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酒井逼迫张鼎华的同时,山本也出手了,他要降服的对象是张鸿君。
张鸿君离开董玉明不久就被羽田发现,随后被带进了特务队,被山本保护起来。羽田因为得到了张鸿君,主要的目的已经达到,又对这漫无边际的旷野有些头疼,就停止了搜索,京梅的预见兑现了,让董玉明等人逃过一劫。
其实放弃搜索不仅是羽田的关系,和山本的重心转移有关,尼米兹的太平洋舰队不给鬼子时间,鬼子军部就不给山本时间。而山本明白,和北平的地下抵抗组织作战,是个旷日持久的游戏,无论是国民党,共产党和来自民间的力量,一时之间很难征服,他们如野草一般,割了一茬又会生出一茬,而且生长的速度绝对不会比被消灭得速度慢,现在火烧眉毛只能顾眼前。没有德国人的先进潜艇,大日本的舰队就要滚出太平洋了,没有太平洋这条大动脉,日本的输血管道就会被切断,这是关乎到国家存亡的大事,山本哪敢怠慢。
以压惊为理由,山本把张鸿君请到了一家高档的西餐馆,他知道张鸿君对吃喝是极为讲究的,等闲的饭馆看不上眼。
张鸿君则面色暗淡,目光发灰,一副活不起的形态。在他的人生哲学里,虽然不乏结交高官,贵族和有钱人的历史,那不过是在抬高自己的身份,是为了做生意方便。从本质上来说,他不想和官员打交道,对他们的贪婪腐败,无情无义很是头疼。他也不喜欢政治,甚至惧怕政治,所以很少过问政治,自扫门前雪是他的生活原则。只是这个原则因为山本要夺得琥珀双叶被打碎了,敌对双方都把目标对准了他,昨天他还亲身经历了枪林弹雨,这让他感到心力憔悴。
山本其实也是心力憔悴,只是定力强于张鸿君,因此表面上没有显现出来。琥珀双叶没有拿到手,抵抗力量没有被消灭,上峰的一次次怒斥,未来的不可预知,还有现在霸王硬上弓似的做法,都让他对前途不太乐观,可是又没有别的选择。至于今天能否征服张鸿君,对方会尽多大可能和他们合作,一切还是未知,他不焦虑才怪。但是他没有时间去拖延,必须以快刀斩乱麻的速度搞定张鸿君。
“张先生受惊了,我代表大日本政府给先生压惊。”
山本说完举起了杯子,自己一仰脖,首先喝了下去,然后把酒杯倒过来给张鸿君看,表示自己没有藏奸。
张鸿君勉强做出笑容,此刻的他没有心思去关注风俗的雅俗,对山本的热情有着本能的抵御。他虽然和日本人打交道,其实并不信任日本人,因为他心里明白,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日本人花费这样大的本钱对待他,肯定要讨回高额利息,问题是,他是不是付得起,交换的时候损失是不是太大。国民党只是逼他出城,他的行动还是自由的,日本人允许他留在北平,讨要的本息大于国民党,他是否应该答应日本人的要求?如果不答应,日本人会怎样对待他?想到这,他身上又打了冷颤,不敢往下想了。
见张鸿君半天没有回话,也没有喝酒,山本有些焦虑。时间对他来说,就是头上的乌纱,对帝国来说,就是走上祭台还是进入天堂的桥梁。“张先生请喝酒?”
张鸿君如梦初醒般的端起了杯子,勉强喝了一口,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那种痛苦和尴尬让人觉得可笑又可怜,当然还有一点可恨。山本虽然希望他就范,但是也从心里瞧不起张鸿君的优柔寡断。
“谢谢山本太君的关照。我是个本分的生意人,和政治一向没有来往,只是希望安稳得过日子,这一点还希望太君体谅。”
“我的当然体谅。”山本做出一副郑重的表情,心里却在冷笑:在战争期间离开政治,过自己富裕的日子,这个人不是在装傻,就是大脑出了问题。“如果不是北平的捣乱分子,张先生是可以过上那样日子的。”
张鸿君一怔,他虽然谈不上爱国家,是非还是分得清的,心说不是你们打进中国,杀人放火,掠夺财富,哪有那么多捣乱分子。但是这种观点是不能表明的,那会掉脑袋,所以唯一的办法是保持沉默。
见张鸿君并没有任何表情和话语,山本有些失望,心里明白,张鸿君虽然讨厌国民党,但是也不喜欢大日本。这种人除了以利诱之,还必须施加强大的压力才可以让他就范。
“张先生想过太平日子,生意兴隆,多多发财我能够理解。但是张先生应该知道,不消灭那些捣乱分子,张先生的愿望就很难实现,所以希望张先生配合我们,为大东亚共荣出些力量。就我所知,张先生对大日本政府一向友好,想必不会拒绝吧?”
