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鸿君做梦也没有想到,刚刚回到家里,“压惊”的酒饭还没有吃完,一脸怒气的董玉明就走了进来,他见了,慌张得筷子都掉在地上,汗珠子立刻摔成了八瓣。因为张鸿君明白,自己出卖了董玉明等人,如果此刻的董玉明把他当汉奸毙了,也不算委屈。他很想对董玉明说点什么,可惜董玉明没有心思听他的“忆苦思甜,”直接就让手下的弟兄把他押出了大院。临出门的时候,董玉明严厉地对张家的人说:“如果你们想让张鸿君活着回来,就不要去告诉日本人。”
“并不是我不想出城,我是被日本人拦住的。”路上,张鸿君露出一脸委屈状说,因为心里害怕,所以他决定以攻为守。
“我现在不想听废话,老老实实的跟我们走,用行动证明你还是个中国人。”董玉明冷冷地说,口气是不耐烦的。看见张鸿君和家里人在庆祝,那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董玉明的怒火已经顶到了脑门。很明显,这个场景在告诉董玉明,张鸿君一点也不愿意出城,为了荣华富贵,他甘愿被鬼子统治,这是个没有骨气的,一身奴气的中国人。
张鸿君听见这样冰冷的回答,霜打一样的垂下了头,对董玉明恨得牙痒痒,但是不敢多说一句话。
出了别墅区,前面是笔直的公路,董玉明明白,一群人走在这样的路上目标太大,如果被鬼子发现,就是活靶子,可是乘车又不能走便道,他不知道鬼子是不是派人在暗中监视,但是必须做好这方面的准备。因此在走了一段路之后,董玉明命令改道,进入偏狭的小路行走,在没有确定被跟踪之前,他是不敢直奔目标的。要知道,在他们住得隐蔽处还有重伤号,一旦出现意外,这些人是没有反抗能力的。
尽管董玉明在张鸿君的抱怨声中,专拣行人稀少的小路走,还是没有躲开鬼子的跟踪,因为董玉明不清楚,指挥这次跟踪行动的是羽田,羽田这人的聪明之处在于,做事情不看枝节,看大势。他把指挥权要来之后,对张鸿君居住的别墅区地形进行了考察,在众多出口,令人眼花缭乱的纷杂中,确定了取舍。例如几条通往鬼子兵营的干道,他根本就没有派人去守护,因为他明白,军统大本营隐藏之处不可能离兵营,主要的交通线太近,也不会太靠近富人区,虽然富人中也有可能有抗日分子,但是必定身价不菲,整体人群不会过于冒险,对于抵抗组织隐蔽不利,所以羽田认为,他们最可能去的地方是普通人居住区,或者是贫民居住区。那里人口茂密,小巷众多,既利于隐藏,也适合逃跑。当然,这部分居住区在北平是一大块,确定他们在哪里隐蔽也是困难的,换了别人面对这种情况同样会是老虎吃天无处下口。
但是羽田不会,他最大的优势是会换位思考,他知道一般人做事的思维方式是从有利于自己的想法入手。比如某个人希望股市暴涨,就先入为主去关注有关利于股市暴涨的消息,而忽略,或者不相信负面消息。聪明人则恰恰相反,首先进入大脑的,是对方的思维方式,然后进行分析,取舍。当然,并不是说这种方法就百发百中,因为每个人都在变化之中,但是总的说来中奖率比较高。当羽田站在董玉明的角度进行判断之后,线索就比较清楚了,这样他就少花了不少无用功,离目标就近了。
羽田料定,董玉明居住的地方,只是易于隐蔽还不行,还得利于逃跑。因为被发现后,皇军的机械化能力高,机动能力强,火力又远远优于军统,双方对抗军统处于绝对劣势,董玉明他们一定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们住处的明智选择会是道路不好,小巷丛生的居民区,或者靠近丛林,湖泊地带的野外,在这里发生枪战,皇军的优势不能发挥出来。有了这样准确的分析,合乎逻辑的判断,董玉明想离开羽田的监视,机会就微乎其微了。双方在谋略和智商的较量中,董玉明先天不足,覆灭就是注定的。
几个小时的长途跋涉,全是穿街走巷,或是走得泥泞的小路,张鸿君真是吃不消了。因为地位身份的改变,这些年张鸿君出入有黄包车,徒步走路都很少,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辛苦,何况他不知道董玉明会将把他关在哪里,心里的怨气再也控制不住了。
“我走不动了。”张鸿君说完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破木箱上,脸上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
董玉明看看攘来熙往的人群,压低声音说:“走出这片市场就到了,坚持一下。”
“我不明白,为什么不捡好路走?为什么不找车?如果因为钱的原因,费用算我的。”张鸿君仍旧一脸怒气的说。
“为了躲开鬼子。”董玉明不耐烦了,脸上的气色同样难看,焦躁的心里也几乎控制不住了。走了这样远的路,他也不好受,还不知道是不是甩掉了鬼子的监视。“走出这条街,前面就是了。”
