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玉明派来监视张鸿君的人,在张鸿君被岗兵拦住的那一会就已经意识到了不妙,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也不敢拦截。当山本的汽车出现,他们知道没有机会后就离开了,到董玉明得到报告后,已经是中午了。
董玉明闻听到消息立即目瞪口呆,感到了事情的棘手,有了洪水到来前的危机感,连忙给老曹打电话,偏偏老曹不在。去找京梅,联络时间不到,无法接头。董玉明就一肚子火气,怪老曹做事太过小心,障碍设置太多,导致紧急关头双方不能垂直接触,到了需要沟通的时候,连对话的机会都没有,而时间又是那么紧迫。张鸿君如果把他们交代出来,山本就会洞悉他们的全部企图,而这种可能性极大,张鸿君这种人是很难抵抗住山本的威胁利诱。
怎么办?是等着和老曹联系上再行动,还是立刻动手?董玉明感到无奈,只是心里明白,无论如何不能让张鸿君落入鬼子手里。董玉明想了片刻就告诉两个弟兄,回到张鸿君住得别墅去监视,同时命令另一个弟兄,马上找个冷僻的地方,做好关押张鸿君的场所,如果张鸿君回家,立刻抓捕,不管张鸿君是否叛变,都不能让他再自由行动,对董玉明来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因为董玉明清楚,张鸿君既然进入了山本的视野,想出城是不可能了。一切安排完了,最后董玉明才想起来问监视张鸿君的弟兄,他们撤退的时候,山本发现没有。
被问得军统有点哭笑不得,心说头的神经出了问题,如果他们被山本发现了,现在应该在鬼子的拘留所,而不是站在这里面对他董玉明。
董玉明想想自嘲的笑了,心说遇到突发事情就心慌意乱,真不是当官的材料。这时候不由自主就会想起岳峰,如果岳峰还在,这些烦心事和他就没有关系。
“好,既然山本没有发现,那就说明我们还有时间,分头行动,在山本没有行动之前,把张鸿君拘捕。”
董玉明的大脑虽然不是十分好使,但是手脚格外灵活,动作神速。命令下达后,除了受伤很重的弟兄在家养伤,连轻伤员也一块参与,这也是没有办法,谁让他兵少。
从道理上说,董玉明的判断没有问题,山本如果释放了张鸿君,不可能当时就派很多人去保护他。按照常理推测,山本不会想到军统这样快就得到了消息,这样就给董玉明留下了行动的空档,使他们可以尽快出手。问题是,这个世界看起来有道理的好多事,很多都是没有道理可讲的,真正做起来都是南辕北辙。因为一般的人都是顺时针思维,习惯于按照常理来推测事物的发展,岂不知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存在变数,聪明人之所以聪明,就是他们会早早预见到这个变数。
山本当真释放了张鸿君,把他当囚犯一般的看管起来,下面的戏就没有办法唱了。其实山本明白,张鸿君走出鬼子兵营是不安全的,军统知道了他没有离开北平,会再一次进行胁迫。如果军统知道他供出了他们,说不定会以叛国罪进行制裁,那才是要命的。因此山本在张鸿君走了之后,抽了一支烟,最后决定派人秘密保护张鸿君。
就在这时羽田来了,这是个精力旺盛,从来不知道疲倦的人,只要有时间,他就会进入北平的各种场合,和各色的中国人打交道。别看他在山本面前爱发脾气,在鬼子官佐面前有时候盛气凌人,但是面对普通人群的时候,他会显得极有修养,温文尔雅,因此北平的大街小巷,北平的市民没有排斥他的,使他以超过常人的速度融入了北平生活,了解了好多中国人的思维习惯。
通过了解羽田明白了,在这个看起来已经臣服的城市,处处是火焰,日本人就坐在火山口上,反抗的星火无处不在。在很多市民嘴里,他经常可以听到“X你妈”小鬼子那样的骂人话,那不仅是仇恨,还有轻视。从骨子里来说,中国人瞧不起日本人,认为中国才是东方大国,这样一个被仇恨和轻视绑架的民族,怎么可能被征服?
