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里真刀实枪的激战固然激烈,比照太平洋上的搏杀还是差了火候,就在羽田铩羽而归,山本感到惊愕的时候,太平洋上传来噩耗,鬼子的一艘重型巡洋舰遭到尼米兹手下的海军重创,被护航的万吨油轮沉入海底,美国人的潜艇如入无人之地,这让军部大为恼怒和沮丧。山本接到上峰严厉的训斥电话后,就把羽田的失败扔到了脑后,心里清楚他导演的这出戏再不拉开大幕,不但军部不给他时间,美国人也会让他早早下岗。猫捉老鼠的游戏不能进行了,再说谁是老鼠还不一定。
山本的缺点是小事不够精明,优点是大事不糊涂。他首先把酒井叫进来,进行了严厉训斥,让他立刻拿到琥珀张手里的琥珀双叶,没有这个东西,珠宝交易会就无法举办,赝品琥珀双叶就无法亮相,就不可能变成真品,这是硬件,是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的。可是酒井这家伙,好像钓鱼钓出毛病了,到现在也没有拿到琥珀双叶,真是个废物。
酒井当然有自己的苦衷,他也不止一次对张鼎华下了通缉令,可是张鼎华就是在拖,说是找不到琥珀张的住处。儿子找不到老子的住处,鬼才相信,这个不成为理由的理由让酒井还真的没有办法,他又不能真的杀了张鼎华,或者把他逼反,那样事情会更糟。现在山本翻脸了,酒井知道再不拿到琥珀双叶,自己这碗饭就不用吃了,山本在下岗之前一定会首先让自己下岗。
那么张鼎华真的不知道琥珀张的住所?他知道,可是他也怕极了琥珀张,琥珀张把琥珀双叶视若生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琥珀张知道他是因为一千块大洋欠账而偷走了琥珀双叶,断绝父子关系是最轻的,说不定会和他拼命,他从此在北平的收藏界就死定了,这关乎到他以后的生存。因为有这种心里,他自然是拖过一天是一天,只是他不知道,他可以拖,山本不让酒井拖,而酒井为了自己的前途也不可能给他挡災,因此就在他躺在兰花怀里享受温柔的时候,酒井带着人破门而入了。
看见酒井那张乖戾的面孔,张鼎华触电般的从兰花怀里跳了起来,脸上立刻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面孔。刚才还是王子,现在变成了乞丐,这种角色转换只有他这种人才能做得来。
“酒井君,你怎么……”
“捆起来。”酒井根本不看张鼎华,大马金刀坐了下来,大声的吼叫道。
张鼎华立刻一脸惊慌,随后让他更没有想到的事情出现了,几个鬼子特务并没有对他动手,而是把兰花从床上拽下来,用手铐铐住了。
“你们要干什么?她可没有欠你们的钱啊?”
酒井并没有回答张鼎华的喊话,转而命令特务撕去兰花的上衣。只听“撕拉”一声,兰花上衣钮扣被撕掉了,硕大的乳房袒露出来,像是两只会飞的鸽子。张鼎华最开始被兰花吸引,就是她那高耸的胸部,而后亲手触摸之后,一直痴迷不已,在他看来,漂亮的乳房比漂亮的脸蛋更使人着迷。现在看见鬼子当他的面要毁坏它,还知道他们一定会那样做,因为鬼子是不讲人道的,何况是他欠了对方的钱。
张鼎华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这是无能而怯懦的人经常使用的招数。中国人跪了几千年了,不但没有把国家跪强大,反而把豺狼跪来了,但是有一部分人天生贱命,把下跪当成灵丹妙药。
酒井看见张鼎华下跪就摆摆手,特务们停止了动作。“张先生,你的太太好漂亮,今天不给我明确答复,我就先让他们尝尝你太太的滋味,然后把你送进监狱。”
这是张鼎华绝对没有想到的威逼,大脑顿时一片混沌,因为他明白,酒井说出来就可能做出来,因为鬼子不是人,是兽,世界上没有他们不能做得事。鬼子进入中国后,强奸妇女的行为经常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他们根本就没有羞耻感,想到在自己的眼前,兰花被鬼子轮奸,张鼎华最后一点抵抗力就崩溃了。
“不要,我答应你们。”
“好的,说出琥珀张的住处。”酒井没有想到张鼎华这样痛快就妥协了,脸上立刻换上了笑容。
张鼎华全身颤栗着说出了琥珀张的住处,随后补充说。“东西一直是妈妈保管,你们要是去抢,妈妈就是毁掉也不会让你们得到。”
酒井听张鼎华这样说,浑身一震,脸色变了,他开始打得主意就是霸王硬上弓。如果事情变成张鼎华说的那样,就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山本会要了他的命。
“你有什么好办法?”
