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接到消息的是刑部尚书。
狱卒半夜发现锦王死掉后,吓得几乎魂不守舍,也不敢声张,连滚带爬的跑到刑部尚书府上,将这一悲惨消息禀告给尚书大人。
尚书大人的反应不比狱卒好多少,他的一张脸瞬间惨白。
前段时间姜东一被人毒死在天牢的事,虽说已找到真凶,但毕竟属于他监管不严,至今有人拿这事儿弹劾他。
若非秦皇有意压着姜东一一案的幕后主使,还不知这事会发展成怎样。
如今,死亡的人变成锦王,被贬成庶民的锦王!
庶民,这样一个词语,听起来那样微不足道,可没有人真正把锦王拿庶民对待。
他的血脉里流淌着天家的血,一天之前,他还是秦皇最爱的儿子之一。
“大……大人,这怎么办?”狱卒舔了舔嘴皮。
夏日的夜,虽夜风微凉,可他跑了这一路,浑身淋漓大汗,口干舌燥。
“知道锦王怎么死的吗?”刑部尚书问。
狱卒摇头:“小的照例半夜巡视牢房,见锦王没有睡床上,而是躺在地上,姿势也有些奇怪,便进去看了看。小的的手刚触到锦王,就觉得不对劲,再摸了下他的鼻子,人已经死了。事关重大,小的不敢声张,连狱头都没说,忙跑了过来。”
刑部尚书默,在第一时间进宫禀告皇上和去裕王府权衡了片刻后,果断道:“你回去守住现场,不允许任何人进入,最好别让人发现锦王死了,本官稍后过来。”
“是。”狱卒答,再飞快往刑部跑。
刑部尚书则骑马往裕王府飞奔。
……
秦曜阳正在睡觉,一听刑部大人求见后,一骨碌坐了起来,旁边凤青翎也睁开眼睛。
这半夜三更的,若非捅破天的事,刑部大人必定不会求见。
“你好好睡,为夫今夜应该不会回来了。”秦曜阳飞快穿衣穿鞋。
凤青翎“嗯”了一声,看着秦曜阳麻利的动作,嘱咐道:“你小心点。”
还记得去年刚认识秦曜阳时,那日子多逍遥,谈谈恋爱,开开火锅店,后来,自从西泠湖上那一场火灾后,她和秦曜阳就没安生过,每日马不停蹄,不是找凶手,就是替人替己算计。
再回到秦国后,秦曜阳的身份骤变,从从前夏国皇上的兄弟,变成秦国的皇子,王爷。
从争皇位的旁观者,到争皇位的当事者。
从单纯狩猎,到猎人与猎物融为一体。
秦曜阳比从前更忙了。
“若我没猜错,锦王出事了。”临出门前,秦曜阳看过床上凤青翎。
凤青翎点头,方才听刑部大人求见,她同样想到这一层。
“若有需要,派人回来说一声,我虽验尸不一定比得上其他人,可在分析毒方面,却比仵作强些。”凤青翎道。
秦曜阳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
刑部尚书正在裕王府前院和后院之间的门口来回踱步。
裕王府管家虽请他在偏殿用茶等候,可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非要站在离秦曜阳最近通道上。
“发生什么事了?”秦曜阳沉声。
刑部尚书一见秦曜阳,忙快步上前,在秦曜阳耳边小声道:“锦王死了,除了目击的狱卒,目前没其他人知道,死因不明。”
秦曜阳脚步略慢了半拍,略一沉吟后:“火速进宫!此事必须由父皇主持。”
刑部尚书提着的心落下大半,看裕王这反应,显然,裕王提前也不知情。
不是裕王就好,否则,他刑部怕要受到牵连。
先前,他决定第一时间找裕王也是这个原因,若此事与裕王有关,裕王可趁这个时候,再查看一次现场,将某些痕迹抹了。
大概猜到刑部尚书所想,秦曜阳拍拍尚书大人的肩:“你这份心,本王记住了。”
刑部尚书躬身,跟着聪明人,果真省心。
“这事不是本王做的。”秦曜阳再道,“本王犯不着在自家底盘上杀人,惹火烧身。”
他顿了一下,脚下步伐不停,轻叹了一口气:“这件事,说起来,你我也是受害方。”
“是。”刑部尚书躬身答。
锦王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关进刑部天牢第一天就死了,若这事是自杀还好,若又是他杀,他这个刑部尚书怕也走到头了。
号称天下最难破的牢房,在这个当口,感觉和菜市场一样,任由凶手随便进出。
秦曜阳也是冤枉,他到刑部任职半年,除了破案,根本没参与过刑部其他事情,这件事既牵扯锦王,难保别人不往他身上想。
“别想太多。”秦曜阳反而安慰起刑部尚书,“路要一步一步走,不走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果。”
“是。”刑部尚书答。
说话间,两人已出府,一路策马狂奔。
……
秦皇也是倒霉,头天晚上被重病的十二皇子吵着闹着求保护,非要进宫,他半夜爬起来一次,没怎么睡觉。
白天也没有补觉。
非但没补觉,还在锦王府被人刺了一剑,险些丢掉性命。
今儿夜里很是失眠,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裕王和刑部尚书又开始在宫门外求见了,说是十万紧急,有要事。
“有什么要事?”秦皇皱眉,好困,“只要天没塌,黎民无碍,就让他们明儿早上再启奏。”
裴公公心下叫苦,这大半夜的,裕王和刑部尚书既敢求见,就绝对不会是小事。
进退两难间,只见帷帐里,一只皓腕探出,给裴公公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示意他在门口等着。
裴公公心下大安,忙躬身退下,既贵妃打算插手,皇上应该很快会起来。
“皇上。”贵妃轻声呼唤,开始上下其手。
“嗯?”秦皇抓住贵妃四处点火的小手。
“裕王和刑部尚书在宫外求见。”贵妃做着不规矩的动作,却说着很严肃的话题,“臣妾寻思着,说不定真有什么天快塌下来的要事!”
