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井送来足以让他昏迷的喜讯,山本把电话放回桌上后,兴奋得差一点大叫起来,没有想到今天日子这样好,突然间就一切随顺,万事俱备,大幕可以拉开,就差鸣锣开道了。高兴之余就去柜子里拿出酒瓶,斟满了酒一口就干了,那种爽快是他接手寻找琥珀双叶以来从来没有过的,用好事成双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
现在硬件已经具备,就差拉开大幕了,一想到就要开始的游戏,山本那发烧的大脑有些冷静了,因为他的对手还健在,他们是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在表演而甘当看客的,肯定会进行全力的破坏。这一次他们表演的舞台是开放的,对方如果去破坏就比较容易,那么安全保卫工作就是极其重要的,也是非常难做的,因为这种交易会不可能采取完全封闭的形式。另外一个让他担心的就是德国人,凭他们做事的认真态度,肯定会细致检查,事先做好大量的调查工作,只要出现了一点纰漏,这单生意还是会告吹。
这时门开了,羽田走了进来,一身白色的运动服使他看起来风流倜傥。
“羽田君,会情人去了?”山本问,因为他感到奇怪,羽田很少这样装扮,他的这身衣服太扎眼。
羽田耸耸肩膀,毫不客气的拿起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但是没有像山本那样一饮而尽,而是放在嘴边慢慢的品味。他刚刚从上流会馆回来,肚子里有了咖啡等饮料,并没有饥渴的感觉。
“大佐阁下好像很高兴,中奖了?”羽田反击说。
山本咧咧嘴,习惯了他的“放肆,”就把张鸿君同意合作,酒井已经拿到琥珀张家里的琥珀双叶等等事说了一遍。
张鸿君同意合作他没有感到意外,顺利的拿到了琥珀张家中的琥珀双叶让他惊喜,因为他知道这有多重要,山本精心导演的大戏终于可以开幕了,只要演出成功,他们就没有理由再留他在北平了。
“这样说,琥珀张抓到了?他同意合作?”
在羽田看来,如果没有抓到琥珀张就不可能得到琥珀双叶,如果琥珀张不肯合作,也不会献出琥珀双叶,所以有此一问。
山本顿时一怔,他的思维一向是理性的,循序渐进的,对这种跨越性的思维肯定慢半拍,因此停顿了好一会才说:“我没有说抓到琥珀张。”
“没有找到琥珀张?”这一次是羽田觉得奇怪了,既然没有得到琥珀张,琥珀双叶是自己飞来的?“琥珀双叶不是弄到了?”
山本对羽田的惊讶有点莫名其妙,心说找没有找到琥珀张,和没有弄到琥珀双叶有什么必然联系,这琥珀双叶就算是美女,琥珀张也不可能时时的带在身上。
“酒井是从张鼎华手里搞来的。”
山本并没有详细解释怎么从张鼎华手里弄来的琥珀双叶,羽田就立刻知道酒井用了下流手段,非抢即骗,眼里本能的露出鄙视的神色,但是片刻之后又怵然一惊,因为他敏锐的意识到这样做有一个巨大漏洞,于是没有功夫和山本计较了,所以并没有追究山本使用了什么手段,而是紧逼得追问了一句。“这样说,琥珀张还不知道琥珀双叶已经失落。”
“应该是这样。”山本点头说,因为到目前为止,酒井还没有出现,具体的情况他并不清楚。
“立刻包围琥珀张驻地,千万不能让他跑了。告诉酒井,立刻把张鼎华看住,不能让他再出现差错。”
羽田突然间的一连串的提议让山本瞠目,在山本的感觉里,羽田属于天崩地裂不会变色的那种人。眼前的事酒井干得很好,他不知道羽田的猴急从哪里来,因此一时间并没有接话,反倒慢悠悠的去桌子上取烟,又慢悠悠的吸了起来。
“没有听见我的话。”羽田大声吼叫起来。
“听见了,发什么神经?”山本也火了,声音同样响亮。
羽田听见山本的暴吼才知道自己又犯傻了,此时此刻不是找山本麻烦的时候,就放低了声音说:“东西既然到手了,在交易没有完成之前,不能让这两个人乱说话,德国人会知道的。”
“酒井已经派人盯住琥珀张的家了,只要他露头立刻抓捕。”山本仍旧没有好气的说,心说这样小儿科的话题不需要提示,酒井并不是傻瓜。他承认羽田聪明,只是有时候不能接受他的放肆,尤其是在他没有感到做错的时候。
