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爹倒是没晕过去,只吓得摔了一跤,被萧子澹和怀英扶起身后依旧两腿发软,指着萧子澹都快哭了,话也说不清楚,哆哆嗦嗦地道:“你……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陛……陛下怎么会来咱们家?”
不只是萧爹,连怀英都有些意外,萧子澹是怎么把杜蘅给请过来的呢?
“我去国师府报信,在门口遇着了陛下。听说五郎晕倒了,非要过来看。”萧子澹低着头道,怀英一见他那样子就晓得他在瞎编。不过萧爹倒是没怀疑,抚着胸口唉声叹气:“这可怎么办?我这……真是杀头的罪过。”
他一想到自己居然吹胡子瞪眼地把皇帝陛下给骂了一通,一颗心就“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后怕得要命。不过,当今圣上原来生得那般模样,可真是天神下凡一般,日后他定要编本萧氏祖训,把这事给写上去。唔,先祖初见康平帝,怒斥之……最后一定要写上他的名字,萧翎!
在怀英兄妹再三劝说下,萧爹终于心情复杂地回自己屋里去了,萧子澹这才与怀英说起事情的经过:“……去了国师府,国师大人不在,听说五郎晕倒了,府里的下人让我等着,说是要去宫里报信,结果不到半刻钟,陛下就到了。”看来国师府里的那些下人也都深藏不露,绝非寻常人。这么一说,不知皇宫里头是不是也这样。
怀英对国师府和皇宫没有太大的兴趣,闻言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又朝床上双目紧闭的龙锡泞看了一眼,有些担心地道:“国师大人也不知去了哪里,五郎这个样子还真是让人不放心。”
“不是说是好事吗?”
“哪有这么好的事。”怀英道,“就算是飞升进阶也都是有代价的,大哥你没听说过吗,那个叫天劫,那七七四十九、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劈下来,就算是神仙也受不住。如果国师大人在,那还能想想办法帮帮他,现在就他一个,你看他现在这模样,我真担心他能不能熬过去。”
龙锡泞就那么沉沉地睡在床上,呼吸都几不可闻,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有些迷糊的样子。他这模样,活脱脱就是邻居家刚断奶没多久的淘气小孩儿,虽然怀英和萧子澹都晓得这并非他的真面目,可还是觉得各种不靠谱。
萧子澹蹙着眉头一脸狐疑地看着怀英:“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还有这种事,你从哪里听来的?”他也算是阅览群书、博闻强记了,怎么从来没见过哪本书上有这样的记载?
怀英也瞪大了眼:“不会吧,你居然不知道?唔——”她到底是从哪本话本册子里瞧见的?果然不靠谱,遂赶紧挥挥手道,“你没听说过也不奇怪,这些鬼鬼神神的事,四书五经里头怎么会有记载。晚上还是我守着吧,大哥你晚上要读书,可别耽误了你。”
萧子澹哪里舍得让她熬夜,赶紧道:“五郎这边也没什么事,有什么好耽误的,你还小呢,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误了睡觉可长不高。”
怀英知道说不过他,再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
一夜无梦。第二日大清早再过来的时候,却见萧子澹熬出了一双熊猫眼,怀英顿时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手里端着早饭的盘子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五郎昨晚上有什么不对劲,要不大哥怎么熬成了这样?”
萧子澹哭笑不得地揉了揉脸,无奈道:“他晚上踢被子,盖上又踢,盖上又踢,一整晚就光顾着给他盖被子去了。这家伙真是能折腾人。”可是他还真不能看着不管,不管萧子澹心里头对龙锡泞的成见有多深,可也不至于眼睁睁地看着他受冻,这种小心眼儿的事他才不会做呢。
怀英笑起来,摇头道:“他以前可不这样,睡得特别乖。兴许有点儿热,早知道昨儿晚上就给他换床薄点儿的被子。”
“今天再换也一样。”萧子澹深深地看了怀英一眼,顿了几秒,想了想,还是叮嘱道,“以后说话注意点儿。”
“什么?”怀英给他盛了一碗粥递到他面前,不解地挑眉,“我说什么了?”
萧子澹没好气地瞪着她,目光在床上的龙锡泞身上扫了一眼,怀英顿时就明白了,有些不自在地眨了眨眼睛,低低地“哦”了一声。萧子澹又叮嘱她道:“千万别在阿爹面前说漏了嘴,要不然……”他没继续往下说,但怀英光是想一想萧爹可能的反应就忍不住哆嗦了几下。
萧爹的战斗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抵抗得住的。
吃过早饭后,杜蘅又来了,忽然就出现在了院子里。怀英和萧子澹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并不觉得奇怪,萧爹却吓得不轻,还想出来给“皇帝陛下”请罪,被萧子澹给拦了:“陛下昨儿不是说了不知者无罪,您再往前头凑,说不准他还觉得烦。”
“那……就这样……当作不知道?”萧爹吞了口唾沫,喃喃地问,得到萧子澹肯定回答后,他又摸了摸后脑勺,有些狐疑地道,“陛下出行怎么一个随从都没带,这样可不好,万一路上出点儿什么事怎么办?对了,他这么过来咱们家,怎么府里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萧大老爷还不知情呢?”