秦皇依旧皱眉:“能有什么事?就秦曜阳那小子的能耐,有什么案子破不了?快睡!朕昨夜就没怎么睡。”
贵妃笑:“那臣妾叫裴公公去回了裕王和刑部尚书,就说天要塌的话,就让它塌吧!左右一个刑部,翻不出什么大浪。”
秦皇“嗯”了一声,然后便听见贵妃继续,仿佛自言自语:“就裕王那尿性,大半夜的,不搂着凤青翎睡觉,居然跑来闯宫门,也是奇了怪了。”
贵妃说着便从床上坐起来,皇上要睡觉,她自然不可能大声吩咐什么,只能走出去吩咐。
刚要下床,贵妃一个激灵。
“皇上!”她的声音有一丝惊,使劲摇了摇秦皇的身体,“该不会是锦王出什么事了吧?!”
锦王出事?!
秦皇睡意全无,他的眸中同样充满惊骇。
无可厚非,贵妃这个猜测合理极了,刑部最近没什么大案,最大的一个动态就是今儿白天关了锦王。
无论是锦王被人救走,还是锦王出了什么意外,都值得秦曜阳和刑部尚书专门跑一趟。
“裴公公!”秦皇高喊,“快,宣裕王、刑部尚书到御书房。”
“是。”裴公公在房间外面答。
他快步离开,心想:贵妃娘娘果真厉害!这才几句话的时间,皇上不光答应见裕王和尚书大人,而且还加了个“快”字。
……
秦皇到御书房时,秦曜阳和刑部尚书已经到了。
秦皇脸色很不好,到了他这个年纪,上眼皮早已下垂,眼睛呈三角形,下眼睑有眼袋,加上两日没怎么睡,这会儿青黑很重。
“你们最好真有大事启奏!”秦皇开口,便是浓厚的不满。
“父皇,真有大事。”秦曜阳躬身抱拳。
因得急,他连跪下山呼那一套叩见君王的礼仪都省了。
目光朝周围一众宫人身上掠过,飞快道:“请父皇屏退左右。”
秦皇看着秦曜阳和刑部尚书微乱的头发,很显然,这两人皆是直接从床上爬起后就过来了。他略一点头,裴公公已带着宫人离开。
随着御书房大门的关上,秦曜阳和刑部尚书齐齐跪下。
秦曜阳沉声:“父皇,儿臣刚接到消息,锦王死了……”
死了……
秦皇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身体一晃,双手堪堪撑在桌子上,这才没有倒下。
前往御书房的途中,秦皇想过许多种可能,有锦王被人救走,有锦王施用苦肉计,自杀未遂等等,唯独没有……死了。
“怎么回事?”秦皇问。
“具体情况,儿臣也不清楚,接到锦王死讯后,儿臣立即就进宫了。”秦曜阳道。
他没有说庶民某某某,而是依旧说的锦王。
这个时候,也没有人计较他这一称谓的错误。
“尚书大人?”