“放了她,我告诉你们。”张鼎华说。
酒井挥挥手,特务们把兰花的手铐打开了,一脸泪痕的兰花上了床,委屈得趴在床上暗暗抽泣。她本来的目的是傍大树,结果差一点招来杀身之祸,这让她感觉比窦娥还冤。
张鼎华看看轻轻抽泣的兰花,一脸无奈的走出房间,事情到了这会他终于明白,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这个道理。不达到酒井的要求,不但自己的命保不住,连心爱的人也会受牵连,死活只能顾一头了。
“我们要合作,演好戏,不然的话,你们就是进到我家里,东西也很难拿到。我妈的性子很烈,不比我爸差。”张鼎华有些沮丧的说,想到琥珀张的怒火,妈妈凌厉的目光,全身都颤栗。
“演戏?”酒井眼里射出了凶光,他觉得张鼎华一直在演戏,现在居然让他们也成为角色,真是岂有此理。
“酒井君,别误会,我这样做是出于无奈。”看见酒井眼睛里狼一样的目光,张鼎华感到头皮发麻,两条腿又哆嗦了。
看见张鼎华一副尿货的窝囊样,酒井感到他不再敢耍花样,这才收回了凶狠目光,低声说:“什么叫演戏?”
张鼎华靠近酒井,对着耳朵轻声说了“如此如此,”酒井咧开了嘴,心说这人损招真多,脑瓜不笨,就是缺少做人的脊梁骨。琥珀张这个钢铁一般的男人,既然会养出张鼎华这样的败家儿子,大照神瞎眼了。
“大大的好,你的带路。”
车就停在屋子不远处,原来是准备张鼎华不配合,直接把他送进审讯室,现在就成了便捷的交通工具,汽车走上柏油路后,直接往崇文区驶去。一路上林立的商铺,整齐的住宅在眼前闪过,酒井并没有去浏览,心里在敲着边鼓。据他对琥珀张的了解,知道那是个对自己都很吝啬的人,什么时候学会奢侈了,居然跑到中心区过起富人日子来。这里的房租很贵,消费水平也高,多数地方被有钱人占据,琥珀张平时并不喜欢攀龙附凤,住在这里,如何躲开这些人的骚扰?难道张鼎华又在玩花样?
想着,酒井冷森森的目光斜睨着张鼎华,但是张鼎华闭上眼睛在假寐,看不见酒井,心里是油煎般的难受。他想不清楚,做出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后,最坏的结局是什么,如果琥珀张真的把他扫地出门,断绝父子关系,北平的正道是肯定混不下去了,那么以后是离开北平,还是投入鬼子的怀抱?或者是像那些小商小贩一样,在琉璃厂摆个地摊,餐风饮露鼓捣些下三流的旧货混日子。当他想到的那些路,哪一条对他来讲都是火焰山,简直是悔死了,心里怪自己为什么放着光明大路不走,硬生生的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以后想做个平常人都难。难道是这些年的福享得太多,老天爷要讨回本钱,甚至加上利息?所以要重重的惩罚他?越是这样想,他眼里就越潮湿,泪水一点点的,从浮肿的眼泡里挤了出来,感觉成了垂死的金鱼。
每一个犯下巨大过错,面临垂死的人,都会有无限的懊悔,如果上帝给他们机会从头再来,他们是不是会真正的悔过?答案是不能。因为追求享乐的本性决定了,他们只能走这样的路。
汽车在棕色大门前停下了,这是标准的北平四合院。看围墙的规模,这里的原住户不是高官也是很有钱人,租赁这样豪华的宅邸,费用肯定不低。酒井到了此地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他们动用了全部力量,连琥珀张的脚印都没有找到,原来琥珀张彻底改变了自己,抹掉了过去所有的痕迹,这真是个狡猾透顶的家伙。他人住在贵族区,有时候又故意在普通居住地路面,给他们造成强烈错觉。这样一个人不应该搞古玩,倒是天生干间谍料,酒井愤愤地想。第一感觉是在琥珀双叶到手的同时,将琥珀张拘捕,如果不能收服他为帝国所用,就不能把他留在外面,这个人太聪明,一定会给他们的工作制造出很大麻烦。
见张鼎华走上前去敲门,酒井正要掏烟,一眼看见两个乞丐蹲在墙角抓虱子,厌恶的情绪就袭到脸上。
“统统的滚开。”酒井怒吼道。
乞丐嬉笑的抓起满是油污的衣服,慢腾腾的站了起来,杂草一般的乱发里,散发出腐烂食物的臭味,苍蝇就在他们头上盘旋,但是他们并没有离开,脸上还挂着坏笑。
酒井看见这样情景只能离开,他受不了这种气味的侵蚀。
门开了,开门的是佣人李妈,看见张鼎华刚要说话,又把话咽了回去,因为她看见了张鼎华身后的酒井等人。
“你们是……”
“进去。”酒井没有允许李妈把下面的话说完,随手就关上了大门,一个特务立刻站在了门口,而李妈被另一个特务推搡着向正屋走去。酒井按照张鼎华设计好的剧目,一步不差的装扮着自己的角色,既有表演得成分,也有本性的裸露。
正厅里,琥珀张的老伴紫蓝正在教孙子画画,她的绘画技巧虽然是琥珀张指导的,现在已经青出于蓝,教导孙子绰绰有余。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来,一眼看见了垂头丧气的张鼎华和他后面的酒井等人,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因为琥珀张对家里所有人下过命令,不准对任何人说出他的住所,否则就杀无赦。现在张鼎华居然带外人进家,还是好几个陌生人,如何能够不吃惊?