老实说,羽田对北平现状了解得越多,底气外泄得就越快。通过了解他私下认为,天皇发动了一场极不明智的战争,按照现实情况来看,最后被埋葬的,一定是日本。有了这样刻骨的认识,他更不想留在中国,不想当殉葬品。
“啊!羽田君,你来得好快。”
山本满面笑容的说,他的高兴是发自内心的。截住了张鸿君,避免了一次重大失误,他有理由高兴,而首先做出预判,并提醒他的,就是羽田,所以他对羽田的欣赏是真诚的。
“大佐阁下准备怎样处理这件事?”羽田皱着眉头问。和山本相反,看见山本油光崭亮的面团脸,羽田从心里讨厌。他觉得人类的悲哀就是被一群不学无术的人掌握了权利,并且因此引发了一次次战争灾难,最后倒霉的是民众,得到利益的就是这些人。
“我已经释放了张先生,不过为了预防意外,决定派人秘密保护他。”山本欣然的说。
“阁下的意思是,只要派人保护张先生,就可以高枕无忧了?”羽田的讥讽犹如一盆冷水,毫不客气的淋到山本那硕大的脑袋上。他就是这样的脾气,可以容忍小市民的愚蠢,庸俗甚至荒唐,理由只有一个,因为他们是小市民,只能有这样的思维,但是绝对受不了像山本这样的高官同样是白痴这样的现实。
山本的笑容像是遇到了风暴,立刻凝固了,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所谓秘密保护是鬼话,对方不可能发现不了张先生背叛,这样一来张先生就危险了,如果军统得不到活的张先生,不会让他死?死的张先生对他们没有害处。”
羽田轻蔑的撇撇嘴,抽出烟点燃了,心说这样小儿科的课题还需要讨论,真是个白痴。
山本恼怒的瞪了羽田一眼,心说好话都不会好说,没有尊卑的家伙,怎么接受得贵族教育,简直就是最没有教养的无赖。不派人保护,那就是在唱空城计,不是更危险?
“羽田君,保护固然不是万全之策,不保护不是更危险?”
“当水下来的时候,人们的第一念头就是堵,他们忘了水是运动的物体,靠堵是堵不住的。军统这些人就是水,是无孔不入的,你就是派一个联队的士兵也看不住,因为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只要一个疏忽,灾难就降临了。”
羽田见山本没有弄明白自己的意思,嘴角边漾起的讥讽就更多了,他是不会关心山本有什么感受的,对大人物残忍是他的习惯,贬低大人物是他的乐趣。在他看来,既然你山本坐在这个位置上,就应该比别人聪明,不能占着茅房不拉屎。
山本还是没有明白羽田的话,只能无奈的眨巴着眼睛,只是他这份容量就不是羽田能够具备的。因为羽田不明白,当官的最大素质不是业务能力有多强,是耐受力有多强。
羽田见山本不说话,知道山本还是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只能暗暗叹气,心说大日本帝国使用这样的蠢货来管理军队,还想征服世界,简直是天方夜谭。
“军统那些人就是水,防是防不住的,只有釜底抽薪,才可能战胜他们。阁下在消灭了岳峰之后,不是一直在寻找剩余军统的下落,如今他们送上门来,为什么不去利用这个机会,来个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
山本并不是羽田认为的那样傻,否则也不可能坐在北平特务机关长的位置上,羽田的话说到这里,他的脑袋再不掀开缝,那就真是傻瓜了。
“你是说,让他们去做动作,我们暗暗跟踪,找到他们的巢穴,来个一网打尽?”
