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琥珀双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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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一台大戏的角色总会是形形色色的,而指挥大戏的权利一定握在导演手里。

虽然受到董玉明的威胁,张鸿君还是不愿意离开北平,这里不仅有自己的窝,还有名誉和地位,在北平不但可以吃到正宗的烤鸭,还可以受到左邻右舍的仰慕,出席各种风光聚会,赚取大把的金钱。尤其是他开得古玩店,虽然说不上日进斗金,收入颇丰是一定的,在这战乱时期,在很多古玩店都歇业的状况下,他的店能够保持这样的收入水准,在北平是屈指可数的。有了这样多的好处,他怎么舍得离开?

在他居住的张家大院里,花木扶疏,人丁鼎盛,三个老婆都有生养。尤其是原配,为他生了三子一女,他离开北平,这个家怎么办?再说了,使用什么样的借口才能不让日本人怀疑?他的生意之所以顺风顺水,和日本人对他的关照不无关系。当然,善于和鬼子上层,和伪政府官员交往,是他长于别的古董商人的本事,否则生意是做不了这样好的。从生意人的角度来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张鸿君没有错,因为他需要活着,要养家糊口,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有资敌的嫌疑。鬼子从中国抢到古董,需要他鉴定真假时他没少出力,让中国的好东西流入东洋的博物馆,就为这一条,枪毙他也并无不可。在战争状态下,资敌是重罪,没有人可以逃脱惩罚,他自然不能例外。

说来张鸿君身世的确很凄凉,他是从贫困中的小瘪三,靠着个人奋斗才拥有今天的,所以异常珍惜今天所获得的一切就不奇怪了。他对国家没有感恩之情,至于对政府,只有痛恨,因为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政府在忙于打内战,官员在忙于捞钱,对他这样的贫困群体不闻不问,因此让他去为了国家政府牺牲个人利益那是休想。老曹因为老刘的介绍,对他已经有了深刻了解,知道这种人用民族大义去说服等于对驴弹琴,所以才让董玉明出马,这叫打蛇打在七寸上。张鸿君可以不爱国家,但是不可能不爱惜生命,没有了脑袋,他这万贯家财就是别人的。军统做事手段严酷,天下皆知,他们又代表政府,张鸿君就是被军统打死,以汉奸论处,连申冤的地方都找不到。老曹料定,在董玉明的压迫下,他不敢不从,只是老曹担心他采取拖延战术,会把事情弄糟,因此老曹就告诉董玉明,派人督促他尽快离开。就这样,在军统严厉督促之下,张鸿君就算揣着一万个不想离开的念头,面对董玉明手下的凶狠目光,只能乖乖上路了。这叫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牙掉了只能往肚子里咽。

老曹下手够快,提前预判,张鸿君打点行装起行,一切都按计划实行,头一步让老曹占据了先机。如果张鸿君真的离开了北平,山本的偷梁换柱大戏很可能就会演砸,因为三张都不到场,就是山本亮出真正的琥珀双叶,可能也没有人会相信。只是这个世界上的戏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演,有那样的戏也是独角戏。

张鸿君尽管千般不愿意,最后还是起行了,坐着包车,慢慢悠悠的,直到上午十点多才走近了城门。此刻的那里正是行人最多的时候,各种各样的进出人流络绎不绝。只是让张鸿君没有想到的,他的车还没有走到城门口就被拦下了。矮胖的门岗手里拿着他的照片请他下车,不过态度挺客气,因为说话那个人是中国警察,知道他是张鸿君。古董收藏界的大佬,北平城里赫赫有名的商人。

“对不住了,张先生,请您下车。”

“怎么,我犯法了?”张鸿君感到奇怪,面上表现出的是不高兴,心里却暗暗长出了一口气,他本来就不愿意走,这样表演是做给别人看的,尽管不知道监视他的军统离他有多远,但是他知道自己肯定被监视着。

“原因我们不知道,张先生,只是我们接到了命令,您不能出城,请您稍等。”那个年轻的门岗说完就去打电话了。

张鸿君做出一副不满意的神情,从车上走下来吸烟,眼睛四处转悠着,希望看见监视他的军统。但是他失望了,门前来来往往的人虽然不少,就是没有看见那两个监视他的军统。抽完烟回坐车上,张鸿君拿出随身携带的扇坠慢慢欣赏,借此来消磨时间。扇坠是一般玉石做的,谈不上名贵,不过是学徒入门的时候,师傅给的遗物,他还是十分珍惜的,从来不离开身体。没有师傅的刻意栽培,就没有他的今天,如果说在他身上人味最足的地方,就是知道感恩。

“张先生,你要出城?”

