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一直阴沉着脸,见了大家回来也不说话,莫钦早就发现不对劲了,朝她身边两个伺候的丫鬟递了个询问的眼色。那俩丫鬟顿时色变,一脸惶恐地低下头,压根儿就不敢抬头。
莫钦这般灵通剔透的人,怎么会看不出问题来,不过他并没有声张,也没有当着众人的面质问,只压下心中的狐疑,面不改色地继续与众人寒暄,心中却早已打算好等回了莫府再仔细问个清楚。
等到了回去的时候,龙锡泞不顾萧子澹杀人般的眼神挤到怀英身边道:“怀英,你坐我的马车回去吧,我那马车宽敞,车轮上还裹了牛皮,一点儿也不颠簸。别跟他们挤,那么多人呢,挤在一辆马车里连腿也伸不开。”
怀英还没来得及拒绝,萧子澹就已经气冲冲地堵到龙锡泞面前了,怒道:“谁要跟你坐一起,赶紧滚远点儿。”一边说着话,又一边过来拉怀英的胳膊,把她往萧家的马车上推。
龙锡泞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先前还看着怀英的面子不跟萧子澹计较,现在却是怎么也受不了了,跳着脚怒道:“萧子澹,你什么意思?故意跟我过不去是不是?我警告你,要不是看着你是怀英的大哥,我早就……”
“早就怎么样?”怀英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龙锡泞所有的火气又全都压制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咬咬牙,生气地抬腿朝路边的松树踢了一脚,只听得“砰”的一声,那棵碗口大的松树居然生生地被他踢断了。
四周顿时为之一静,莫云和宦娘还算是事先见过他发威,不至于太失色,萧子桐和莫钦却是头一回,两人都傻了。足足过了好几秒,萧子桐才拍了拍胸口,一脸敬佩地感叹道:“真不愧是国师大人的亲弟弟,五郎你恐怕是打从娘胎里就开始练武吧。”
莫钦显然比萧子桐要想得多些,又见萧子澹和怀英面色微妙,不由得眉头微蹙,欲言又止。
龙锡泞暴跳如雷地发完了火,也不管自己给在场众人留下了什么样的阴影,气呼呼地跑走了。萧子澹不悦,转身对怀英道:“你看到了,他这臭脾气,动不动就发火,永远都得哄着他。”
萧子桐本着客观的态度小声道:“不是我说你,子澹你也有点儿太过了。五郎才多大,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能讲什么道理。他这样的身份,打从娘胎里出来就如珠似宝地被众人宠着,难免骄纵些。相比起京城里某些权贵家的少爷来说,五郎已经算乖的。你别总动不动就教训他,难怪他气成这样。”
萧子澹实在没法跟他解释清楚这事,只摇摇头,有些不耐烦地道:“你别管这事,我心里头有数。”说罢,便掀起袍子上了马车。
辞别宦娘后,一群人便全都上了马车。但回城的路却并不顺利,刚从大雁峰出来上了官道,马车就坏了。车夫下车捣鼓了半天,无奈地摇头道:“不成,车轱辘断了,得回城才能修。”
“那怎么办?”萧子桐顿时急了,“这儿离京城还远着呢,难不成让我们走回去?”
莫钦皱着眉头安慰道:“你别急,实在不成,就让下人骑马回去送信,让家里过来接。”只是,眼看着天渐渐暗下来,这一来一回的,可不一定能赶在城门落锁之前回到京城,到时候可就得宿在城外。
“早知道就让你和怀英坐五郎的马车了。”萧子桐摇头道,“你这张嘴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这下好了,把五郎都得罪了,就算再遇着国师府的马车,咱们都不好意思让人家带我们一程。”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他的话才说完,莫钦凝眉看着远处的官道,讶道:“咦,还真是国师府的车?”
萧子澹只觉得眉头突突地跳,低头看了一眼那断成两截儿的车轱辘,心里头隐隐生出些匪夷所思的念头——这该不会是龙锡泞干的吧!他能干出这种无聊的事萧子澹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正这么琢磨着,国师府的马车就已经驶到了他们面前。马车缓缓停下来,车帘掀开,龙锡泞端着架子,坐在马车上高高在上地看着他们,略带嘲讽地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走了,等着小爷我呢?”
萧子桐怪不好意思地上前解释道:“马车坏了,正准备修呢。”
龙锡泞“哦”了一声,作势要走。萧子桐又急急忙忙地追上去,连声道:“五郎稍等——”
龙锡泞扬了扬嘴角,旋即又立刻恢复了正常,绷着脸冷冷道:“干吗?”