这是一条居民自主形成的商业街,杂乱而冗长,市场是延着小巷中间的空地在自主延伸,脏乱差就不用说了,董玉明也很少在这样的环境里走路。但是董玉明明白,在这里行走安全系数高,鬼子的机动车辆进不来。小巷四通八达,里面的横向通道众多,人流可以任意出入,这样的街市虽然方便了居民的生活,也给大家带来了危险,因为你不知道从哪里会突然出现手推车,自行车,甚至是摩托车。鬼子的管理机构当然明白这里的乱象,也出手整治过,只是效果不好,后来就不去管了,就是鬼子的税务官都懒得去收税。董玉明选择这样的路走是因为保险,迷宫一样的小巷会让鬼子目瞪口呆。
刚才他对张鸿君说的话是真实的,这片市场的出口的确不远了,走出出口就是通往驻地的土路,道路两边是杂草丛生的旷野,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地地。问题是董玉明没有想到的是,任何事情都是有利有弊,如果鬼子发现了董玉明的企图,只要监视住市场的出口,董玉明他们往哪里去就一目了然了。市场尽头零散的买卖家,各种各样的修理铺,散居的住户,特别易于监视人的隐蔽。顺着市场出口的土路再走千米左右,向左拐就进入了杨树林,出了林子对面是条季节河,上面有桥,下了桥就是废弃的居民区。几年前闹大水,这里因为地势太低被水冲了,死的人很多,没有死的也大多搬走了,这里就成了无人区。走过这片无人区,前面就是董玉明他们的驻地了。
就在董玉明他们接近出口的一刹那,仿佛从天上掉下来似的,巷口出现了一群乞丐,这些乞丐什么形态都有。有的拎着破酒瓶子,有的口袋里装着青蛙等动物,更有的手里拿着蛇,蛇就在****的背上绕来绕去,市场出口的人群看见这个情景,立刻出现了混乱,大人惊叫,小孩乱跑。就在这时,一辆轻型摩托车闪电般的杀来,进入了本来就混乱的出口,人群更是炸锅似的四处躲避,仿佛遇到了马蜂的突然袭击。
董玉明惊讶的看着这一切,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因为这里他经常路过,虽然也时常看见乞丐,不过是零星的几个人,从来没有遇见成群的。更让他惊讶的,京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骑着摩托车横冲直撞,显然在故意制造混乱。没等他想明白,开口打招呼,京梅已经来到面前,但是京梅并没有和他说话,像似不认识似的一闪而过。不过董玉明感觉到手里多了什么东西,忙打开手掌,里面果然有一张纸条,上面是一行小字:你们被跟踪了。
董玉明绕来绕去的目的,就是担心被鬼子监视,如今看见京梅的纸条,顿时明白了处境危险。心里雪一般的明亮,知道他们一路走来平安无事鬼子并没有动手,不是鬼子没有发现他们,是鬼子的胃口太大,他们不仅是要消灭他率领的这些人,而是要找到他们的驻地,把他们连根铲除,用心真够毒的。
董玉明想着不动声色的来到卖水果的摊位前,在挑拣水果的同时,眼睛四下扫射着,一方面给部下传递消息,另一方面寻找退路。他怀疑跟踪的人就在市场里,考虑如何甩开他们,又不能被他们看出意图,这的确是个难题。
那么京梅是怎么知道董玉明被鬼子跟踪,又会准确的来到北街口菜市场通风报信?难道她也练成了能掐会算的神功?
非也!首先得到董玉明出动消息的是老曹。他在校长办公室谈完事后听说有人来电话,第六感觉告诉他很可能是董玉明方面有情况,就打了回去,结果留守的军统告诉他,张鸿君出城受阻,董玉明带着几个弟兄去了张府,老曹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根据时间推算,此刻的董玉明离张府已经不远,他没有办法和对方进行联系,派人去张府也来不及。如果此刻董玉明中了埋伏,那就是抱死孩子上医院——没救了。
老曹为什么认为董玉明会中了埋伏?当然是判断后的推断。在他看来,张鸿君被山本堵截已经说明,山本的确要用假的琥珀双叶替代真品,所以张鸿君是不能出事的,也就是说,他当初的判断得到了证实,但是另一方面也说明,山本可能看出了他们的企图,所以事先做了埋伏,因此每一道门岗都得到了通知,不许张鸿君出城。那么山本是不是会相信,张鸿君出城是因为个人原因?老曹认为山本绝不会这样笨。张鸿君主要的生意都在北平,家也在北平,他又是个贪恋富贵,贪图享受的人,这种人没有极特殊的原因,不会抛家舍业去外面避难?那么是什么原因逼使他这样做?当然是比失去财产更重要的因素。那么什么人有这个力量,让张鸿君这个北平名人不得不屈服,当然是国民政府领导下的抵抗组织,老曹做这样的推论并不用费多大的力气。
如果这一切的推论是准确的,下面的问题就可怕了。山本一定会让张鸿君交代出幕后主使,那么张鸿君会像个烈士似的保守秘密?这个概率微乎其微,他本来就不是个爱国者,加上不满意董玉明逼他离开北平,怎么可能和山本对抗?