按说山本这样说了,羽田应该把心放到肚子里,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他非但没有这样想,反而被一种不大好的感觉袭扰着,这种感觉是什么他并不清楚,或许是在他看来这件事太大,酒井是个不能让他放心的家伙,因此问了山本琥珀张家的地址,就火燎屁股似的走了出去。
那么羽田的感觉对么?对极了,因为此刻的琥珀张已经离开了居住地,连家人也转移了。那么是琥珀张未卜先知?非也。
在老曹意识到山本要偷梁换柱,以假乱真之后,目标就对准了三张,这才有了张宝明的转移,董玉明出头逼迫张鸿君离开北平,当然,让老曹最挠头的是琥珀张,他离开原住处后就像在人间蒸发了,再也联系不上,后来经过严格分析,老曹提示京梅,还是按照琥珀张的生活习惯去找。琥珀张的存在与否,对山本这出戏能否演出成功太关键了,所以老曹告诉京梅,必须全力以赴。
这一次说来也凑巧,按照老曹的思路,京梅的确在听书茶馆遇到了琥珀张,就在她惊喜得要靠近的时候,鬼子的宪兵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茶馆,京梅只好避开,想到等鬼子宪兵走后再进入茶馆。哪知道当她再进去的时候,原有的听书人都在,只是琥珀张不见了,简直就像专业的地下工作者,转眼间就消失了,京梅由此断定,老曹的判断是准确的,琥珀张就在这一代活动,只是对外貌做了修饰,陌生人不大容易看出来就是了。
就在酒井带人进入张府的同时,京梅在一个不起眼的古旧地摊市场找到了琥珀张。在北平,这样由古玩爱好者自动形成的小型古旧市场很多,当然,有身份的商家,古玩收藏家基本不会进入这里,这不仅是因为这里很少有古物真迹,很难遇到值钱的货物,来的人还自掉身份,北平人是极好面子的,有身份的人自然是不肯光顾这类货摊。在这些有身份的人中,只有琥珀张是另类,他喜欢这里的气氛,乐于见到贩夫走卒为一件赝品挣得脸红脖子粗。在他看来,文物价值重要不重要,不在文物本身,重要的是,不管日本人做多大的梦想吞并中国,只要有更多的中国人还认老祖宗,还保持中国文化,还喜欢中国人的东西,中国就亡不了。在这种地方,他能够感受的,看见的,都是中国人的东西,包括生活习惯。鬼子对地面这些破铜烂瓦,残纸碎片,陈旧的陶陶罐罐不会感兴趣,所以这些地方很安全。
看见京梅琥珀张大吃一惊,做了一个手势,然后装作不认识似的,走出了文物地摊。在地摊拐角处有一家很小的茶馆,因为没有到休息时间,屋子里少有人喝茶,琥珀张就钻了进去,京梅随后也跟了进去。
茶馆老板干瘦的脸上,本来是一副苦相,看见不是喝茶的时间来了客人,脸上就硬挤出一副笑容,问清了琥珀张要的茶点之后,很快就把一切备齐了,然后退回到柜台里,噼里啪啦的拨拉起算盘来。
“京梅,你怎么在这里?”
琥珀张声音不大的问,他知道京梅虽然出身文物世家,本人对古物并不大感兴趣,尤其是她从事地下抗日工作后,更没有时间涉足这里。
“我在找你啊!张叔。”京梅面上带着笑容,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兴奋。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找到琥珀张,让她分外高兴。“张叔,你藏得太严实了。”
听到京梅这样说,琥珀张的脸上露出了苦笑,心说京城的收藏名家,不能不像老鼠一般的四处躲藏,过着地下工作者一般的生活,这都是拜鬼子所赐。有时候他常常想:当初不是喜欢上了文物,而是和北平的八卦名师学武功,现在或许会出现在浴血奋战的抗日战场,和鬼子真刀真枪的进行拼杀,那是何等的快慰?每每想到大好河山被鬼子蹂躏,心里就痛得不行。做古董文物这一行的,必须通晓历史,血液里浸透得,都是中华民族的精髓,爱国是天性,是自然的,哪里能够忍受异族对国家的践踏,对中华文化的掠夺,那种对鬼子的憎恨是发自内心的。没有人的时候,琥珀张常常吟咏陆游的《示儿》,每次读到“但悲不见九州同,”泪水就会变成热血,恨不能手刃敌人,血洒疆场。他的这种情怀,张宝明最了解,所以张宝明才肯定的说他不可能和鬼子合作。
“好侄女,我这是没有办法。鬼子一直在找我,如果被他们找到就惨了,我当然不会做汉奸,可是我还有一大家子人呢!”