正沉醉在往事回想中的张鸿君被呼唤声惊醒了,抬头看见了一身便装的山本,他的眼里有些疑惑,因为他没有见过山本本人。“你是……”

“在下是山本。”山本微笑地说,面团般的脸上堆满了和善,仅仅从面相上,你绝对看不出他是个杀人魔王。接到岗哨报告,山本正好到这里有事,路途不远,他就一分钟没有担搁地赶来了。酒井取得的成果让他大喜过望,既然张鼎华臣服了,琥珀张家里的琥珀双叶就可能到手,所以他必须抓紧时间筹备开戏。一旦琥珀双叶拿到,而他并没有准备好戏台,说不定又会出大乱子,因此,有关这出戏的主要角色,都是他关注得对象,怎么可能让张鸿君离开北平。

张鸿君听说是山本,本能的就是一阵颤栗,脸上顿时没有了血色。他虽然没有见过山本,但是常年混迹于北平上层,对山本的名字熟稔之极,知道他是北平特务头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如果是正常出城做生意,他当然用不着怕山本,可是他明白,自己是被军统逼出城的,而军统的每个队员在山本那里都是挂号的,只要和军统沾上边,山本就有理由杀他。

“是……是山本太君,失礼了。”

张鸿君虽然经过调整,有些镇静了,但是说话的语气还是不流利,额头上居然冒出了津津冷汗。

山本当然不会放过这些细节,心说羽田这家伙果然厉害,他料到岳峰死了,事情没有完,有人在接着做,幸亏他听从了羽田的话,预先做了安排,如果晚了一步,张鸿君出城后不回来,后面的戏就没有办法唱了。现在看着张鸿君慌乱的神态,他知道这里面一定有鬼。山本心里虽然这样想,并没有立刻戳穿张鸿君的谎言,因为他想知道张鸿君到底走了多远。

“张先生客气了,在北平城,谁不知道张先生是古董收藏界的泰斗。”山本仍旧微笑地说,还掏出烟卷敬了张鸿君一支,并且亲自划着火柴为他点燃,显得极为客气。“不知道先生出城干什么?”

“也没有具体事物,就是想去河北透透气,顺便看看货。”张鸿君回答。因为山本的友善,让他刚才的紧张消去不少,只是说出的话中漏洞不少。老板出去看货,一个伙计都不带,说不过去。再说石家庄,保定一带,冈村宁次的部队正在围剿吕正操的部队,那里战火连天的,古董交易十分差,他去那里看货不是自欺欺人?

到此山本已经明白了张鸿君要逃跑。张鸿君有钱,生意又做得不错,在北平收藏界是屈指可数的人物,没有极特殊的原因,不可能抛家舍业去过流浪生活,这里面一定有不为外人知道的原因。但是山本是狡猾的,他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戳穿张鸿君的谎言,因为他需要张鸿君这张牌,所以要给张鸿君留面子。

“张先生,能否赏光到我的办公室一叙,有些事情我要向先生请教。”

张鸿君本来就是聪明过头的人,怎么会听不出山本话中的含义。心里明白,别看山本现在表现出的是温文尔雅,一旦他拒绝了山本的请求,狼像立刻就会暴露出来。自己本来就不想离开北平,现在山本不让他离开正中下怀,因此就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山本的汽车就停在不远处,山本招招手,汽车很快开了过来,张鸿君就上了汽车。山本当然不会把张鸿君带到住处,而是把他带到了警备司令部。走进戒备森严的大院,看见荷枪实弹的鬼子,张鸿君明白了,山本要谈的事情是什么,两条腿立刻抽紧了,有了缺钙后要抽筋得感觉。

“张先生,到了这里我们就不必演戏了,先生当然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我也知道张先生在北平的日子过得不错,对皇军一向友善,想必先生不会和我说假话。”