张鸿君本来智商就高,这样软中夹硬的话会听不出来?山本的话里已经透露出吃定他的意思,这让他恐惧和焦虑到极点。他一个生意人,没有枪杆子做靠山,两方力量谁都开罪不起,而现实是双方都让他选边站,他怎么去选?论力量,日本人当然强大,国民党不敌。问题是军统对日本人是不敌,可是对付他还是绰绰有余,他刚刚被鬼子放了,不就落入到了军统手里,鬼子并没有保全他的安全。
“山本太君高看我了,我是一介草民,手无缚鸡之力,就是想帮忙,又能做什么。”
“哈哈哈,张先生过谦了,在北平城里,谁不知道张先生的大名?在北平收藏界张先生更是一言九鼎,只要张先生肯出手,帝国得利是大大的。当然,作为回报,帝国会给张先生的生意大开方便之门。”
山本不想把绕圈子的游戏延长下去,干脆打开了天窗。高帽也戴了,诱饵也抛了,就是在告诉张鸿君,你不要不识时务。
张鸿君从骨子里感到了寒冷,他喜欢钱财,喜欢被人拥戴,也喜欢豪华奢侈的生活,这不错,但是有一点,得到这一切的前提是不能用生命做代价,鬼子的势力再大,不能保障他的安全和他有什么关系。不过他也明白,山本既然吃定了他,不答应很难,那就只能待价而沽。
“太君是在抬举我,北平收藏界比我分量重的人多了,我担心太君看走了眼。”
“你的是说北平的‘三张,’我的明白,现在我只要先生一句话,是不是愿意和我们合作。”山本对张鸿君的不痛快没有耐性了,脸色立刻掉了下来。在他看来自己亲自出马已经给足了张鸿君的面子,对方似乎不识抬举,有点给脸不要脸的感觉,那就不要怪他山本了。
张鸿君心中一凛,明显感觉到了山本眼里的杀气。和鬼子官员没少打交道,张鸿君当然知道鬼子都属于变脸王的,惹翻了他们,自己在北平的生意,甚至生命都堪忧,他们不像军统那些人有所顾忌,因为他们后面有国民政府。鬼子做事是没有底线的,这样的游戏不能再进行下去,虽然从心里说,他不想淌这趟浑水,只是他清楚,选择权并不在自己手里。于是他暗暗的叹了一口气,权衡了厉害关系,知道火烧眉毛了,只能顾眼前。
“太君的话严重了,我当然愿意和太君合作,只是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听见张鸿君应允了,山本阴云满天的脸上恢复了正常,只是目光中有了嘲弄的成分,那是一种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讥讽。
“我知道张先生是个明白人,是愿意中日亲善的,我说的这件事对于张先生来说是小事一桩,举手之劳而已。”说到这,山本打住了,眼里显露出的是意味深长,其实就是告诉张鸿君,不要抬高价码,这件事对你来说,并不是难事。“张先生在北平——不,在整个中国收藏界都有话语权,没有错吧?”
