心一片,所以为了玉楼,我愿给惠娘出这个数。”

惠娘似乎缓过气来,说:“哎哟我的尹大都督哩,三千块大洋你就想将玉楼姑娘赎走,你当玉楼姑娘是啥人?能被你尹大都督看上的姑娘还能不是金枝玉叶?若换了醉香阁随便哪个姑娘,你给个千儿八百的尽管领走好了,但你看上的是玉楼姑娘啊!尹大都督来醉香阁也不是十天半月了,难道你还不清楚这八大胡同的行情?玉楼姑娘可是我醉香阁的当家姑娘,在八大胡同都是夺声夺彩、数一数二的花魁。大都督却只给这个数,你叫外面的人咋看玉楼,咋看你尹大都督?”

听了惠娘这番话,尹昌衡的心便凉了半截,问:“那惠娘觉得要多少才合适?”

惠娘没说出数来,却言道:“尹都督你可不晓得了,玉楼姑娘不到十二岁就跟了我,我可是将她当亲闺女待啊,专门请大师傅教她琴棋书画,她也才有了如今的才气,为这些我不知花了多少银子。惠娘无儿无女,原本指望着玉楼姑娘日后为我养老送终的,怎奈你尹都督和玉楼真心相爱了,我也看定尹都督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这才答应了你。谁料想……”

惠娘始终没说出个数来,尹昌衡料定她是要漫天要价了,便问:“你就直说了吧,要多少钱才肯让玉楼离开醉香阁?”

“两万。”惠娘决然地说,“少了这个数,我是决不会将我的心肝女儿嫁出去的。”

尹昌衡惊呆了,愣了半晌才说道:“惠娘,你是把我尹昌衡当成个大财神了。别说两万,就是刚才说的三千块大洋,我也得想办法东凑西借才拿得出的。”

坐在一旁的冯四爷这时开口说话了,他以埋怨的口气对惠娘说道:“我说惠娘呀,去年那个郡王爷给了你三万五千块大洋要赎玉楼姑娘,你嫌人家郡王爷年纪大了点,哭死哭活地不答应。如今尹都督要赎玉楼,你搭口就减到两万,可人家还嫌太高了。说不定那些不知情的人还会说你昧着良心坑人。依我说,你还是将玉楼姑娘当亲闺女留在身边的好,日后老了也有个依靠。否则,可会有人说你惠娘为了几个臭钱将亲闺女也卖了。”

惠娘听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哭了半晌又说道:“四爷,我也舍不得我的亲闺女呀!我是眼见尹大都督对玉楼姑娘一片真心,玉楼姑娘对尹大都督也是那么死心塌地地爱着,才忍痛答应的呀……”

到此,尹昌衡情知是不可能再谈下去了,起身说道:“玉楼姑娘我是一定要赎的,但两万大洋我也是绝对出不起的,希望惠娘仔细考虑考虑我的意思。”说罢走了出去。

尹昌衡一走,惠娘的哭声也就戛然而止,问冯四爷道:“四爷,他这话是啥意思,难道他是文的不行要来武的了?”

冯四爷轻松地笑着:“放心,刚才我仔细观察了这位尹大都督,他不像是为了一个姑娘就要在北京城撒野的人。”

尹昌衡神情沮丧地回到玉人轩。良玉楼问:“惠娘怎么说?”尹昌衡没吭声。

嫣云也在里面候着,问:“惠娘不让你赎玉楼姐了?”

尹昌衡摇了摇头。

嫣云道:“那肯定是她漫天要价了!她要多少?”

“哼哼,两万。”尹昌衡冷笑道,“她真以为我是个财神爷了。”

良玉楼和嫣云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尹昌衡又道:“还说去年有个郡王爷给了三万五要赎玉楼,她还没答应哩。她这是将我尹昌衡当小儿耍了。”

良玉楼便哭了起来:“哪有什么郡王爷的事呀,真是胡说八道!”

嫣云道:“准是冯四爷在背后撑着,要不,惠娘是没胆说出这个天价来的,也编不出郡王爷赎玉楼姐的故事来。”

尹昌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安慰悲泣中的良玉楼,说虽然自己拿不出两万块钱来,但他决不放弃。车到山前必有路,办法总是会有的。

告别良玉楼出了醉香阁,马忠和张得奎已接他来了。回程路上,尹昌衡绞尽脑汁思想对策,但想来想去却想不出一个稳妥的主意来。回到怡居宅院,晚饭没吃,往床上一躺,良玉楼和惠娘的影子轮番在他脑子里打着转。他好生气恼,这几年来,啥艰难险阻都闯了过来,如今面对鸨儿的敲诈勒索他竟束手无策了!

翌日早晨尹昌衡没起床,直到中午房门也紧紧闭着。马忠和张得奎都觉奇怪,敲门进了屋子,这才发现,尹都督病了,发着高烧。二人急了,赶忙请来医生号脉开处方,又侍候着将药吃了,才稍许放下心来。

尹昌衡一病三日不起,这边良玉楼连日不见尹昌衡的影子,不知是何原因,积郁于胸,竟然也倒床生起病来。嫣云可急了,雇了辆黄包车寻到金龟子胡同来找尹昌衡,方知尹都督也重病着。嫣云长叹一声,心里道:这可是千真万确的相思病了!

尹昌衡却奇怪了,玉楼自己不来,却叫嫣云姑娘来看他,这倒是为啥,便问:“嫣云姑娘,玉楼她好吗?”

嫣云支吾着说:“玉楼姐还好,她忙着绣花哩!三两天不见尹都督,她就想得慌。恰好我有事往这边走,玉楼姐就托我来看看你了。”

尹昌衡便说:“你千万别对玉楼说我病了。”

“都督放心,我不会对玉楼姐说的。”嫣云叹息道,“尹都督你不知道,惠娘背后有冯四爷,冯四爷手下又有一帮子地痞流氓,很少有人敢惹的。尹都督想顺利赎出玉楼姐,我看你先得想个法子对付冯四爷才行。”

“唉,咋对付啊?”尹昌衡问。

“你不是带着兵吗?未必还怕他冯四爷不成?”嫣云天真地说,“再说,你还可以请袁二公子帮忙呀。你们这么要好,背后还有大总统撑着,活人还能被尿憋死了?”

尹昌衡无奈地笑了笑。

想到良玉楼也在病中,嫣云急着要走,说:“尹都督,你要快快拿主意了,玉楼姐为这事已经……差点要急出病来了!”

嫣云险些说漏了嘴,但尹昌衡却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