没等紫蓝把惊愕延伸下去,让她更惊愕的事情出现了。张鼎华“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嘴里呜咽地说:“妈,救救儿子。”
紫蓝在自己几个子女中,虽然也恨张鼎华不争气,但是那种恨里面多半夹杂着爱,在她的几个孩子中,最担心的还是他,那是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是强势父母对弱势儿女无原则的一种疼爱。此刻看见张鼎华一副欲死的状态,心里就像被刀扎了,尤其当孙子扑向张鼎华的怀里,大声喊着爸爸的时候,她的心几乎碎了。
“起来,有事说事,天塌不了。”
“儿子不孝,儿子不是人。”张鼎华非但没有起来,反而把头磕得山响,脑门前面都磕得红肿了。这里虽然有酒井压迫得成分,但是他也的确演得逼真,不惜自残自身。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说话啊!冤家。”紫蓝跺脚说,眼睛已经潮湿了,哪个当爹娘的,受得了孩子遭罪。
张鼎华没有回话,从兜子里掏出合同,颤抖着手递给了紫蓝,紫蓝接过去仔细的看着,尤其是十倍赔偿那些内容看得更细。
“你挥霍了酒井先生多少大洋?”
“一千。”张鼎华低头说。
紫蓝明白了,这是一个事先设好的陷阱,问题是张鼎华愿意往里面跳,这就怨不得别人了。以目前家里的状况,十倍的赔偿他们家里是无论如何赔不起的,但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楚,赖账是不可能的,何况是跟日本人打交道。
“酒井先生,这笔钱我们家一时拿不出来,是不是有别的替代方法,我们可以协商,对不对?”
“可以用物顶账,比如琥珀双叶。”酒井说,他之所以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是看见了紫蓝对张鼎华的深切感情,他明白,这是一位极为疼爱孩子的母亲,为了孩子,她会舍出一切,在中国,他看见很多这样的母亲。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母亲对家里不成器的孩子总是偏爱,但是这是实情。
紫蓝明白了,酒井索要大洋根本就是借口,目的是得到琥珀双叶,她的眉峰耸了起来,眼里的愤怒是显而易见的。
“我们家里没有你说的那种东西。”
“没有可以,现在还钱。”酒井冷笑了,他不怕紫蓝不就范。
“酒井先生,你要讲理,还账需要时间。”
“我已经给了你儿子足够的时间,是他没有能力偿还。”
“借一千还一万,这摆明是陷阱。”
“就算是陷阱他愿意往里面跳,没有人可以拦挡。”
“即使如你所说,欺诈行为判不了几年的。”
“那是你们的法律,我们大日本的法律不是这样的。”
“你们的法律?你们的法律是什么样的?”
“死了死了的。”酒井说到这做了个砍头的手势。
紫蓝身子摇晃了一下,一只手扶着八仙桌,最后算是勉强站住了,大脑里一片空白。日本人的强横,不讲理,琥珀张早已经描述过,张鼎华这个逆种,惹谁不行,偏要惹日本人,看今天日本人的架势,不拿出琥珀双叶很难过关,可是拿出琥珀双叶,老头子会被气死。一个是儿子,一个是老伴,她不知道该作何选择。
“十分钟之后,张女士再没有选择,我们就不恭候了。”酒井看出紫蓝的内心在摇摆,立刻加了一把火。
“妈,救救儿子。”张鼎华又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哭喊,随后把脑袋使劲地往地上磕,这一次他不是在演戏,是真怕酒井把他抓走,脑袋真的磕出血来。鬼子的特务机关是什么地方?铁汉到里面都会脱层皮,何况他这种过惯了养尊处优生活的人。
紫蓝看见这个情景,脸色惨白,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几乎站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