萧爹这么一想,就难免想歪了,皱着眉头一脸审视地盯着萧子澹问:“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在骗我?那人……其实不是陛下吧?”
萧子澹都快被他给气哭了,无奈道:“阿爹,我是那么没分寸的人吗,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其实萧爹话一说出口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过了,赶紧道:“我就随便说一说。”说罢,他又扒拉在床上继续朝怀英屋里张望。杜蘅进去后一盏茶的工夫就出来了,怀英一路将他送出院门,目送他离开后才回来。
等他走了,萧爹这才从屋里跳出来问:“五郎怎么样了?”
“还睡着呢,杜……唔,陛下说,可能还得睡好几天,让我们别担心。”可是,看着他那么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怎么能不担心呢。早知道,她昨儿晚上就在床边陪着,被他踢上几脚,说不定心里头就踏实了。
“对了,阿爹,陛下悄悄来咱们家的事您可千万别说出去。”怀英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提醒道。萧爹的脸上不自然地抽了抽,梗着脖子道:“谁……谁要说出去了,真是的,真当你爹是小孩子呢,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不知道,哼!”他才不会承认自己想出去找萧大老爷显摆显摆呢。
龙锡泞在梧桐院住了三天,完全没有醒过,到第三天傍晚时分,龙锡言终于到了,跟着他一道儿的还有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模样跟龙锡言有点儿像,同样的美貌惊人。不过,他的气质有点儿不同,既不像龙锡泞的幼稚单纯,也不似龙锡言的慵懒优雅,他看起来斯斯文文,虽然长得好看却没有丝毫攻击性,看人的时候眼神很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这一定不是暴躁爱打架的老四,那么,是那两条老实龙中的哪一个呢?
“我是五郎的大哥。”也许是看出了怀英心中的疑惑,那个年轻人主动释疑道,见她脸上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龙王大殿下微微笑起来,“五郎和你说起过我?”
怀英连连点头,忍不住又看了几眼。相比起那几位神仙来,还是这位龙王大殿下比较符合怀英的审美,光是看一眼,都会让她忍不住脸红心跳呢。
“五郎快进阶了,我们要带他回去。”龙王大殿下温和地道,“这些天多谢你们照顾他。”
“应……应该的。”怀英才说了几个字,就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一张脸涨得通红。萧子澹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别这么呆。
好在龙家几兄弟没在院子里逗留太久,很快就抱着龙锡泞告辞,不然,怀英觉得自己还真可能会失态。等他们走了,萧子澹这才一脸无语地看着怀英,道:“怎么那么盯着人家看,多不好意思。”
怀英有些不自在地道:“我也就看了几眼,哪儿有一直盯着人家。”其实她也不是说对龙王大殿下一见钟情,顶多就是好不容易才见着个符合自己审美的男性,所以才会多看看。萧子澹也知道她的性子,所以并没有多说什么,摇摇头,回了自己屋。
龙锡泞回了国师府,萧家人终于逮着空把家给搬了。
新家有点儿偏,但胜在地方宽敞,院子里还有棵说不出名字的大树,因正值隆冬,叶子全落尽了,只余枯黄的枝丫,但架子挺高大,到了夏日里,一定碧荫荫的能遮蔽大半个院子,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挺凉快。
一家人齐心协力,很快就把院子收拾得干净整洁,东面的两间厢房被辟成了书房,萧爹和萧子澹一人一间,也省得日后吵架。
因房间有多,怀英还在她房间隔壁给龙锡泞预留了一间,收拾的时候萧子澹一直盯着她看,欲言又止。怀英也晓得他的意思,笑道:“五郎真要过来,你拦得住吗?倒不如提前给他预备一间房,省得他到时候过来还得跟你吵架。”
萧子澹立刻哼道:“谁爱跟他吵架?”他再也懒得管这事了。
搬家后又过了两天,一直不见龙锡泞过来,怀英也不知他到底醒了没醒,心里头有些担心,接连两个晚上都没睡好。到了第三日,她便索性唤上萧子澹一起去国师府。萧子澹有点儿不大乐意:“依着龙锡泞的性子,真要醒来了,他还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保准找上门来了!我可忙着呢,过了年就要春闱,哪有那么多空去看他。”
当然,他也就嘴里这么说说,最后,还不是照样出去租了马车与怀英一道儿出了门。
国师府的下人都认得怀英,见她和萧子澹上门,立刻客客气气地将他们迎进了府。又有下人说要去给国师大人禀报,怀英有点儿不好意思,赶紧拦道:“不必这么兴师动众,我就是过来看看五郎醒了没?”