萧子桐尴尬地小声道:“我们这马车,恐怕一时半会儿修不好。你看能不能……”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都有点儿说不下去了,悄悄向萧子澹使眼色,让他出面与龙锡泞说。可萧子澹的性子,又哪里会愿意低头,宁可露宿街头也不会去求龙锡泞帮忙,任凭萧子桐眼睛眨得都抽筋了,他也只当没看到。
倒是怀英脸皮厚,从马车里跳下来,笑嘻嘻地道:“你那马车不是挺宽敞的,载我们一程可好?不然,我们今儿恐怕到天黑也进不了城。”
龙锡泞傲娇地哼了一声,故意道:“我是没问题,就怕某些人不仅不领情,说不定还以为是我在故意捣鬼呢。哼,不识好人心。”他不说话,萧子澹还只是随便想一想,而今听他这么一说,萧子澹几乎可以确定这事就是他干的。他心里头都快呕死了,偏偏又没有证据证明,恨得直咬牙。
无论事实真相如何,无论萧子澹心里头到底怎么想,大家还是识时务地全都上了龙锡泞的马车。龙锡泞也终于逮着空儿,委屈地向怀英控诉她的无情:“……你这会儿倒想起我来了。我跟萧子澹吵架,你从来都不会帮着我说话,什么都是他对。下回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怀英托着腮,弯起眼睛朝他笑。过了一会儿,忽然又凑到他耳边小声问:“你老实说,萧家的马车是不是你弄坏的?”
龙锡泞顿时有些不自在,支支吾吾地否认道:“你……你又冤枉我。”
他都这种反应了,怀英哪里还不明白。不过她也没出声,伸手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咬着牙小声威胁道:“下回再干这种事,我就去找你三哥告状。”
龙锡泞哼道:“我三哥才不管我呢。”
国师府的马车果然非比寻常,不到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城门口。萧子桐总算松了一口气,悄悄推了萧子澹一把,小声劝道:“五郎好歹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你别总绷着个脸,好像他欠了你多少银子不还似的。”
萧子澹像看傻子似的看了萧子桐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寂寥感。
龙锡泞一路将他们送到了家,自己却不肯走了,非要留在怀英家里头吃晚饭。
鉴于他刚刚帮了大家一个大忙,萧子澹虽然心里头不痛快,却也不能张口赶人,只得哼了一声,无奈默认。
可饭还没吃完,龙锡泞居然开始犯困,连饭也不吃了,脑袋一点一点。刚开始怀英还觉得挺可爱的,没想到他居然“砰”的一声倒在了桌子上。
怀英顿时就慌了手脚。
“五郎,五郎你没事吧!”怀英吓了一大跳,一边拍拍他的脸,一边大声喊,“阿爹,大哥,你们快进来。五郎有点儿不对劲!”她抱着龙锡泞从厨房出来。萧爹和萧子澹也都开了门,见她这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俱是吓得不轻,赶紧冲了过来。
萧爹疾声问:“这是怎么了?他刚刚干吗了?”
“正吃饭呢,忽然说困得很,话刚落音就倒了下来。”怀英带着哭腔回道,抱着龙锡泞冲进自己房里,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床上。萧子澹也凑过来摸了摸龙锡泞的额头和手,脸色微沉:“有点儿烫,是不是病了?”
怀英连连摇头:“他刚刚回来的时候都还好好的,吃了一大碗饭后,忽然就不对劲了,不像是生病。”神仙有这么容易生病吗?不说他现在已经恢复了法力,非比寻常,之前他法力尽失的时候,还穿着件吓死人的小褂子在外头走动呢,也不见他生病。
萧子澹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揉了揉眉心,起身道:“我去国师府报个信,请国师大人过来看看。”
萧爹急道:“现在去什么国师府,先去请个大夫回来才是。老大你赶紧去医馆请大夫,等大夫来了,再去国师府报信。看看五郎现在都成什么样了。”
可是,不说寻常大夫,就算把御医请了过来,恐怕也治不了龙锡泞的病。怀英没法跟萧爹解释清楚,只得使劲儿朝萧子澹使眼色,萧子澹又不傻,立刻心领神会,朝她点点头,急匆匆地出了门。
龙锡泞忽然成了这个样子,不论是怀英还是萧爹都揪着心,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如果刚刚不是怀英亲眼看见他倒下去,她甚至都不敢相信龙锡泞也会病倒,虽然那个家伙动不动就法力尽失,甚至有两次还变回原形,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怀英的心里,他却是无敌的——也许是因为他总是这么自吹自擂的缘故?
可是,他现在却这么软软地躺在床上,身体软软的,头发也软软的,双眼紧闭,不说话,也不大声地和她吵架,更不会黏糊糊地撒娇,这怎么能是龙锡泞呢?龙王五殿下永远都是活力四射的小太阳,就算再别扭,也不会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
萧子澹一去就是老半天,半点儿消息也没有。萧爹越等越着急,在屋里来来回回地绕着圈子,一会儿又狠狠跺脚,怒道:“你大哥干什么吃的,去请个大夫而已,怎么去了那么久也不见回来?这孩子办事就是让人不放心!不行,我得去看看!”