张鸿君一怔,不知道山本为什么提出这个北平人都知道的问题,就点点头,这也是让他最自豪的。一个曾经出生在社会最底层的穷人,靠自己努力,成了古董专家,赢得了北平人的仰慕,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
“那么古物的真假,贵贱,先生是可以一锤定音了?”山本没等张鸿君的思维游离多远,提出了新的话题。
过去谈论到文物古迹的裁判,是张鸿君最自豪的情结,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可能让废物成宝贝,也可以让宝贝成废物,这是多大的权利和荣誉。在众人仰慕的目光中,他成就了多少百万富翁,也让多少人顷刻间倾家荡产,香消玉殒。现在这件事则成了他最怕触及的话题。国民党军统之所以找到他,逼他离开北平,就是因为他拥有这个权利,现在日本人也是为了这个权利逼他就范,心里的苦涩可想而知了。他虽然不喜欢国民党,不会为了国家牺牲个人利益,但是也不愿意被北平人骂做汉奸。
“山本太君,我在北平只是拥有一点点的话语权,在‘三张’中,我的话分量最轻。再说了,我们中任何一个人对古玩的鉴定,都需要得到另外一个人的认可,否则是不会得到北平收藏界的认同的。”
过去,为了争夺这个第一,他不惜结交权贵,和张宝明琥珀张翻脸,明争暗斗,在地下搞小动作,现在这个第一却成了烫手的山芋,这足以说明,他的内心中是有是非观的,民族大义并非没有。他把后面的话说的严重,是为了把路堵死,不让山本产生幻想,因为凭他对张宝明和琥珀张的了解,觉得他们不会和日本人合作。
“张先生说的是正常情况,在特殊情况下,这个规则还会有用么?”山本说这话时,眼里出现了狞笑。
张鸿君看见了山本狼一样的目光,心中又是一凛,感觉到了山本的杀气和咄咄逼人,本来就不坚实的防线开始崩溃,怯懦像水雾似的漫了上来。但是就像要被淹死的人,本能让他会做出最后的挣扎。
“我不大明白山本太君的话。”
“我是说,如果那两个人不在了,张先生就可以一言九鼎了。”山本故意赤裸裸的露出豺狼本色,就是要给张鸿君递动静,不和日本人合作只能去死,打掉张鸿君脑袋里的幻想。
张鸿君虽然想过山本的恶毒,但是当山本公然袒露出豺狼本色,还是受到了震惊,山本的话分明在告诉他,如果你不合作,同样会在地球上消失。张鸿君胆寒了,卢沟桥事变之后,耳闻目睹的鬼子暴行太多了,他相信山本说的出,做得出,因为鬼子不是人,是野兽,人和野兽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但是就这样束手就擒还是心有不甘。于是张鸿君略略做了片刻沉思,脸上做出一副诚恳的表情。
“山本太君,虽然在北平我们几个人的话有一定分量,但是并不能包打天下,以次充好,因为在这个行当里,还有好多人是识货的,说话也有分量。我不否认,有些赝品虽然也当正品被高价卖出过,但是这些赝品本身就有极高的珍藏价值,足可以遮蔽大众的眼光,有的甚至可以以假乱真。”
张鸿君这段话的含义是,你想让我作假鉴定,手里的货也要差不多,能够瞒过大众的眼睛。张鸿君知道,在目前这种乱世,找到出色的赝品并不容易。退一步说,如果山本真的找到了这样的赝品,他做了鉴定也无所谓,哪个专家没有看走眼的时候,对他声誉虽然有影响,但是可以忽略不计。事情如果是他想得这样,山本弄到了足可以以假乱真的赝品,他可以默认,这样做一方面满足了山本需要,一方面又不会遭到军统报复,是两全其美的选择。
张鸿君什么都想到了,算盘也打得不错,就是忘了一点:不管是什么理由,和日本人合作就是资敌。
“这个我们知道,我不会让张先生过于为难,不会拿琉璃厂那种下脚料去请张先生帮忙。”山本看见张鸿君停住了话头就接过了他的话,面带微笑的说,眼里是莫测高深的神秘。
张鸿君疑惑的看着山本,不明白他肚子里卖得是什么药,就暂时没有接话。
山本当然没有继续解释的必要,他需要张鸿君帮忙不假,但是为什么要他帮忙并不想让他知道。至于张鸿君的担忧更是多此一举,山本可以不在乎北平城二流鉴定师看出破绽,但是不可以不在乎德国人,如果瞒不过德国人,一切的功夫都是白费,所以他才要花费巨大的力气搞到一个比较像真品的赝品,只是这其中的缘由不能让张鸿君知道而已。
现在张鸿君答应合作,这就够了。
“来,张先生,为我们的合作成功干一杯?”
张鸿君虽然不知道山本为什么信心满满,还是举起了杯子,脸色也比较平和。他感觉自己把球踢给了对方,只要山本搞不来像样的赝品,那不是他的责任,如果他搞到了像样的赝品,他也没有多大风险。住在鬼子统治的北平城里公然和鬼子对抗,那是找死,你不能要求所有的中国人都去抗日,都不怕死,他张鸿君从出娘胎那天开始就没有想过当英雄,更不用说做抗日英雄了。
事情既然谈完了,山本就不想让戏剧继续拖延,因此宴会很快结束了,当然,他并没有让张鸿君回到住所,而是把他留在了警备司令部院内。在没有解决好张鸿君的安全问题之时,山本不敢继续冒险了,因为对他来说,这一次不能再出现差错。
回到办公室,山本刚刚坐下,桌上电话就响了,他疑惑的拿起电话,听见是酒井的声音,心就立刻提到了嗓子眼里,因为这同样是不能失误的一环。酒井在电话里告诉他,东西已经拿到,顿时,山本手中的电话落了下来,怔在地上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