“微臣已派人保护现场,未得皇上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牢房。”刑部尚书答。
“死在牢里,该不会又是中毒吧?”秦皇将“又”咬得很重。
刑部尚书一惊,猜到秦皇联想到姜东一的案子,他苦笑:“微臣不知。”
秦皇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两人,全身泛着冷气,威压很重。
五六息后,秦皇开口:“走,一起去看看。”
……
天空很黑。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人们睡得最沉的时候。
街道上没有人,两侧房屋如匍匐在天地间的巨兽,夜风呼啸而过。
秦曜阳和刑部尚书骑马,奔在最前面。
秦皇的轿子紧随其后,抬轿的是八个轻功尚佳的轿夫,只见他们的脚尖从地面掠过,快得只看得见残影。轿身很平,这八位轿夫配合得天衣无缝。
轿子的后面,则是大队御林军,两侧房顶上,还有隐卫一路跟随。
……
这是秦皇自多年前登基后,第一次到刑部天牢。
很多年前,当他还是皇子时,也曾来过这里,当时是看望或者说嘲讽,在夺嫡之争中败下阵来的皇兄。
如今,再到这里时,却是看望他在权斗中死去的儿子。
刑部的天牢不是单独一座房子,而是一座房子,外加一个院子。
那座房子里有近百个房间,关押普通犯人,也关押官员;而那座院子,则是关押王孙。
院子自从上一任犯人离开后,十多年来,日日有人打扫,却没人居住,直到锦王被关进来,连同他的一个正妃,两个侧妃,他们分别关在院子里四个房间。
这会儿骤然响起的脚步声,无数个火把闯入,锦王妃和两个侧妃都已醒来。
她们拖着脚上的镣铐,飞快走到窗边。
“皇上?!”
锦王妃小声,语气中满是惊异,目光飞快扫过秦曜阳和刑部尚书,再担心的朝锦王房间望去,她没看见锦王出现在窗口。
她的脑袋立即转向秦皇,目光恶狠狠瞪过秦曜阳,只当秦曜阳是带秦皇来落井下石的。
“皇上,爷把该认的罪都已认了,白天刺杀您的事,真不是爷做的!就在昨儿圣旨未到前,爷还在和我商量送您什么礼。他那样孝顺您,怎么会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
秦皇只看过锦王妃一眼,大步往锦王所住的房间走去。
锦王妃见秦皇不理她,只得把怒气撒在秦曜阳身上:“哼,秦曜阳,我还真看不起你!先前爷派人杀你,你就算查出凶手,也不敢动手,如今爷落魄了,你立即跑来落井下石!”
再冷哼一声:“亏得爷说,你是强劲对手。如今看来,竟是爷眼拙了,你这样的人,不配做爷的对手。”
在锦王妃的认知中,锦王有今天,最大的推手是太子,虽后期有荣王的推波助澜,但很可能派人追杀十二皇子的是太子。太子派人故意露出马脚,栽赃到锦王身上。
还有那几个跟了锦王不少年头的侍卫,或者侍妾,应该是太子在很多年前埋下的。
太子比锦王大5岁,锦王尚不懂事时,太子已具备了初步与人争斗的能力。
况且,太子还有一个做皇后的母亲,就算太子不懂,皇后也为他张罗。
而秦曜阳,回秦国才半年,羽翼未丰,断然不可能在多年前就埋下钉子,这也就是为何锦王要执意第一个除了秦曜阳的原因。
他怕秦曜阳做大势力。
秦曜阳冷眼瞧过锦王妃,没有反驳她这一番话,只淡淡一句:“弟妹的变化可真大。”
变化可真大……
锦王妃默了一下,秦曜阳这话的意思是:从前,锦王派人追杀秦曜阳之前,他们一家一向是以拉拢秦曜阳和凤青翎为己任,生怕别人不知道裕王和锦王交好。
后来,当他们确认秦曜阳查到他们头上时,两家渐渐不往来。
再后来,也就是现在,当锦王陷入牢狱,锦王妃就开始口吐恶言。
不远处,刑部大人已推开锦王所住房间的门,有狱卒端着烛台走进去。
片刻后,房间内更亮,显然已点亮其他烛台。
锦王妃不知道秦皇这一行要做什么,这会儿也不说话了,只竖着耳朵听。
她听见秦皇叫了一声锦王的名字。
有些轻柔,带着慈爱的声音。
锦王妃好生诧异,这么大半夜,带着这么多人,难道是查出今儿刺杀秦皇的真凶?秦皇知道错怪锦王,心下难受,这会儿要放他回去?
她心中疑惑尚未解开,便听见秦皇下一句,同样是小声的,却是怅然所失的声音:
“仵作呢?叫仵作来看看。”
这一瞬,锦王妃只觉心头如有一个重锤,狠狠敲下。
她的脑海一片空白,脸上血色迅速褪去。
下一瞬,她已开始尖叫:“仵作?父皇,你叫仵作做什么?!”
她的目光扫过院子里众多御林军,无数火把照亮院子。
她忽的意识到,也许,猜测是真的。
不!不可能!
她的眼泪开始蔓延,她对着秦皇等人的方向:“父皇,爷怎么了?!”
“爷不是好好的吗?!”
“爷睡觉之前还给我们说,父皇一定能查出真凶,还他清白……”
“父皇!皇上!您给儿媳说说!”
“父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