他一着急,干脆自己冲了出去,结果还没出院子门,就瞧见萧子澹领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冲进来了。
“这就是你请来的大夫?”萧爹气得直跳,指着那白白净净的俊俏得有些过分的后生道,“这么年轻,毛都没长齐就出来看病了?这能行吗?你就不能请个靠谱点儿的大夫?实在不行就去请萧家大老爷出面……”
萧子澹脸都吓白了,扶着额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苦着脸朝杜蘅作了一揖,想要赔礼道歉,被杜蘅挥挥手拦了:“不知者无罪,无妨。”说罢,便迈开步子,大步流星地进了屋。
萧爹隐隐约约觉得好像有点儿不大对劲,但这会儿他也没精神追问下去,赶紧跟在杜蘅身后进了屋,嘴里还絮絮叨叨地念叨道:“赶紧给五郎瞧瞧,这孩子身体一向康健,极少生病,也不晓得这是怎么了,您可千万要救救他。”
杜蘅面色如常地径直走到床前,伸手探了探龙锡泞的额头,又掰开他的眼皮看了两眼,有些惊讶地“咦”了一声,眨了眨眼睛,旋即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摇摇头,低声道:“居然这么快,真是……没想到啊。”
怀英见他神色愉悦,猜测龙锡泞也许并非伤病,心中一动,小声问:“五郎他……没事吧?”
杜蘅笑了笑,摇摇头:“有事,不过是好事。”他回头看了萧爹一眼,笑呵呵地道,“五郎资质非凡……自幼就跟着他大哥修炼,虽然年纪尚轻,不过,也是到时候……闭闭关了。”
“啥?”萧爹有点儿蒙,不是很明白杜蘅的意思。
怀英和萧子澹却是知情的,连蒙带猜有点儿明白了。这龙锡泞敢情是快进阶了?不过,传说中飞升的时候,不是应该有天劫,滚滚九道雷什么的,怎么这会儿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外头的天儿好好的,太阳当头挂着,不说雷,就连一丝风也没有。
杜蘅拍了拍龙锡泞的脸,道:“他恐怕还得睡上几天,要不,我把他带回去?”
萧爹急了:“还得睡几天?那可不行,小孩子怎么能这么睡呢?饭也不吃,那身体怎么能受得了。我说你到底是不是大夫,会不会看病啊?怎么这么草率!怀英啊,要不,还是你去国师府,请国师大人过来?”他又想起什么,一脸愤怒地道,“这孩子可是国师大人的亲弟弟,你再给仔细看看,不准敷衍了事。”
萧子澹都快哭了,拉住萧爹的胳膊道:“阿爹,这位……就是国师大人的……朋友。就算国师大人亲自来了,也不会比他看得更好了。”
萧爹还是有点儿不放心,皱着眉头盯着杜蘅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杜蘅也眉目带笑地由着他看。
兴许是杜蘅的表情实在太镇定自若,萧爹终于没再质疑他,但还是坚决不肯让杜蘅把萧子澹领走。
“五郎就喜欢待在我们家。”萧爹斩钉截铁地道,“他最黏怀英了,回头要是醒来看不见他,一准儿要跟你急。还是让他在我们家住着,等国师大人回来再接他回去。”言下之意,还是对杜蘅这个漂亮得有点儿过分的小年轻不大放心。
杜蘅也不跟他急,无所谓地笑笑,点头道:“那也行!你们也别着急,让他睡,明儿我再来看他就是。”说罢,便又朝怀英笑笑,似乎又想邀她去他家玩,不过考虑到萧爹也在,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萧子澹亲自把他送出院门。
梧桐院外没有人,萧子澹不安地搓了搓手,想向杜蘅跪地请罪,被他给拦了。
“家父……”
“没事。”杜蘅好脾气地笑笑,“朕早说了,不知者无罪。你回去好好照顾五郎就是,也别太担心。”
萧子澹正色应下,再一抬头,面前却已是杳无人烟。
他回了屋,萧爹正在絮絮叨叨地与怀英说话,见他进来,立刻又埋怨道:“你从哪里请来的这么个小大夫,那才多大年纪,怎么看都不让人放心。人家那些高明的大夫来治病,首先就得望闻问切,他倒好,进屋就看了五郎两眼,别的什么都没说,药也不开,就让继续睡。哪有这样看病的,就算他是国师大人的朋友也不成啊。回头五郎要是有什么差池,不说国师大人那里怎么交代,咱们对得住这孩子吗?五郎多好的娃儿啊……”
萧子澹被萧爹吵得脑仁疼,被他骂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低声道:“阿爹,明儿陛下再来的时候,您可千万别再这么说了,这可是掉脑袋的死罪!”
萧爹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咋咋呼呼地大声道:“什么狗屁东西?什么死罪?你胡咧咧啥呢?”
怀英苦着脸小声提醒道:“阿爹,您还没看明白?刚刚来的那位,被您当孙子一般骂的那个……是当今圣上。”
“什么?”萧爹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翻了个白眼,“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