“你不是一直头疼他们藏起来不行动找不到巢穴,现在我敢肯定,他们不能不出头了,因为他们已经发现了我们的目的,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来破坏。”羽田没有顺着山本的话说,除了眼前的问题,他又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这就是他的思维跳跃性,从来不会单一的看待某个问题。如果对手就是他眼前看得见的这些军统,羽田相信,他们构不成多大危险。但是第六感觉告诉他,不知道还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琥珀双叶,其中肯定有比岳峰更厉害的对手,否则对方不会出手这样快,布置又这样隐秘。
山本没有羽田的跳跃性思维,但是羽田的话指明了眼前局势,这是千真万确的。按照羽田的说法,趁着军统出动,他们借势除掉剩下的军统,这不但为获得琥珀双叶扫清了障碍,还会为以后的事情去掉了麻烦,这是看得见的利益。至于羽田这段话后面的含义,他的确没有去想。
“你说的对,我们顺藤摸瓜就可以消灭岳峰的手下。”
“不!你并没有理解真正的意思。”羽田见山本只是浅层次的提到了眼前的利益,不耐烦的感觉又出现了,所以粗暴地抢过话去。“我是说,死老虎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发现的虎王。”
山本愣住了,他不知道羽田嘴里的虎王是什么意思,谁又是虎王。
“你好像话里有话?难道你让我们放掉这些军统?万一他们杀掉张鸿君,我们就没戏可唱了。”
“没有万一。如果他们想杀掉张鸿君,他已经死了。军统是政府领导下的组织,不是土匪,随便可以杀人,张鸿君是个名人,并没有非杀不可的理由。”
羽田气急败坏的说,也可以说是在吼,因为在他看来,这样幼稚的问题根本就没有讨论的必要。再说了,他是让山本派人跟住他们,并没有说要放过他们。
“你是在告诉我,岳峰的手下不过是小鱼,想通过这些小鱼,引出大鱼?”
山本还算不笨,在羽田的吼叫声中大脑开窍了,只是这开窍并不是好事,因为羽田的话让他感到了后背发凉。岳峰这个强劲的对手已经让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好容易可以安心的去把大戏演好,羽田突然告诉他,后面来了一个更狠的,他在震惊之余不能不怀疑:中国人中真有那么多人才?如果有,中国何以如此稚弱?
“肯定有大鱼。”羽田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说话不会转弯是他的习惯,尤其是自己认定得事。
“这么说,羽田君已经知道大鱼是谁?”山本的话里明显带有不信任,因此在表情上就不那么庄重。
羽田就算情商不高,这样露骨的不信任当然听得出来,气恼得瞪了山本一眼,把一只脚扔在凳子上,像是准备扑向猎物的老虎那样看着山本。
“山本君,你没有资格怀疑我的判断。我们的对手如果是军统,他们刚刚遭受重创,哪里有精力去做这样的动作。这个幕后的人是谁我不知道,肯定存在。他或许是共产党方面的,或许是民间抵抗力量方面的,不管是谁都不能掉以轻心,中国从来不缺少人才,多数人才并不在高层。看看对方,一出手就对准了张鸿君,目标准确,等于捏准了我们的七寸,不是高明的人,怎么会下出这样的好棋?”
“你说的当然有道理,不过……”
“没有不过。”羽田又是一个粗暴,不能容忍白痴在那喋喋不休,对于天才的判断进行猜疑。“我们费尽心力去搞琥珀双叶,搞来得东西就算是真的,最后没有北平三张的鉴定一样会成为赝品,这是事实。我问你,张宝明在哪?别说你未必能够抓到他,就是能够抓到他,他会不会跟你合作?答案是不会。另外一张是琥珀张,他在哪?凭我们对他的了解,就算找到了这个人,他也不会跟我们合作。很显然,有话语权的三个人,最有可能帮助我们的,就是这个张鸿君。我们的对手多么聪明,正因为他同样看见了这一点,所以才逼迫张鸿君离开北平,这样的对手肯定不在军统那里,如果他们那里有这样的人物,我们就没有机会消灭他们,这就是事物发展的轨迹,我就是根据这些东西来推断的,可你认为我是在胡乱猜的,对不对?”
一个人的逻辑思维能力是与生俱来的,很多人在后天无法弥补,山本不是不知道这一点,问题是,他从骨子里讨厌羽田的咄咄逼人,自命不凡。尽管每一次和羽田较量的结果都是自取其辱,但是遇到没有发生的事情,他还是不大服气,还要说三道四,这或许是他的性格决定的。现在羽田已经把问题的实质剖析出来,他自然无话可说,但是反过来心里变得沉重了,因为他不知道,如果真有这样的一个对手,就算按照羽田的谋略去部署,能不能抓到那个幕后的阴谋者。
哎!麻烦又来了,该死的琥珀双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