“我们得到情报,山本为了得到琥珀双叶快疯了,为了您的安全,我们已经找了一出住所,绝对比这里保靠。”
“我刚刚搬家,现在又要搬?”琥珀张摇摇头,显然不同意京梅的话。“喝完茶,我们就走,你婶子还惦记你呢!怕你这个丫头片子舞刀弄枪的会出事。”
京梅做个鬼脸笑了,知道多数人都不理解她为什么会选择这个职业,只有她自己明白。在女儿身外,她的细胞里有更多的雄性血液,喜欢喋血生涯,这或许是从小看多了侠义小说有关。
片刻后他们离开了这里,路上京梅告诉琥珀张,鬼子的日子正在走上末路,在亚洲的各个战场都连连遭到失败。尤其是太平洋战场,美国人不再当看客之后,已经恢复战力的太平洋舰队,缕缕给鬼子重创。如果海上生命线被切断了,鬼子只能滚回本岛了。
这是琥珀张最想听到的消息,因为舆论掌握在鬼子手里,北平人不大容易听到真实情况,谈论国事又是不允许的。京梅带来的消息让他振奋,当然也有些感慨:堂堂中华,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掌握,给祖宗丢脸啊!
快要走到琥珀张的住处,已经看见大门的时候,琥珀张感觉身子被人撞了一下——是一个老年乞丐。这条路上人行道很宽,这个乞丐不好好走路,居然故意往人身上撞,这让琥珀张生气。刚想训斥他,却看见他的眼睛往自己的衣服上看,琥珀张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就低头看去,衣兜上面露出了雪白的纸条。他抽出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大字:你家被盯梢了。
琥珀张吓了一跳,放眼望去,老年乞丐不见了,自己家门前空空荡荡,看不见有人。他疑惑的停住脚步,站在杨树后面不动了,同时把这件事对京梅说了。
京梅暗吃一惊,她当然知道如果有人盯梢,不会明目张胆的出现在大门面前,对方会做得很隐蔽。
“张叔,宁可信其有,不要往前走了。”
琥珀张怵然一惊,觉得京梅的小心是对的,正因为谨慎,自己在这里住了很久才安然无恙。
“我们走后面。”琥珀张拿定了主意后对京梅说。他之所以选择这里居住,另一个优势就是后面的巷子狭窄,漫长,是由长城一般的围墙组成的,生人不敢进入这里,因为不知道走多远才会找到出口。其实住在这里的好多人家都在后面开了角门,做好了遇到特殊情况就逃走的备胎。
两个人既然躲开了正面大门,自然就绕了很长的路,找到进入小巷的入口,然后沿着高大的围墙,贴着墙根向里面走去,很快就消失在小巷里了。当他们走到角门前,琥珀张掏出钥匙打开了门,因为门的颜色和围墙接近,不到跟前是看不出来的,足见琥珀张的警惕性是很高的。
京梅抢在前头往里面走,因为她有武术功夫,如果遇到特殊情况,可以抵挡一会,给琥珀张赢得逃走时间。院子里很安静,连蝉叫声都停止了,这种安静让琥珀张不安,他就推开了京梅的身子,疾步走上前去,一直进了厅堂,因为大门是敞开的。
“爷爷。”一个带有童声的喊叫传来,随后那声音如黄雀般的扑了过来,一个孩子出现了。
琥珀张揽住孩子的身子,眼睛却往靠背椅子上扫去,老伴紫蓝正泥塑木雕般的看着他们,不置一词。
琥珀张知道不安兑现了,就俯下身子问孩子。“刚才谁来了?”
“爸爸。”孩子回答。
“还有谁?”琥珀张问。
“好多坏蛋,他们抢走了琥珀双叶。”孩子又说。
这就叫怕什么来什么,琥珀张顿时感到眼前漆黑,身子摇晃起来。京梅一直在注视着他,见此情景飞快地伸出手扶住了琥珀张。
“老张。”老伴大惊失色地冲了过来,脸色焦急的看着琥珀张,“都怪我,你责骂我好了。”
“是鼎华把人领来的,这个畜生。”琥珀张像是缓过气来,脸色紫红的骂了一句,随后又闭上了眼睛,显然心痛病犯了。
“他们拿鼎华的生命威胁,我不能……”
“你好糊涂,这个畜生的十条命也抵不上琥珀双叶一角。”琥珀张睁开眼睛吼叫着。
“大叔,现在不是讨论是非的时候,鬼子的人就在外面,目标是你,我们要快走,晚了就不赶趟了。”京梅当然知道局势危及,及时的发出了信号。“带上必要的东西,赶紧走。”
被愤怒冲击得琥珀张醍醐灌顶般的醒了过来,发出一声长叹,两行清泪顺脸颊流了下来,但是片刻之后就恢复了正常,吩咐老伴收拾东西,他清楚这个家又不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