把这一点看明白,新的问题自然来了,张鸿君一定会把董玉明供出来,董玉明和他手下的弟兄就危险了。老曹只是不明白,这样简单的问题,董玉明硬是没有看出来,还是带有侥幸的心里去了张府。不管怎么说,埋怨董玉明已经没有用,他的一只脚踩在了地雷上,即使不粉身碎骨也会遍体鳞伤。
尽管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老曹的大脑并没有失去冷静,也没有慌乱。当初组织上选择他主管北平的地下工作,或许正是看好他有大将之才,否则以他的年龄和资历,怎么可能占有这样重要的地位?老曹的聪明是,在得知情况后,把自己变成了山本,站在山本的角度去思考问题,那么他必须去想,山本在得到张鸿君的供词之后会做出哪一种选择?把张鸿君保护起来?这样做虽然省事,却需要大批警力,还不一定能够保证张鸿君的安全,因为山本知道,军统搞暗杀是绝对在行的。即使能够保护好张鸿君,也失去了歼灭董玉明等人的大好机会,山本不会这样蠢。或许山本会把张鸿君释放,让他做诱饵,引诱董玉明上钩,然后顺藤摸瓜,一网打尽。老曹现在面临的主要问题是,搞清董玉明他们是不是遭了毒手,如果他已经遇害,其余的工作就没有必要去做了。想着他给京梅去了电话,让她立刻找到住在张府附近的人,搞明白那里是否发生了枪战,弄清这样的消息不是自己的同志也可以做。
安排完了之后,他沏上一壶茶,决心死等,在京梅没有传来确切消息之前,不采取任何措施。不过他的口福不够,茶香还没有冒出来,京梅的电话就到了,她同事的家就住在张府附近,那个人给家人送过信后,回话很快就到了,张府一切照旧,孩子在院子里玩耍。
“怎么会这样?”这是老曹听见消息后,大脑出现的第一念头。按照眼前的情形来看,董玉明是得手了,张鸿君肯定没有在张府。这说明什么?山本放回张鸿君后,既没有派人保护,也没有设下埋伏,似乎马放南山了。如果山本做下这样的选择,只有一个可能:他认为张鸿君被他带走这件事,董玉明并不知道,山本会愚蠢到相信张鸿君出城是自愿的,董玉明并没有派人监视?这也太小儿科了。如果不是,董玉明为什么能够带着张鸿君毛发无损的走出了张府,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老曹感到进入了迷魂阵,脑子里在不住的画圈圈,越画圈越多。他生气了,拿起桌子上的红蓝铅笔,“咔嚓”一声掰成了两瓣,就是这轻微的一声爆响,犹如闪电劈开了他那僵硬的大脑,冷汗立刻顺着额头滚落下来,心里在这一瞬间变得雪亮雪亮的。
老曹本来就是动脑比动手更擅长的人,逻辑推理,提前预判是他的长处。刚才是一阵迷糊,没有看出其中诀窍,现在天眼开了,当然就明白了山本的险恶用心。心说鬼子脑袋真不是地瓜做得,这样大的鱼饵居然不吃,偏要来个绝户计,真够狠的。董玉明他们的住处是老曹给找的,当初因为他们无处可去,也是因为伤员太多,很显然,山本盯上了董玉明的驻地,准备一网打尽。
老曹找出市区图,从张府到董玉明的驻地路途不近,中间要过很多公路和集市住宅,鬼子如果这样长途跋涉的进行跟踪,董玉明就是头猪也会发现的,何况军统的长处就是跟踪盯梢,显然这不大可能。难道是自己的判断出了问题?
老曹想着点燃一支烟,在袅袅的烟雾中看着市区地图,回过头来他又去看市区交通图,仔细的看,啊!半晌之后一切迷雾解开了,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心说山本肯定是用得排除法,把董玉明不可能去的地方勾掉了,这样看来迷雾一般的路径就变得清楚了。老曹试着排出董玉明他们要走得路线图,顿时看清了董玉明可能走的路,心说鬼子里真有聪明人,面对这样复杂的事情,一下子就进行了简单化处理。他们这样做,不但省略了被发现的风险,还可以以逸待劳,守株待兔,置董玉明于死地。
虽然老曹看明白了山本的意图,但是无法联系上董玉明也是枉然,但是老曹有自己的办法,他立刻把山本的招数拿来使用,也省略不必要的枝节,眼睛很快盯住了北路街市场出口。根据他对董玉明的了解,知道他不会走大路,那么市场就是可能行走的唯一通道,在这里截住董玉明通风报信是最理想的办法。只要提前赶到这里给董玉明报信,就会让鬼子的阴谋彻底破产,老曹决心赌一把,就拿起电话给京梅发出了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