山本慢慢的说着,手里拿着烟卷,眼睛是笑非笑的眯缝着,那副神态很像是猫在戏弄老鼠。

张鸿君的出走本来就出于无奈,心里对军统早生怨恨。对他来说,日本人也罢,国民党也罢,谁来领导他都要靠古董吃饭,只要没有人来找他的麻烦,让他有舒服日子过,他是不会管这个国家主人是谁。日本人来了之后,古董生意的确萧条了不少,好多人都做不下去了,因为大家吃饭成了问题,有闲钱的人少了,进入这个领域的人自然就少了,但那是别人,他因为和日为上层走动频繁,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在以自我为中心的衡量价值观面前,张鸿君的好恶标准是自己的得失。当他看出山本已经猜出了他出城的目的,心里就想,第一是把自己摘出去,不能惹恼日本人,而不是去想这样做会资敌,成了敌人的帮凶。

“山本太君既然一切都知道,想必明白我之所以要出城不是我的本意。”

“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张先生是受到了某些人的挟持?”山本没有想到谈话刚刚开始,张鸿君就露了底,还是不加掩饰的,顿时喜出望外。山本明白,即使张鸿君和他兜圈子,他也要尽可能的避免激怒他,因为这出戏最后的压轴只能是张鸿君来唱,没有了张鸿君的配合,大戏根本就无法落幕。“我知道张先生一向主张中日亲善,看来传言不虚。”

张鸿君摘出自己,是怕山本动怒,看见山本变调了,一颗心就落了地,脸上绷紧的肌肉立刻放松了。“山本太君应该知道,我是个生意人,一向不过问政治。”

“我的明白,张先生是个规规矩矩的生意人,是大日本帝国的朋友,所以我希望张先生明明白白的告诉我,是什么人在打张先生的主意,这样我们也好保护先生。”

山本说着话对外喊了一声,一个勤务兵模样的鬼子走进来,给张鸿君倒上了开水然后出去了。山本则一脸笑眯眯的坐了下来,面对着张鸿君,抽出烟递给了他一支。

看见这样的“敬酒,”张鸿君明白,如果他不老老实实的回答,随后就可能是罚酒,像山本这种人,变脸的速度比夏天的天气还快,不说肯定不行,但是把军统招出来,风险同样巨大,军统的能量他是知道的,他们同样是杀人不眨眼。张鸿君迟疑了,一个牛头,一个马面,取他的性命都易如反掌,都是爷啊!谁都得罪不起。

张鸿君的表情变化,迟疑不决,怎么可能欺骗山本的眼睛,做情报工作的,研究人的心里是第一科目。山本一眼就看出问题的结症,因此他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换出一副严肃的神情,声音缓慢,但是字句清楚地说:“张先生有些拿不稳主意,是不相信大日本帝国的实力?我们有能力进军整个亚洲,难道没有能力保护张先生个人?”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张鸿君看见山本变脸,顿时慌了,他当然知道北平的主人是谁,他的财产,家人的性命都在北平,惹恼日本人,那是拿生命做赌注,结局是只能负数,面对这没有赢的游戏,焉能不怕?

“张先生不用解释,我这个人做事喜欢直来直去。”山本没有给张鸿君绕弯子的机会,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如果张先生相信我们的实力,就请讲真话。当然,张先生也可以不讲,但是那样做得后果,张先生就要自己承担了。”

张鸿君这些年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精神世界是空虚而软弱的,面对山本的威逼利诱,仅有的一点抵抗能力立刻消失了。他本能的擦擦汗津津的面颊,就把董玉明如何找他,又如何派人监视他离开的事情交代了。

山本目无表情的听着,内心中是吃惊的。他虽然知道军统是打不死的蛇,早晚还会出来捣乱,只是没有想到会这样快,因为岳峰的死,北平军统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是刚刚发生的事,现在看来他们不但在活动,而且动作仍然迅速。山本想着一股说不出的忧虑袭上心头,只是没有在表面上暴露出来,反而做出了欣慰的神态。

“张先生能够坦诚相告,说明张先生的确是我们的朋友。你放心,一切有我们做主,小小的军统不在话下。”

张鸿君听见这话强颜做笑的点点头,心里变得更沉重了,他明白眼前这一关是过去了,可是回到家里遇到军统的人怎么办?他们看见他没有走,就会想到他已经出卖了他们,那么他和家人的生命同样得不到保障。这样一想,他脸上那仅有的笑容不见了,当山本同意他离开的时候,脚上像是坠上了铅弹。

山本看见张鸿君离开,立刻给羽田去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