“还睡着,不过大公子说这两日就该好了。”
“那就好。”怀英拉着萧子澹去屋里看龙锡泞。萧子澹先进屋,瞄了一眼立刻就退了出来,还把怀英也拽了出来。
“怎么了?”怀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狐疑地问。
萧子澹绷着脸道:“他变回去了。”床上躺着个成年男子,虽然也不至于衣衫不整,但是,萧子澹就是不愿意让怀英进屋。
怀英拿她这个大哥真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苦笑着摇摇头,隔着门朝屋里看了两眼,摊手道:“好吧,我不进去就是。”反正龙锡泞有国师府的神仙妖怪们照顾着,只会比待在萧家更好,她就算进去看几眼也没什么用。
于是,兄妹俩又打道回府。
国师府外可没有马车租,他们俩只能慢吞吞地沿着府外的小河往外走。才走了几步,天色忽然暗下来,不过几秒钟的工夫,乌云便遮住了日头,阴沉沉的,好像要压下来。头顶上方起了风,“呜呜”地呼啸而过,一道闪电忽然撕裂天空,尔后便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
“轰——”
怀英吓了一跳,捂着耳朵发出一声尖叫。
大雨瞬间倾盆。
萧子澹赶紧揽住她的肩膀往附近的屋檐下躲,稍稍走得慢了些,二人的头上、肩膀上便淋湿了一大片。
“这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变天了。”萧子澹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雨水,一边低声抱怨道,见怀英脸色煞白,他又赶紧把外头的袄子脱下来往怀英身上披,道,“赶紧穿上,别冻着了。”
“我……我不冷。”怀英打了个冷战,哆哆嗦嗦地道,“就……就是吓了一下。”她又把衣服塞回去,道,“大哥还是自己穿上吧,这又是风又是雨的,你把衣服一脱,过不了一刻钟保准要冻坏。”
“让你穿你就穿,啰唆什么。”萧子澹把脸一板,生气地喝道。
怀英知道自己拗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把衣服穿上了,又摇头道:“这天气真是见了鬼了,怎么大冬天还这么突变。刚刚天上都还挂着太阳了,一眨眼就又是雨又是雷的——”她说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动,猛地捂住了嘴。
萧子澹见她脸色有异,赶紧问:“怎么了?”
“天劫啊!”怀英小声道,“我那天不是跟你提过吗,五郎要进阶,一准儿要历劫。这不就是!不得了,不得了,这恐怕可不是一两道雷就能完的,我们怎么挑了这时候出门。”更要命的是,这附近可连个躲雨的地方也没有。
萧子澹眨巴眨巴眼,舔了舔嘴唇:“你那天是说真的?”他还以为怀英跟他开玩笑的呢。
话刚落音,又是“轰隆”一声巨响,仿佛就在他们身边炸开了似的,脚下的青石板都在微微颤抖,萧子澹一个趔趄险些没摔在地上。
“耳朵都聋了。”萧子澹龇着牙甩了甩头,“怀英你呢?”他关切地转过头来问一问怀英,却见她晃了晃,双目紧闭,身子一软,就这么直直地倒了下来……
天色刚一有变,龙锡言就立刻回了国师府,杜蘅没跟过去,他登上皇宫内的高塔朝国师府方向眺望。
乌云密布,暴雨倾盆,低沉的天被时不时划过的闪电撕裂,惊天动地的雷鸣在京城彻响,仿佛整个天地都在为之颤抖。
“陛……陛下……您快下来吧,上头危险得很。”宫里的老太监急得直跳,颤巍巍地向杜蘅求道。
杜蘅面无表情地道:“无妨,我再看看。”他的目光落在远处国师府的上空,看着那一道接着一道的雷朝那个方向劈过去,但都未落到实处,大多在半空便被化为无形。
龙王大殿下果然不同寻常,就算是杜蘅,恐怕也无法做到这一点,有他护着,龙锡泞今日必能顺利进阶。杜蘅一念至此,心中顿时为之一松,正欲转身回屋,眼睛的余光中忽地瞥见一缕奇异的光辉。
杜蘅一怔,再凝神看去,那道奇异的灵光却又消失不见。
怎么回事?难道京城里除了龙锡泞之外,这时候还有别的神仙进阶?这没道理啊,京城就这么点儿大,拢共才这几个神仙,没道理他竟半点儿风声也没听到。
“陛下,快下楼吧,这里风大雨大,万一淋着了可不好。”老太监壮着胆子追上了塔顶,哆哆嗦嗦地上前劝道。杜蘅只当没听见,拧着眉头一脸严肃地继续盯着远处看。七七四十九道天雷过后,乌云终于渐渐散去,一缕阳光照下来,京城上方笼罩在氤氲流转的雾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